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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湿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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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孟冬已经捧着热姜茶坐在船上的卧房里的。
刚刚的事情,想起来孟冬都还有些后怕。她一身春衫本来轻薄得很,但入了水便沉重得好似绑了沙袋。春日湖水还带着侵骨的寒气,水没过发髻的一刹那,孟冬真的慌张到了极点。
最后,第一个跳下水救人的竟然是李浚。
春气乍暖还寒,湿衣贴在身上,狼狈不说,寒冷也不逊冬日。
李浚拉着船工放下的绳索,拖着王孟冬上船,直接就半扶半拖地把她领到了一间卧房中。
楼船上的下人们怕是见多了游船落水的友人,一切周转竟然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
仿佛是楼船负责人的管事婆婆亲自来道歉,又奉上了暖身的姜茶和擦洗用的热水。
一道屏风之外,李浚带来的黄门竟然直接就服侍他换了湿衣。
没过多久,船上的女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簇新的裙衫,捧到榻上。只道一声:“姑娘请自便。”就施施然退了出去。
一切顺理成章,井然有序。
等等,李浚就在一道屏风外?还在换衣服?
孟冬头上的发簪都拆下来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李浚转眼就换好了衣服,又是光鲜体面的皇长子一个,孟冬还是落汤鸡一样哆哆嗦嗦地捧着姜茶坐在榻上。
李浚隔着屏风开口:“外人已经都退出去了,某在这守着,不会有人进来,妹妹请放心。”
王孟冬:这可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王孟冬的猛灌了一口姜茶,开口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孟冬还有一事相求。刚刚孟冬并不是自己落水的,而是一个船上的婢女拍断了围栏又推我入水。请殿下封锁楼船二层,清查当时在场的女婢。”
李浚沉吟,说:“妹妹不必言谢。只是刚刚……妹妹落水时,船上骚动极大,船工几乎全员跑到甲板上。妹妹可还记得那女婢长相?”
王孟冬:“我……记不得了。”
还不是托某人的福,心神不安,这才一点都没留心。
李浚:“那这大概就有些难办了。”
也是,这事怕是要从长计议了。
这船上的卧房装饰雅致,但四面的帘幕都掩着,光线昏暗。仅有的日光都来自于屏风外侧,将李浚的影子印在兰花纹的屏风上。
孟冬几乎可以想象李浚皱着眉头的样子。
王孟冬:“无妨,等船靠岸,我下船便是。”
令狐愚不在此处,在外面听贵女们闲聊也没什么意思。
李浚说:“那我在这里陪你,你不要怕。”
王孟冬叹了一口气,这船上有人要害她,听周围贵女们的意思,多半也是因为男人。大皇子这么惹眼的男人与她同处密室,这船上的姑娘们还不得疯了。
王孟冬沉声解释:“孟冬要更衣了,还请殿下避嫌。”不光是换衣服,没有旁人在场,使点法术也不怕被人发现。
屏风外,李浚整个人身形一顿。他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李浚耳尖一下子红得滴血。刚刚孟冬一身白衣浸了水,通透得和薄纱似的,他就这么扶着她进了屋……
一想到孟冬她现在还穿着那身湿漉漉地白衣。帝王家的修养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拼都拼不起来。
李浚连说一声的顾不上,踉跄着冲出门去。只用哐啷一声摔门的声告诉孟冬,他出去了。
孟冬打了个哆嗦,甩了甩脑袋上的水。可惜头发太长,这么甩收效甚微。
王孟冬气得哼了一声,一遇见李浚,准没有好事。
一个小婢女用木盆端着热水进来了,软声念道:“姑娘擦洗用的水凉了,奴给姑娘换上热的。”
这熟悉的说辞,这熟悉的声音。
王孟冬眉头一皱。
转过屏风,那小婢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孟冬满脸惊疑,这是准备演哪一出?
那女婢低声说:“请姑娘恕罪,奴是令狐家家奴,今日奉了公子…和夫人的令,来接姑娘去淮南。太原王氏有难,姑娘万万不可回宫。”
那女婢接着说:“奴本来想着将姑娘推到水里,拖到无人处,假扮成落水失踪的样子。可是大皇子抢先把您捉住了。如今时机误了,姑娘不妨借口更衣擦洗,在船上多留一段时间,晚一会我们安排人穿您的衣裳,假扮成在城内失踪。”
王孟冬越听心里越怕,“假扮成”落水失踪,“假扮成”在城内失踪?就怕你们是想要假戏真做。
怕孟冬不信,那女婢补充道:“我家夫人是太原王氏女,是长房王祀源之女,行九。太原王氏当真有难!”
王孟冬皱眉,她能说出这些,必定是与太原王氏渊源颇深。
今天确实是十分凑巧,杨女史恰巧有事不能随她游船,她恰好站在船舷栏板饮茶。可是转念一想,刚刚这小婢一掌拍断了栏杆,眼见是个狠角色。她如此功夫,就算有杨女史在身侧又如何,只要她一靠近船边,她就有机会下手。
王孟冬不敢托大,犹豫着说:“你这样说,可有什么信物吗?”
女婢像是早就想到了孟冬会有此一问,从胸前抽出一柄蜀锦面的折扇,展开。扇面上绣的花纹与十几日前令狐愚赠与孟冬的团扇别无二致。只是将团扇换成了折扇。
王孟冬垂眼,说:“既然如此,那我信你。”
那小婢模样的高手磕了一个头,才起身说:“多谢姑娘。”说着,侧身倒退几步,绕过屏风出去了。
孟冬倒不是真的相信这女婢,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一定要低头,不如就多问两句,这样的信任也显得更真诚些,对方心里也更放心些。
这才有机可乘。
门外却传来李浚的声音,他问:“王姑娘可还安好?”
女婢答得谨慎却含混:“姑娘还好,只是这回儿还不方便见人。”
李浚还守在外面!
王孟冬悄声绕过屏风,屏息站在门内。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看看李浚的印在窗纸上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个东宫侍卫挎着刀单膝跪在李浚身边。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南边急报,吴国兵马集结。”
李浚一点头,那侍卫利落地行礼离去。李浚照旧站在门外,仿佛这侍卫从未来过。
王孟冬大惊。之前双儿的推测一下子连成了线。
北方春耕在即,南方兵马集解,令狐愚抱病。
刚刚那女婢口中的“太原王氏有难,万万不可回宫”也有了指托。征东将军令狐方借着令狐夫人这条线,搭上了吴国。
这猜测逐渐眉目清晰起来。
王孟冬把赶紧那点乱七八糟没由来的小心思收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榻上,麻利换了干衣。
船上给准备的是舞娘的舞服,月牙白广袖上衣,领口大大方方地敞着,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水红色如意纹长裙曳地,配上淡绿色披帛,十分招摇抢眼。
王孟冬暗自感叹,他们仓促之间竟然心思还细密至此。他们打算让假孟冬下船,做成在城中失踪的假象。舞服招摇,码头和街市的行人很容易注意到。要是问起来为什么是舞服,也很容易解释,船上一时找不到新衣,怕唐突了贵人,只有几件没穿过的舞服可以拿得出手。而且舞娘为了配合,舞服大都是统一样式好几件,即使多了或少了一套,都在情理之中。
王孟冬不敢再犹豫,这些人安排如此天衣无缝,如果落在他们手里,说不定就直接打包送去了淮南。到时候在想要做什么可就难了。
王孟冬推门而出。
李浚猝不及防之间看到王孟冬冲出来,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白衣的孟冬若是淡雅出尘,这一身白衫红裙的舞服却是浓丽到晃眼。她额角的碎发还湿着,贴在鬓边,有种暗流涌动的美。
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王孟冬伸手就把他拖到了屋里。
李浚:某可不是故意的,这可是她强拉某进来的。
王孟冬皱着眉头,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我……实在觉得丢脸,可不可以跟着你们偷偷下船?”
李浚耳尖又红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光天化日,他就把人家一个大姑娘,一个待嫁女从水里湿淋淋地拖出来。二话不说塞进屋子里。
船上那么多郎君贵女,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了,这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啊。
李浚当即表态:“没问题,你落水后,游船怕事直接就返航了,这会儿就要靠岸了。我带了宫中的侍女来,让她们的罩衫给你,跟着她们上了马车就好。”
王孟冬没想到这问题竟然这么简单,果断道谢:“多谢殿下相助。”
李浚耳尖更红,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没关系,是我对不住妹妹。”
王孟冬垂眸浅笑。她试探着问道:“刚刚在外边,听你说令狐愚抱恙在家?他怎么了?”
李浚没想到孟冬会问起令狐愚的事,心里有点莫名其的酸涩,话一出口便跑了味:“令狐愚是公卿子弟,跟某一起在崇文馆念书。前几日他就称病向先生请了假。大约是想躲过旬考吧。”
王孟冬震惊。这样说,令狐愚还在不在京城都未可知。
王孟冬心一横,说:“上次受伤,令狐二郎专程前来探望。这次他病了,我按礼也应当前去。出宫一次难得,我想去看看他。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浚的心像是被什么拧住了。明明上次受伤,是我先来探望;这次游船落水,也是我下水救人。什么难得出宫一次,我日日在宫里,也没见她来看一眼。
就像是司马光砸了李浚心里的醋缸,陈年的老醋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里面露出个面目狰狞的小人来,竟然长着令狐愚一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