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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沐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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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王孟冬实在没有能力拒绝一桶干净的热水。
她这狐狸虽然懒惰,但也算是爱洁,成日在山里奔跑的时候也从没见如此狼狈过。
王孟冬身上的筋骨虽然没有什么重伤,但有不少挫伤划痕,出了血和着泥浆凝固,脏衣牢牢粘在创面上。
刚刚不觉得痛,这现在情形缓和下来了,王孟冬这才感觉到全身好像没有一处好地方,哪里都痛。
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折腾了半天,王孟冬这才把自己从脏衣中剥出来。人类没有自己的皮毛,受伤了还要把伤处的衣服剥下来,简直就像是又伤了一遍。
王孟冬懊恼又有些不忍心,这身体终究是属于“王孟冬”的凡胎肉身。当初抛弃自己本来的狐狸本体,就是想要替王孟冬好好活下去,守着王家。可如今在长安,她连自己的护不了,三天两头地受伤。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任务成功,也不知道山神送来的到底是祸根还是机缘。
索性伤口大都不算深,王孟冬懒得再处理,直接解了发髻,试探着钻进浴桶。
“啊……”王孟冬喟叹。水温热的刚刚好,虽然有些隐隐的烫人,但这热水中的暖意仿佛能浸透筋骨。大约是山中条件简陋,侍女们没有像在宫中一般在水里加些奇奇怪怪的香料,这水就是干干净净的山泉。房间里只有寺中常备的香默默回荡。
王孟冬屏住一口气,整个人滑下去。温热的山泉没过头顶,隔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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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就是李浚养伤的禅院。
“我的儿,你醒了。”守在榻边的皇后惊喜地说,也不顾在场的医官和仆从,把李浚揽在怀里。
“阿娘?”李浚睁了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躲了躲。只见皇后身后站着一圈医官,他们见李浚醒了,有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的汤药有效;有的忧心忡忡,想要上来检查伤势却又碍着皇后坐在榻边不敢上前;有的却面露不忿,不知道是赌大殿下醒来的时辰赌输了,还是看不惯那些进药的医官洋洋得意的嘴脸。
“快去告诉圣人,阿浚已经醒了。”皇后打发了小黄门去禀报皇帝。
李浚费力地摸了摸自己,胸廓已经被牢牢地固定住,手上的擦伤也都清理过。想来是已经被救回来了。
“孟冬呢?她怎么样了?”李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就要起身。
“阿浚,”羊皇后一把扶住李浚,把他压回榻上,“医官嘱咐了不能乱动。你折了两条肋骨。刚刚医官说,只差一点点,断骨就会戳破心肺,你就活不成了。你现在还管什么旁人。”
皇后不愿提起王孟冬。虽然她最初对着女孩子印象不错。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在,就总是出事。她进宫才一个多月,宫中的风浪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再加上宫中前几日就有闲话传出来,说是王孟冬入宫,就是圣人有意让她嫁给李浚的。孟冬入宫的事情,明明是徐贵妃自己请旨,圣人从来没过眼这事儿,怎么就传成这样了呢?
李浚有些着急,他反手握住皇后的手腕,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阿娘,山火是贼人专门放的。王孟冬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被困在火里的。我又没有本事护着她,她一个姑娘家……她现在怎么样了,可找着了?”
皇后拗不过,也不愿众人看着李浚失态。她摆摆手说:“屏退左右。”
一屋子人这才稀稀拉拉地行礼谢恩,你推我挤地退了出去。
在房门掩上之前,双儿悄无声息地掠进来,停在屏风后的假山盆景上。这只黑背黄莺一动不动地立在郁郁葱葱的松枝上,仿佛就是这盆景的一部分。
晚上灯火阑珊,竟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盆景上多了一只鸟儿。其实就算是盯着看,也只会觉得这盆景匠心独具,这黄鹂鸟儿像真的一般生趣昂然。
“王氏女方才已经找到了,山火起来之后,她就自己逃命去了。是阿青救了你。”下人都走了,皇后才略带埋怨地说,“阿青,到这边来,这次阿浚得救,你是头功。”
李浚这才发现,禅房中的人并没有退干净,在角落里,还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藕粉色襦裙,高髻如云。正是他的表妹羊毓青。
阿青怯怯地走过来。照理说,她是从小在羊家教养长大的女儿,断不该这样畏首畏尾的。可她还是弱弱地道了声:“大殿下万安。”声音细若蚊蚋。
李浚打量起这位表妹,虽然总共都没有见过几面,但记忆中的她总不是这个样子的。李浚眼睛震了震,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抿了嘴,没有回答。
皇后自然明白李浚的意思,又摆了摆手说:“阿青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阿青像是偷偷松了口气的样子,行了礼,弓着身子退下了。
“阿娘,孟冬她现在,怎么样了?”李浚眯着眼睛,话音中不自觉地带了点恳求。
皇后气不过:“你把阿青撵走,就是为了问王氏女吗?我刚刚见了她,只是淋了雨,身上应当没什么重伤。当时那么危险,她自己扔下你跑了,当然没事了。亏你还念着她。”
众人走了,皇后索性把话直说了。
皇后心里恨王孟冬祸害,也恨羊毓青不争气,羊家这一辈女孩子少,羊毓青是其中最出挑的孩子了。只是不知道今日为何,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李浚听王孟冬没事,这才安下心来,稍稍顺了两口气。刚刚一激动呼吸太急,肋骨上伤处的传来隐隐的钝痛,他不愿皇后担心,只能暗自忍着。
他慢慢开口:“阿娘你听我解释,孟冬并不是抛下我自己逃走。今日的山火是人为不是天灾,当时刺客就在附近。我摔伤了肋骨,不能移动,她没有办法,才把我拖到泉眼附近,用杂草掩了,才离开的。她大概是去引开刺客或是寻找救援去了。”
皇后听了,确实和王孟冬自己说得不差,心中的气消了不少,但嘴上还是不肯放过:“你还替她说话。明明是阿青把你救回来。”
李浚咬了咬下唇,说:“阿娘,救起我的当真是阿青吗?”
皇后不解:“你怎么这样问?是阿青发现了你,才召了羊家的家仆把你抬回来。”
李浚说:“可是当时刺客明明就在附近,怎么刺客没发现我,倒是让她发现了?”
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浚把缠着麻布的手搭在皇后手上,说:“阿娘,你有所不知。当时山路上的木桥被烧断,我和孟冬滚入枯河谷中,孟冬她拖着我走了好远。后来我实在动不了,她怕山火蔓延过来,就把我半身都浸在泉眼中,用外衣浸水盖住我头脸上身。她又怕贼人发现,有用杂草把我整个人都遮住了。当时我在的地方被特意小心遮掩过,若是不入密林,不下河谷,很难发现我。而且,当时孟冬把我盖得严严实实,除非走过来,掀开杂草和外衣,否则不可能知道那人是我。”
皇后瞳仁抖了抖:“你是说……”
李浚说:“早上的时候你也见阿青了,当时她就穿着这件藕色的襦裙。可刚刚看见,这襦裙干干净净的,哪里像是去过密林的样子。”
皇后久久没有说话。
她想起刚刚王孟冬一身狼狈,罩衫不翼而飞,裙摆几乎被泥浆染成土灰色,身上到处都是剐蹭的痕迹。这才是在山火中逃亡该有的样子。
皇后不信王孟冬,却不会不信李浚。李浚的话明明白白,最先发现李浚的不是杨毓青。
真正让羊皇后毛骨悚然的却是,谁首先发现了李浚?
当时山火蔓延,皇子失踪,羊皇后不相信任何人,只派了她自己的宫娥和黄门沿山路寻找,只有阿青是娘家侄女又恰好在随侍在身边,这才也跟着去了。
可是好巧不巧,发现李浚的正是阿青。而且阿青并没有安排宫中人去救李浚,而是舍近求远,召了自家的家奴前来。更让人介意的是,羊家的家奴是用湿棉被把李浚裹着抬回来的,当时她还夸他们周到。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们只字未提王孟冬的罩衫或泉眼。
细细想来,羊家确实早有把阿青推给李浚的意思,羊皇后自己也一直不置可否。
羊皇后理不清,她不愿李浚烦心。她不管不顾地揽着李浚,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我的儿啊。”
“阿浚不是醒过来了?你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圣人推门而入,温声问道。
“阿耶,我没事。”李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医官嘱咐了不能移动,你老实躺着吧,”羊皇后说,“既然陛下来了,臣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她得去弄明白这件事,在其他任何人注意到之前!
皇帝点头:“辛苦你了,因为山火的事情,外面都乱成了一团。”
羊皇后说:“刚刚阿浚说了,孟冬那孩子为了救他受了不少罪,得记得派人赏赐。”
皇帝颔首:“知道了。”
“阿耶,”看皇后的身影走出了禅院,李浚才开口,“我得娶王孟冬,我得娶她。”
……
门口的盆景上,双儿明晃晃地打了个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