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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山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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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冬见李浚面色不豫,却也不想开口解释。双儿曾经嘱托过,距离李浚他越远越好。虽说王孟冬她绝不承认自己是所谓祸水。但双儿现在下落不明,总不好逆着她的话来。
沉默良久,李浚说:“妹妹毕竟是女子,与令狐愚不同,登门拜访没有长辈领着……总是不合规矩。”
李浚他的规矩弹性大得很,遇见令狐愚就紧的一条缝都没有。
王孟冬也不纠缠,说:“是孟冬一时兴起,逾矩了。还望殿下见谅。”
王孟冬不纠缠,倒是显得李浚刚刚的沉默太小气。李浚转过身去,假装望着岸边躲过孟冬的视线。
他喉结抖了抖,一开口说得却是:“船快靠岸了,你穿上韦姑的罩衫,我们下船。”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宫婢应声从船舷转角处走出来,手里捧着的正是她宫装的罩衫。
如今天气正是初春,乱穿衣的时节。像孟冬刚刚上船是身穿春衫,而同船的贵女中有的人穿着薄袄。
这位韦姑上船时穿着相应品秩的宫装套装,如今把罩衫给孟冬套上,两边都没有很显眼。
韦姑屈膝行礼,捧上宫装罩衫,称:“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
王孟冬侧身,不受她的礼,反而低头道谢说:“多谢韦姑了。”这才接过韦姑的罩衫。
看韦姑的装束,她的品级绝不低于徐贵妃宫中的杨女史。
王孟冬也不多客气,直接抖开那罩衫套上。
王孟冬:从前只知道四足兽没有毛,只能一层一层地穿衣服。没想到这衣服还可以当做脱身的伪装,厉害了。
韦姑见孟冬套上了那罩衫,说:“请姑娘不要言语,随我来。”
王孟冬顺从:“有劳韦姑了。”
李浚朝韦姑略一点头,韦姑便引着孟冬退下了。
下人们要先行准备车马,所以并不是和贵人们一起下船。韦姑是有品阶的宫女,和鞍前马后的小厮们一起提前下船是有些委屈了。但是孟冬到底在贵女们中间呆了许久,和下人们一起下船更保险一些。
韦姑行事周全。跟着她,孟冬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到山池苑。
一进苑门,孟冬便软软地扑到徐贵妃的怀里。
徐贵妃眉头一皱,关切地问:“你衣服怎么换了?”
王孟冬不敢说当众落水的事儿,含糊其辞地说:“我不小心,把衣裳弄湿了。这是船家舞女的衣裳。”
也不等徐贵妃再问,孟冬就软软地说:“姨母,今日游船没见着令狐二郎,大殿下说他病了。”
徐贵妃摸摸孟冬的脑袋:“令狐愚不在,你不认识别人,有没有受委屈?”
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被看穿了!孟冬摸摸鼻头:“没有,还有大殿下同我讲话。”
徐贵妃也不再多问,她说:“令狐愚病了?上次你受伤,他还来宫中探望。这次我们也送点东西过去吧。”
孟冬心中暗喜,正合我意。孟冬沉吟着说:“嗯,我看莳花局送来了今年的山茶,开得正好,我送几盆山茶花过去,如何?”
徐贵妃笑着点点头,说:“山茶花在岭南常见,但在京城也算是少见的花卉了,难得开得这样好。就送几株山茶过去吧。”
王孟冬抿嘴笑道:“多谢姨母割爱,我这就去安排。”
徐贵妃笑着揉了揉孟冬的发髻,叹了一声:“这孩子,去吧,也算进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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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一个黄门架着辆两轮牛车停在令狐家的别苑门口。车上用竹竿撑着油纸遮住,路人悄悄侧目,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黄门笑盈盈地给令狐家的门房递上拜帖,朗声道:“听闻郎君身体有恙,不能游船。聊赠山茶花两盆,祝郎君早日康复,尽享春光。”
原来是山茶花,难怪要用油纸遮着。不过令狐是什么人家,封疆大吏,还会缺盆花不成?路人纷纷摇头,不再关注这边。
门房忙不迭地将牛车迎进门,和黄门合力卸下车板上的花盆。油纸还是撑着,毕竟主人家没说揭开,门房也不好自己动手。
令狐愚大步走到外院,额上还敷着降温用的冰帕子。他拱手道:“有劳公公了,某并无大碍。”
那黄门回礼,说:“是王姑娘派奴来送的,郎君日后若是有缘,可以找姑娘当面道谢。”
令狐愚招手,后面立即有女婢递上银钱。
那黄门摆摆手,说:“不必了,奴还有差事,就不多留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令狐愚见那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中暗自懊恼。明明是自己放了人家鸽子,还要人家专门送礼问安。可惜现在大事在即,游船不过是个幌子,他今晚……就要走了。
他挥挥手,让下人们拆了这竹架和油纸。
油纸落地。
花盆有两个,山茶花却只有一株。另一个花盆上,坐着笑盈盈的王孟冬。
王孟冬白衫红裙,笑意暖洋洋的,却像是卧在花下的一只野生狐狸。
令狐家外院中当差的杂役来来往往,见到这一幕,竟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不知道应该假装没看到还是应该避开退下。
京城里中意令狐二郎的女郎并不少,但坐在花盆上打包把自己送来的,还真只有王孟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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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送礼的黄门前脚步刚离开,后脚皇后就着人把徐贵妃“请”到了立政殿。
皇帝负手站在主位,皇后垂首侍立在一侧,神色略带焦灼。堂上空荡荡的,一个奴仆也没有。
徐贵妃心中惊疑,但还是盈盈拜倒。
皇帝不准她免礼,反而把一截手窄窄的纸片甩到她面前,厉声问:“你给朕说说,这是什么?”
徐贵妃不敢抬头,皇后解释道:“刚刚太原方向来飞往你宫中的信鸽,侍卫给截下了三四只,都带着这纸条,你看看吧。”
徐贵妃身形一抖,缓缓拾起那纸片,只见上面写着:“王氏有难,孟冬速归”
笔迹凌乱,却实打实是阿姊的手笔。
徐贵妃看着归字最后一笔凌厉的飞白,几乎想象得到阿姊写字时的焦灼心情。
“这是,这是怎么了?请陛下和娘娘明示。”徐贵妃伏在地上,心中却升起乱七八糟不祥的预兆。
王家本家几乎举族南渡,在南边朝堂上很有势力。王家在北朝也在任官,与亲戚从不联络……可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太原王氏。
“你不必慌张,王孟冬现在何处?”羊皇后说,“如果她现在人还在宫中,就说明孟冬和你并不知情。”
徐贵妃赶忙说道:“王孟冬今日刚刚游船归来,就在我山池苑中。徐家与王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不然也不会在专程送长女入宫啊娘娘,一定是……”
说着,外间有黄门进来,也不禀报,直接跪在地上报说:“山池苑查过了,王氏女不知所踪。”
皇帝沉声开口:“王氏女,全城搜捕;贵妃徐氏,送到感业寺严加看管。”
徐贵妃恍然抬头,眼眶微红。她却没有再问。
山池苑中桃花刚刚开放,绚烂到灼人眼,可惜不愿看的人就是看不到。
立政殿深处,廊柱的阴影下,李浚眉头紧皱。
十岁之后他就很少偷听阿耶阿娘讲话了,可是这次,他……大概知道王孟冬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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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家在长安的外院。
王孟冬轻巧巧地从半人高的花盆上跳下来。她没来得及换衣服,还是穿着游船上的舞娘衣服。
轻纱质地的广袖和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缓缓飘动。准备来搬花盆的门房和杂役不知所措地站着,仿佛王孟冬只是个幻影,稍有动作就会散去。
令狐愚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说是惊吓。
“你怎么……”令狐愚问。
“今日游船上,李浚说你病了。之后有一个女婢说,王氏有难,要带我去淮南。”王孟冬对答如流,“我……放心不下你。”
明明是胆大妄为无理取闹,王孟冬偏把这事儿说得脉脉含情。
王孟冬可以清晰地看到令狐愚眼中的动摇。
令狐愚捏着折扇,问道:“你是从宫中来,还有什么人知道你来这里?”
王孟冬垂眸,把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一副好像是在回想的样子,说:“我只和徐贵妃说,我要送礼物来,并没说我人也要来。所以应该只有赶车的黄门知道。”
令狐愚抬手:“来人,把刚刚的黄门追回来。加快进度,我们天黑前出城!”
王孟冬猛地抬头,果然让她猜到着了!拦下令狐愚,就是现在!
令狐愚却迎上她的目光,放慢了声音说道:“事出紧急,船上的事情是某得罪了,你不信元娘也是正常的。今天的事情,事关大体,不得不小心。”
王孟冬微微眯眼,谁说鸟类的脑容量小,双儿这只黄鹂精怕是早就把什么都猜着了。
“我阿耶阿娘并没有传信到宫里。太原王氏到底怎么了?”王孟冬问道,企图多套一点话出来。
令狐愚却道一声得罪了,以手做刃,劈在孟冬颈侧。
一声闷响,王孟冬应声双腿一软,倒在令狐愚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