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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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浚不愿让王孟冬为难，他说：“等妹妹想同我说时，再和我说就好。现在只要别说漏了就好。”
王孟冬见李浚话说得真诚之至，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她抬眼看李浚，又恰好撞上李浚正看着她。
天色已晚，一灯入豆。王孟冬忽然想起双儿买来的话本上说过，佳人还当灯下看。
那大概是个颇为俗烂市井的话本，讲的主要是两足兽择偶的习惯。
可不知怎么的，看着李浚，王孟冬就想起话本里的两足兽男主角求偶的场景来。
李浚像是被王孟冬直白的目光灼伤了似的，转开头去。他问：“早上陪你一起去的小丫头呢，这么晚了，她跑去哪里了？”
这是第一个问起双儿的人，王孟冬心想。
“我正想和殿下说这件事儿呢，”王孟冬说，“我的小婢唤做双儿，是我从王家带来的人，并不是宫里的宫女。今日她同我一起去听制讲，后来走散了，到现在都没有音信。”
李浚惊讶：“她这么小的年纪，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还没找到？当时在崇文馆的时候，你可曾和京兆府的人说过？”
王孟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浚接着问：“我记得她好像是十岁上下，穿着……黄色的裙衫？我尽快给京兆府说一声，你先别担心。”
王孟冬感动有人会担心双儿，又怕李浚真的安排京兆府找人。
王孟冬说：“不必告诉京兆府。”
李浚疑惑地看着王孟冬：“为什么？”
王孟冬说：“……你刚刚说，静山上师曾说我身上有妖异之气，其实他说的没错。”
李浚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孟冬：“你不愿说也没关系的……”
王孟冬却置若罔闻，接着说：“只是这妖异之气大概不只是因为我，也是因为我身边的这个小婢，双儿。”
王孟冬虽然是狐妖，但已经舍弃了本体，完全栖身在“王孟冬”的肉身上。理论上来讲，她就是一个单单纯纯的人，只要不发动妖法，她身上应当不会有任何妖异。
李浚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小婢她……”
王孟冬点点头，说：“但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们绝没有害人之心，我们一心只忠于朝廷。”
李浚的喉结微微抖了几下，无数的疑问消失在声门之前。
比如“为什么是‘我们’而不是‘她’？”
比如“她到底是什么？”
最后，李浚只是说：“她是你带来的小婢，我信你，自然也不会疑她。”
王孟冬忽然有些不敢看李浚的眼睛。他明明什么都懂，论起人情世故，他李浚比王孟冬练达晓畅百倍，可他偏偏愿意相信她，相信她的瞎话。
李浚说：“她虽然不同，可到底年纪太小了，还是托京兆府的人留意一下比较好……”
王孟冬其实拿不准李浚对自己的信任到了哪一步，她不知道哪些话可以告诉他，哪些不能。可是现在双儿都不在了，她王孟冬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不用负责任似的。
王孟冬心一横，说：“如果京兆府的人能解决的问题，她自己也能解决。”
双儿是道行深厚的妖物，在人世间行走的经验也十分丰富。当初她双翼展开连半尺都不到，就能搅得南边朝堂上天翻地覆。
王孟冬说：“当时场面混乱，我也没注意她往哪里去了，但想必她是发现了刺客背后的什么线索。”
李浚还是有些踌躇：“当真不用？”
王孟冬说：“真的不用，我们只要耐心等她带来的消息就行了。”
李浚轻笑：“我前个月就想，京郊那么大，你是怎么能找到令狐愚，又是怎么让一个小婢找到我的。”
王孟冬感觉仿佛被嘲笑了，脸上发烧，找补似的说：“我编的谎话那么瞎，你们还不是信了。”
李浚笑着说：“你越是说得玄乎，他们越愿意相信那是巧合，是天佑我朝。”
王孟冬觉得很有道理，却又似懂非懂：“我当时只是怕别人知道了，不能接受我们，没想到这瞎话正好让他们喜欢。”
不过所谓“天佑我朝”，其实也不算错。如果把“天”的范围稍稍扩大些，龙兴之地的山神也勉强可以算是天命的代表吧。
“你现在怎么肯说实话了？”李浚的忍俊不禁。
王孟冬在人前的时候，总是行止得体，仪礼端方。那自然是好的，就算是皇后那样苛刻的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可李浚总觉得那仿佛是层壳子似的，那层壳子下面的王孟冬其实傻得像头从来没下过山的狍子。
王孟冬有些恼，刚刚还感动李浚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自己，一转眼就又来打趣自己了。
“你不是说要帮我圆场吗？”王孟冬说，“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好再瞒着你。”
李浚压着嗓子低低地笑了，他想听的可不正是这句话？
王孟冬其实想告诉李浚，门廊下守夜的小宫女已经被她打发走了，他不必压低声音说话的。可是王孟冬觉得这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是不是可以让自己稍微靠的近一点点。
王孟冬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烛影摇晃，月色无光，自己和李浚肩并肩盘坐在窗前的矮桌旁。青瓷花瓶仿佛都替他们害臊似的，远远地躲在桌角。
王孟冬想起来了。是因为山神算出李浚，也就是帝国的继承人他这个月中可能会有一劫，这才让王孟冬尽可能接近李浚，保护李浚。
王孟冬恨不得一拍脑门。她没头没脑地说：“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双儿之前曾经说过，最近你一定要当心。”
李浚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王孟冬暗恨，自己这话一出口，听起来就像是桥头招揽生意的半仙，还是生意不咋地的那种。
李浚摸不着头脑：“双儿说，我……要当心？此话怎讲？”
王孟冬长舒了一口气，酸臭的旖旎气息总算是散开了一些，她说：“嗯……她其实也是听人说的，据说我朝的后继之人最近可能有大难。”
“本朝还没册封太子，这后继之人连影子还没有呢，哪儿来的大难哇。”李浚像是要纠正王孟冬似的赶紧说。
“可是……”王孟冬忍不住想要争辩。
李浚笑了，若是王孟冬没见过李浚刚刚的笑容，定然觉得这笑意无比清隽。可王孟冬见过了刚刚忍俊不禁的李浚，现在再看着笑却只觉得苦涩。
王孟冬把没说的那半句话咽了下去。
李浚说：“圣人千秋万代，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臣子，都不该随便揣摩圣意。刚刚这话，妹妹没讲过，我也没听过，以后千万不可再提起。”
“好，”王孟冬眨眨眼睛，“那我再也不讲了，可是你最近一定得注意保护自己。”
李浚见王孟冬答应的爽快，便安抚似的说：“这是自然。”
“我们不说这个了，下次休沐，我们旬考之后，圣人说要去碧华山赏花，妹妹可一定要来。”
王孟冬犹豫：“可是姨母月份渐渐大了，恐怕不适宜再进山了。”
还有你阿娘今天刚刚来敲打我，教我不要勾搭你。
李浚说：“可是到时候令尊应该已经赴任了，他应该会去的吧。”
王孟冬有些犹豫。
李浚循循善诱：“来长安没有去过翠华山，怎么算是来过长安呢。这次天子赏花，整个长安的贵戚官眷都不会错过的。你阿爷初来长安，就是为了交游，也该去看看的。”
王孟冬倒不是想要赏花，或是交游。而是自从变成两足兽以来，就再也没有去过山里了。虽然翠华山不是故乡，但能到山林里走走，王孟冬还真的是很不想拒绝。
见王孟冬好像态度松动了些，李浚赶忙说：“那我们说定了，下次休沐我们一起踏青赏花。”
王孟冬瞅了一眼李浚，点点头。
打更的黄门经过山池苑的外墙。那黄门停下来学了一声鸟叫。
王孟冬尴尬，人类从来都不好好听一听鸟类的发声方式的吗？若不是王孟冬假装人类的时间也不短了，不然她都不一定听出来这是在学鸟叫。
这一声显然是叫给李浚的，李浚不知道为什么王孟冬竟然识破了这鸟叫，暗恨这小黄门怎么这么不机灵。
可到底是时辰到了，李浚心里再怎么别扭不舍，也不得不轻声说：“时辰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我寝殿的人子时之前要换一拨，我得赶紧回去了。”
王孟冬：子时之前就要回去？择偶话本里可都不是这么写的。
李浚：“那我先走啦。”
王孟冬不敢按照择偶话本里的桥段挽留，只好点点头。
李浚说：“碧华山，你可一定要去啊。”
王孟冬咬着嘴唇，点点头。
李浚这才安下心来，耍把式似的翻身越过矮桌，窜出窗户。
“啊！”王孟冬没看过李浚这样莽莽撞撞的样子，她吓了一跳，身子探出窗外。
李浚好像等着王孟冬出来看似的，他站在廊下几步远的地方。笑嘻嘻地给王孟冬挥挥手，这才转身攀着大树翻过围墙。
看着李浚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树梢，王孟冬深吸了一口气。宫中从来都是热闹的，只有深夜的风才会是干净的草木香气，恍惚间，王孟冬仿佛回到了石楼山上。那里的风永远都是这么干净。
一睁眼，宫墙与不远处的灯火交映着闯进眼底。
王孟冬忽然有些恍惚，我是谁，我在干什么？刚刚的欢喜仿佛是用尽了今天的份额，王孟冬此时只感觉加倍的迷惘。
王孟冬把烛台的灯芯压了压，烛光暗下去。
就算是没有山神的任务，就算这就是最后的人生，这样走一遭也不亏吧。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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