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独处 ...
-
王孟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立政殿的。
自己这一顿操作,阿爷竟然就要升官了。阿爷当了十几年流外官,本来已经做好了在太原城终老的打算,没想到还有机会来中书省。
当年太原围了两个月,他敢孑然一身出城代表全城献降,就知道他的心里也是有抱负的。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见了在廊下等候的双儿,王孟冬这才想起来,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还跟着一个李浚。
王孟冬转过身来,低眉顺眼地道别:“有劳大殿下,大殿下请回吧。”
李浚不答话,也不动作。
王孟冬疑惑地抬眼,谁想正撞到李浚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汇,一时间都怔了。
李浚先反应过来,轻轻地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两人自春分那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碍着孟冬的名节,令狐愚被捕后,孟冬就被直接送到徐贵妃身边。
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可是这话一出口,不知怎地就变了味道,仿佛耍赖似的。简直不像是李浚这样行止规矩的郎君能说出来的。
王孟冬被这话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浚喉结抖了抖,表情还严肃着,耳尖却开始微微泛红。他扭过头去,负手问道:“当日,你是怎么从崇文馆书库里跑出来的?还有,我与金吾卫在京郊搜捕令狐愚,你的小婢如何能那么快就找到我们的?”
这都是什么鬼问题?廊下花木扶疏,又没有旁的人,难得有机会相处,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李浚心里疯狂呐喊。
王孟冬却释然了,原来还是春分时候的事情。
当时孟冬自己是戴罪之身,各种行动其实不合规矩的地方海了去了,幸好有李浚给遮掩着,不然还不知道会到哪班田地。
扯瞎话这种事情,王孟冬已经练的熟了。
她不疾不徐地说:“大殿下替小女遮掩,这些事情确实不该瞒着殿下。当日殿下离了崇文馆,那看守的金吾卫就有些困倦,这才让我和双儿盗了令牌,又跑了出去。”
说谎话的时候就不要提到过多的细节,细节越多,越容易让人生疑。所以越是说瞎话的时候,就越要简洁。
王孟冬接着说:“后半夜让双儿去找您的时候,我也悬着一颗心。大约是夜里安静,竟然真让她给找到了。”
不过王孟冬这瞎话虽然编的妙极,但李浚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这些。
看不见孟冬的时候,他还能细细地筹划,如何说,如何做,对王家,对朝廷好。还可以写出不冷不热的信笺,不动声色地交代情况。
可见了孟冬,就像是被她瞳仁里浅浅的那汪水没过了头顶,什么都想不起来。
孟冬的样貌并不是绝顶美貌的那种,眼睑的褶皱窄窄的,甚至还显得有些寡淡。
可就是容易让人产生:她是不是中意我?她一定是中意我的错觉。继而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倾心。
王孟冬见李浚不答,心里稍稍有些没底。虽然孟冬说瞎话基本上是百试百灵,可保不齐也会有翻车的时候。
王孟冬朝着双儿挤了挤眼睛,示意她自己来解释解释。
双儿会意似的点点头。
她微微屈膝行礼,口中脆生生地说:“奴先退下了。”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
王孟冬:她对现在的状况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双儿一走,廊下就只剩下孟冬和李浚两个人了。
周围一个宫人內侍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是正好赶上他们偷懒,还是他们故意避开了。
见孟冬遣退了双儿,李浚的耳尖更红了。
她是想要和我独处吗?她就是想要和我独处啊!
王孟冬见李浚还是不说话,感觉情况很棘手。
两足兽语言系统复杂,只要开口说话,总是能多少窥知他们的想法。
可要是一言不发,这就让人难办了。
李浚没什么表情,他的目光似乎带着温度,像是怀疑,又像是笃信。
王孟冬心里没底,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刚才的瞎话说:“定是天佑我朝,圣人和殿下气运盛,我和双儿才能一路有惊无险,堵截了令狐二郎。”
李浚还沉浸在第一次与孟冬单独相处的喜悦中,骤然听到了令狐二郎的名字。忽然心头一紧。
李浚眉峰一颤,开口问道:“你当真从没想过要跟他走?”他指的自然是令狐愚。
李浚:天呐,这都是什么问题?什么问题?无赖就算了,这么还咄咄逼人起来。
王孟冬心尖一颤,被帝国的继承人怀疑忠诚?这可真不是好玩的。
王孟冬当即后退半步,就地跪下,说:“殿下明鉴,孟冬自始至终是为了本朝,为了殿下。绝无二心。”
李浚赶忙伸手扶孟冬起来,说:“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某只是随便问问,绝没有怀疑妹妹的意思,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李浚这不是上位者管用的虚扶,而是实实在在地架着王孟冬的手肘,要把她揪起来。
李浚一下子靠过来,王孟冬才后知后觉地看到李浚泛红的耳尖。
这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对。
王孟冬突然想起双儿奶声奶气地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威胁她说让她离李浚远一点。这才想起刚刚双儿离开时,那口气虽然还是奶声奶气的,但好像也有点威胁的意思。
王孟冬刚刚这一走神,就整个人被李浚拎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得让孟冬她腿肚子打转。
王孟冬不敢抬头去看李浚的脸。当即又向后退了一步,垂着脑袋念到:“多谢殿□□谅。”
没听到李浚的答话,王孟冬赶忙僵硬地念说:“贵妃还在山池苑等小女回话,殿下留步,小女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敢抬头去看李浚的眼,就躬身退了三四步,一溜烟跑了。
简牍里的脚法,王孟冬把自己三脚猫的本事发挥了十成十,当真是一道烟一样消失了。
原地,李浚的嘴张了张又合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心中却想:她说,绝无二心……也就是说,她和令狐愚之间并没有……
廊下,李浚万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终于忍俊不禁。
--
王孟冬回到山池苑门口。
守门的小黄门作了个揖,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双儿姑娘呢?”
王孟冬讪讪:“路上分开了,我还以为她在我前面。”
她转头望了望身后,哪里还有双儿的影子?
小黄门也不再多问,只说:“娘娘正担心姑娘呢,姑娘快去回话。奴见着双儿姑娘,和她讲就是了。”
王孟冬这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跨进山池苑。
徐贵妃见到孟冬,赶紧揽在怀里,问道:“皇后她问你什么了,可有为难你?”
杨女史赶紧说:“贵妃慎言。”
王孟冬刚刚从奇怪的气氛中脱身,回想立政殿上的召对,仿佛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
孟冬赶紧清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平稳地说:“劳姨母挂心了,圣人和皇后都很和蔼,只是问了问春分当日的情况,这次阻截令狐愚,孟冬也算是有功劳。圣人还说想要调阿耶来长安呢?”
“来长安?当时不是说……”徐贵妃疑惑。春分当天,圣人还大怒要治整个王家的罪,如今怎么就转了性?
王孟冬说:“姨母莫担心。圣人是准备将阿爷调来做中书舍人。虽然明旨估计还要等到今年考课之后,但是圣人金口玉言,这份恩赏当是跑不掉了。”
徐贵妃忧心忡忡:“可是……”
也是,圣人在徐贵妃眼里那就是个大猪蹄子。
王孟冬说:“事涉中枢人事,圣人绝不会儿戏,姨母放心。山池苑中还有没有合用的信鸽,不如我们尽早送信给我阿爷和阿娘,也好让他们早做准备。”
徐贵妃秀气的眉峰轻轻皱着:“毕竟伴君如伴虎……”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圣人既然说出了口,回转的余地也就没多少了。与其现在忧思,不如到时见招拆招,福祸还未可知。
不过这话不该孟冬说,她只能孩子气地说:“我也想阿爷了,他若是能来京城那就真是太好了。阿娘和季夏说不定也会跟来。”
徐贵妃眉毛还蹙着,却忍不住也微笑起来。是啊,这样长姊也会来长安了。这么多年虽然有飞鸿传书,但到底是十多年没见面了。
王孟冬又在徐贵妃这里腻歪了一会,才回去偏殿。
还没等喝口茶水,刚刚拿起那破破烂烂的简牍,就见双儿小肉蛋一样冲到屋里。
她二话不说灌了一小盏温水,哐啷一声把小盏摔在桌子上。
“累死我了,”双儿这半人高的小丫头向后一蹦,一屁股坐到高背的胡椅上,说,“山神今天召我回了一趟石楼山。”
王孟冬一听,也顾不上纠正她把自己一个人留在李浚面前的误会。她赶忙再倒了一杯茶水,狗腿地递给双儿,问道:“你还好吗?山神怎么这么着急?”
双儿也不客气,又仰头灌下一杯温水,说:“山神说,他算着李浚这个月有难,要我们多注意些。”
王孟冬狗腿地又把水满上,身子微微向前倾,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双儿这才缓过劲来,把气慢慢喘匀:“石楼山是龙兴之地,山神可以根据山中气脉推算朝中事。他刚刚算得李家本月有难,当是应在后继之人身上。”
这就是了,本朝虽然也有二三皇子,但大皇子李浚是羊皇后嫡出,比后面的弟弟妹妹大了五岁不止,又极受圣人宠爱。虽然还没有正式册立太子,但是说到后继之人,也只有李浚了。
王孟冬头一次见识这掐算的功夫,又追问道:“山神有没有说,这是什么难?具体在何时?”
双儿斜了一眼王孟冬,头一次见到这只蠢狐狸对任务这么关切,难道是开窍了?
她说:“山神只说是与火有关,大约是在阳气过盛的时候。”
王孟冬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忍不住默念道:“也就是说,李浚这个月会有火难……”
双儿又呷了一口温水,说:“倒也不一定,气脉变化多端,这些细节山神也算不太准。若真是气运所致,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小心为上吧。”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杨女史不温不火地声音:“姑娘可在?大殿下送来拜帖,约姑娘后日同去崇文馆听静山上师制讲。”
王孟冬赶忙说:“知道了,女史稍候,我这就去禀报姨母。”
双儿斜眼瞅了一眼王孟冬,却见她又惊又喜。
双儿冷哼,呵,母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