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38. ...

  •   “风见先生,我们需要你为出现在这里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走到毛利一行人能够听到的范围之外,目暮不打算再忍气吞声:“这毕竟是一桩恶性杀人案件,而且牵扯到了你的上级。”
      风见看了他一会儿,难得不打算用权利压他:“有直接证据表明,大友慈善基金会涉嫌洗○钱,就在今年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至少转移了一千八百万善款到其他慈善会名下,目的是做大总支出再从中收取管理费,但是财务漏洞补不上,已经被上面察觉到了,大友银行长私下里拜托了许多交好的财阀与政客,公安打算抢在他洗白之前搜集到确凿的证据。”
      实际上他在心里暗暗叹息。
      先前在地下停车场,等那群人走远后,安室交代给他的任务是:“让人在警备局内部的线索库里搜一下,关于大友银行及其名下慈善基金会的犯罪证据,应该足够收网了。”
      再后来,安室联系他去调查电梯发生故障时的真实情况,后又通知绿璃和小兰下楼到会场,在耳机里指挥他主动露面,但不必为自己说任何话——虽然他本能地多了一下嘴,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掩盖那两人私下见过面一事——而自己需要做的,只是以公安的身份出现,站在安室前面对口型就好。
      目暮问道:“所以,伊集院小姐也是……”
      “不,课长应该只是单纯来参加婚宴的。”
      风见看了眼不远处的少女,她身上穿着自己买的绿裙子,那位就是七树小姐的妹妹,安室不让这个女孩提起七树,大概也是为了帮对方保护这层身份,毕竟「绿璃」和「绿」在日语里是相同发音,外人压根不会细想。

      “警部,有人跑了!”
      窗外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五分钟前,大友洋志提出要去洗手间,鉴于目前所有人都不能擅自离开会场,因此派了一名警察陪他去。
      五分钟后,这名警察惊慌地跑回来汇报,大友洋志进去之后很久没有出来,等他察觉不对破门而入时,男厕靠墙的隔间里窗口大敞,已然空无一人。
      几乎是在看到那辆跑车慌乱逃窜出大门的同时,安室迅速地回忆起从千久丽乃口中听到的传闻。
      千久文隆的原意是,帮助大友拿下伊集院,且不论他到底有没有别的目的,结合大友急于寻找替罪羊的行径,至少他知道自己今晚一定能接触到七树,而这绝不包括先前他泼绿璃香槟引得七树教训的障眼演技。
      如果凶手和七树早已不在这座楼里,那眼下大友洋志急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被警方围护的会场,去和共犯会合。
      在众人还在大惊失色的时候,有人已经翻身越出了窗边。
      “安室先生!”
      柯南拔腿朝门口追上去。
      “柯南!”
      小兰在后面喊他,但眼下顾不得那些了,不知为什么,柯南心里陡生出的一个念头是「要快点追上安室先生」,否则的话……
      他看到了对方那一瞬间迸发出杀意的凛冽神色,那甚至不是波本的气息了,并且他相信,目睹到的,不只他一个人。
      现场多数警力被安排去应付隔壁了,这里只留了千叶和高木两名干警,离门口稍近的千叶见状慌忙试图阻拦,被安室熟练的后撤晃倒在地,追上来的高木不得不试图以武力制止,却先一步看见男人的手伸向领口内侧。
      一个动作令高木应激性地刹住所有动作,安室从胸前口袋甩出一串车钥匙,毫不费力地将小侦探和警察的叫喊声远远抛在身后。
      几秒钟后,马自达暴风一般从转角冲出,所有人都被因凌厉的车风慌忙躲闪,白色闪电碾压着方才被大友驱车撞断的曲臂杆道闸,呼啸着远去在夜色里。
      目暮见此场景,无法再顾忌熟识情谊:“千叶,立刻联络交通管制中心,让他们加派人手,高木,联系佐藤,让她从警视厅带一队人出发,记得配枪,现场调查工作就由黑田先生牵头。”
      “目暮警官。”
      小五郎难得表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目暮打量着他们:“抱歉,但事到如今,各位不便再插手了。”
      “没人能够断定大友洋志逃跑的原因与伊集院小姐失踪有关,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安室透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吗?
      柯南第二次听见这个定义。
      也许从现在开始,在关系相近的警察眼里,安室已经不再属于可以信任的阵营了,或许他今晚的状态过分犀利,可柯南并不认为对方有哪里反常,事实上这个人本就在极端疯狂与极端冷静中摇摆,他见过这两种状态的波本与降谷零,只是不认为任何一种应该出现在安室透身上。
      除非他准备打破「安室透」了。
      那个折中的、朦胧的、与黑色相反的,安室透。

      大友洋志,这个男人一点也不迷糊。
      在地下停车场面对狐朋狗友们的放肆追捧,也没有直接透露真实目的,在众人处在突现尸体的恐慌中时,故意放大自己不在场的嫌疑,又主动挑起优越者们与执法者们的情绪对立,然后利用解决生理需求的借口,从警备放松的窗口逃之夭夭。
      然而,在大友基金会的事件中,此人表现出的智力和手段,都不足以支撑他去布下这样一个精心伪饰的局。
      “您好,哪位?”
      “是我。”
      对面沉默了几秒,原本轻快又礼节性的语调旋即沉下三分:“安室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需要你立刻组织能出动的人手,以xx酒店为中心,方圆五公里内所有车辆能够通行的道路,即刻启动卫星进行全方位监控,夜班交警人手不充足的话,可能会忽略一些不起眼的岔路。大友洋志,警备企划课的资料里有这个人的详细信息,定位他的车牌号,把这辆车的移动路线发到这个号码里。”
      “我立刻安排,需要协助人吗?”
      “警察很快会跟上来,最好能有人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搜查一课的人不会被蒙在鼓里太久,我刚刚打听了一下,他们这次出动了管理官,还有一批人手在从警视厅赶去的路上,如果他们兵分几路,我无法保证能争取到太多时间,最多半个小时。”
      对面的人顿了顿:“他们追捕的目标似乎包括您。”
      “我知道,时间足够了,我的动向事后可以透露给风见,他会通知搜查一课的人。”
      “……我明白了,另外,根据您手机定位到的周边情况,有辆车应该在跟着您。”
      后视镜里的吉普,自他驶出酒店后,便一直保持着五米左右的尾随距离。
      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了进来。

      七树中途醒过一次。
      在某辆正在移动的车里,司机驾驶技术不佳,撞上了前方的某些阻碍物,没有缓冲的空间,让她被撞跌下后座。
      驾驶座传来又惊又怒的骂街声,扭头看了眼踢踢踏踏地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把人扳过身查看,却看到了侧腹撕破的礼服,以及从那里渗出的一小片殷红。
      他吓得差点松了手,但见对方还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又惊魂未定地试探了下鼻息,才放下些心一般,把人重新放回后座,然后回到驾驶座,一脚油门踩下去。
      七树在副驾背后睁开眼睛。
      就在她摔下车的同时,一枚刀片也从副驾驶座背后的置物袋里滑了出来,估计是车里的人藏着准备防身用,却没藏严实。
      于是,哪怕只得到了几秒钟的空档,七树还是即刻选择先救理智一命,捏起那枚刀片,在不会伤及骨头或神经的部位划了一道口子。
      目前行动没有遭到控制,但没有足够的外界刺激,现在的她也无法抗拒药物带来的昏沉感,这不只是被电击的后遗症那么简单。
      □□的电流足够让普通人失去意识,但对于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不至于连一下都捱不住,装晕的目的原本只是避免遭到二次伤害,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趁机反击,毕竟让她和当时的伊堂本明肉搏,基本没有胜算。
      直到后面,她听见千久丽乃对伊堂本明的称呼。
      伊堂带着她离开电梯,准备从安全通道下楼,七树突然发力,踹向对方的胃部,伊堂咒骂一声松了手,七树滚下几级阶梯,发现自己很难站立起来,之前装死久到她为了忍耐电击的痛性肌肉收缩和心悸恶心,此起彼伏地出了几身冷汗,体力也不听突如其来的使唤,她实在很想苦笑,再年轻几岁说不定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等伊堂重新毫不费力地制服住她,针尖粗鲁地扎进手臂时,她想,至少选择留下来打探情报,也并非一无所获。
      那之后的事她也能够猜到大概,离开会场后,伊堂在附近备好的车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否则现在他们不会才到离会场也就五分钟路程的地方。
      而且伊堂大概率是和大友洋志换了车,这辆内饰老旧的美式轿车不是后者的风格,但千久文隆绝不会允许谋略心和战斗力都不行的大友单独带她一个人逃离警察的监视范围,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伊堂本明去了哪里?
      头脑昏沉得厉害,像被人砸了一闷锤,车体晃动的幅度不算大,却依旧加重了胸口翻涌的恶心感,但她不确定大友身上有没有携带危险品,不到关键时刻还不能吐在车里。
      七树从这些异常反应中,推测伊堂用的是神经抑制类药物,类似安定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最容易得手的一种可能性,不用绳索或手铐,是为了不在她身上留下明显强迫的痕迹,以保证无目击者,孤男寡女共处同一个密闭空间。
      千久的算盘打得阴亵,眼下大友看似有绝佳的机会禽兽一回,那么日后在外界看来,地位敏感的伊集院家就会被迫蒙上前所未有的耻辱。
      假如千久铁了心要利用这种途径去扶持大友,那他们更不会不吝于施展各种阴沟里的手段,把事情抹黑放大,以逼迫公安相关的高层,为了掩盖大人物的“家丑”,妥协于他们的威逼。

      但是可惜,这位有兽心没兽胆的司机——可能之前被她掰手指的痛楚还历历在目吧——正在焦躁地打电话。
      “还、还没有……我刚刚不小心撞到围栏,她摔下去被刀扎了一下都没醒…………你不会下的量太多,把人给药出毛病了吧……该死的我当然担心啊,万一她中途醒了那遭殃的可是我!……什、什么,就现在?……喂之前说好的不是……喂?喂!”
      对擅自挂断的人骂出声之前,手机先一步滑落了下去,手还停滞在耳边,大友不敢扭头,颤巍巍把眼珠转到左边,看到了抵住自己喉咙的、寒亮的刀刃和细白的手腕。
      “打双闪,靠非机动车道停车。”
      七树忍住手指发抖,压稳声音,将刀片移过去贴住他的侧颈,割出细细的血丝。
      “停停停,我这就停……”
      他哆嗦着音调,勉强把车停到无人过往的路旁,然后举起双手:“你……刚刚明明……”
      刀片又切得深了一点,大友哀嚎一声,满头大汗地闭了嘴,七树在他身上摸了一遍,从裤腰里搜出一把手木仓,把弹匣卸掉,果然是空的。
      看起来也不像是有胆子开枪的人,甚至还不一定是他自己要带在身上的。
      “解锁。”七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刀片纹丝不动,“社交软件、通讯记录、短信,依次调出来。”
      “你,你不打算趁机……”
      “外面下雨了。”七树再把刀片摁进去一点,“你也想试试?”
      “别别别……”
      卷发在脸上沾湿成一绺一绺,大友忍痛咽了咽口水,按照七树的要求一一调出来,在划到一条短信的时候,手指有意滑得快了些,七树一把夺过过,点开那条来自一个未命名号码的通讯页面。
      来自车尾的猛烈冲击,让二人都不由得前倾身体,手机脱手,砸在弹出的安全气囊上,大友猛地扳转方向盘,七树被没有缓冲地撞回到后座,她试着扳车门锁,果不其然是锁死的,很快又一个快转加急刹车,晃得她眼前看不清东西。
      大友已经把弹○匣强行卡了回去,扑过来拿木仓顶在她额头上,手抖如筛,眼神可怖。
      “你别逼我,我不想这样的,可我也没办法,我不这样做他会让我们全家身败名裂的!”
      车门被从外面猛地拉开:“慢死了,怎么还没搞定?”
      伊堂的脸色不善,口气也不善,动作更加不善地把七树从车里扯出来,扔在铺满雨水的柏油路上。
      “会场那边拖不住了,而且有个麻烦的人往这边来了。”伊堂说这话时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证实,“据说是组织的走狗。”
      “组织?什么组织?”
      他阴恻恻地看向还在发抖的大友:“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就少问。”
      “……酒店里那个人,”大友咽咽唾沫,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是你杀的?”
      “我有什么办法,怪他自己多管闲事,非要我出示工作证件,还威胁我要叫保安,没眼力见的人,只能让他彻底闭嘴了。”
      伊堂抬起脚尖,狠狠抵在七树侧腹的伤处:“大小姐,你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吗?”
      他蹲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被他成功狩猎的对象,从纸色的脸上拨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那枚刀片被他夹在了指间,锋锐的刃贴向七树的侧脸。
      “那个金发小子,现在可是被指认成了犯罪嫌疑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你熟悉警察的办事风格,自然也猜得到他现在是什么处境吧,不过托他的福,我们再拖下去,也要跟着遭殃了。”
      “原本没打算玩这么大,既然有人不自量力,想自以为是地坏别人好事……”
      他幽幽地自言自语,也不打算从谁那里得到回应,只是反手掏出木仓,对向始料未及的大友洋志。
      “不如就帮他添一把柴。”
      三声木仓响划破夜空,后者毫无预兆地倒下,鲜血很快在身下淌开。
      “我给过这家伙机会,结果让他磨蹭到现在还没得手,浪费时间。”
      伊堂若无其事地掂了掂手木仓:“不过我没打中他的要害,有另外的人对你感兴趣,不是吗?我把这个机会留给他,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七树用尽积攒下来的力气,止住猛然伸向自己的大手,伊堂反举起木仓托砸下来,七树翻向一旁躲过,力道不得已松了,领口被拽住,毫无余地地撕扯开来。
      下一秒,一颗子弹射入伊堂作恶的手臂。
      伴随着今晚的第四声木仓响,白色马自达赶到现场。

      “晚上好,侦探先生。”
      苍老阴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虽然是我相中的骑士,只是不凑巧,我家这天真孙女,没福气当你那位公主。”
      “Bourbon。”
      安室捏紧手机,随后笑了出来,真诚又邪气:“看来千久先生调查过我了,我该为此感到荣幸吗?”
      他看向后视镜,吉普突然刹停在路边。
      “别沮丧,你的演技很好,至少在把丽乃托付给你之前,我都没有察觉,组织会提防我到这个地步,以至于试图把党○羽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我的身边来。”
      安室迅速将搜刮来的情报,在脑海里汇成关系图,口中从容地组织语言:“礼尚往来罢了,您不也是为了谨防暴露真实目的,才选择做公安和组织之间的墙头草吗?”
      “……怎么说?”
      “没猜错的话,今晚伊集院受邀参加江沢家婚宴,是组织卖给你的情报,相应的,您大概提供了十分可观的资金,选择和他们联手,是因为公安拒绝了您的贿赂,您认为伊集院七树身上不具备任何被攻陷的可能性,只好为了自保,与老伙计豢养的恶犬们同流合污。”
      “但您不甘心自降身段,也不愿就这么放弃日本公安这一强大庇荫,因此计划着利用组织给的情报,来一场孤注一掷的打草惊蛇,用一些特殊手段,比如怂恿大友——据我所知他们最近也因为劣迹败露而焦头烂额——和伊集院家的大女儿发生些说不清的关系,之后再胁迫对方就范。”
      “毕竟伊集院家对于公安警察的影响力太过深远,他们一定会以保住家族名誉为先,反之不得不终止对千久财团的打压,这样一来,您便无需再顾忌盟友的死活,一箭双雕的目的达成,既抓住了公安高层的死穴,又可以趁机铲除组织这一潜在威胁。”
      “不愧是首屈一指的情报屋Bourbon。”
      对方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但你没有证据,更何况,我怎么会有把握一定能拿下那个女人呢?她毕竟是一名公安警察,还是级别不低的那种。”
      “如果没有得手,您也可以借此得到足够的底气向组织表衷心,只是复仇心切而导致的一次暂时的失败,却足以让他们意识到,最近一切异动,不是因为意外巧合,而是公安有意隔山震虎,让暗中的犯罪分子察觉到视线,这对执法者而言相当被动。”
      千久文隆笑了一声:“年轻人,我承认你的能力的确很令人佩服,而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你。不过听上去,你似乎不想把自己归到他们那群家伙里?”
      “我不喜欢任何人动我的猎物。”
      他模棱两可又无情无义地回应,无视掉对方话里的招○安暗示:“假如您愿意立刻收手,我可以考虑保守秘密。”
      “但谁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帮自己人打马后炮呢?或许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开始提防可能无处不在的暗杀了,你们这些人动手从来都不讲道理,说撕破脸就撕破脸。”
      “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吉普车没有再追上来,安室将蛛丝马迹彻底拼凑完整了,以及他现在知道,千久文隆会因为先前那一番推理,选择对他的话深思熟虑。
      “千久丽乃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
      “那是你想以污蔑她的方式来报复我!”
      老人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种名为震怒的起伏。
      “您说笑了,在我看来,一个小姑娘的利用价值压根比不上背靠公安的女人。”
      安室轻描淡写地否认:“是因为她目睹了伊堂本明挟持伊集院七树的现场,却被威胁要一口咬定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物,但她的演技实在不值一提,才会被有心人抓住破绽。”
      像是被点破了不同寻常的疑点,千久压着火气问:“你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我就免费赠送一个情报给您。”安室无奈又宽容地说,“您的那位得力下属,才是他们真正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
      “……”
      “我猜是伊堂本明先找上您的吧,用一些可怜巴巴的借口,比如被组织打压,失去了重要的人,或是别的什么,然后说服您干票大的,坑共同的敌人一把,您当然不会第一时间就信任他,但考虑到在「樱·鸢」餐厅那晚他那么拼命,甚至进了局子也没有说出雇主,反观另一位本以为是心腹的小山内陆地,明明是前去刺探的人,事后却像个废物一样没能提供任何有效情报,伊堂本明的可信任度就立见高下了,毕竟我听说您动用了不少手段保他们出来。”
      “或许他向您自我介绍时,有提及代号吗?”安室循循善诱,“说不定还是我认识的人呢。”
      千久文隆沉寂了许久,久到安室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才听到对面说:“这一切都是你的无忌猜疑罢了。”
      “看来您的合作意愿不高。”
      安室的声音带着笑,却是遮掩不住的阴冷:“祝您的宝贝孙女能够早日回家。”

      伊堂毫不恋战,当即挟持七树躲到了轿车大开的驾驶座车门后,拉下手刹,扭转车钥匙的同时,七树用力踢向换挡杆,刚刚被启动的车子一猛子朝路边的绿化带扎过去,借由那一瞬间伊堂因无防备不由得松手的空隙,她从副驾驶越出车窗外。
      轿车在撞上树之前被打了转向,随即朝远处疾驰而去。
      安室跑过去把七树扶起,她手臂上有大片擦伤,但最严重的显然是侧腹,那里已经被撕裂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裙摆被浸成更深的黑色。
      七树的呼吸急促起伏着,白色的肩背裸露在外,皮肤冰凉,泛出微青血管,安室用带来的外套裹住她,按住那处鲜血淋漓的伤口,可那看上去正是支撑住她含糊意识的“帮手”,它看起来瘆人,却尚且不在身体主人以往可承受的底线之外。
      他意识到对方此时的无力和瘫软并不来自于外伤,在她的右手臂弯里发现了一枚细小的针孔。
      七树推了推他,声音低微。
      “他中弹了,我不确定有没有击中血管,先给他包扎止血,叫救护车……”
      袖管从手指间隙滑走,安室一语不发地起身走开,七树听见身后手木仓上膛的果断一响。
      “……降谷!”
      牵扯到腰腹被扯裂严重的伤口,加之残留的药效仍在作祟,七树用不上力气起身,对着安室朝大友洋志走去的背影喊:“停下!降谷零!”
      命令里的怒火似与沉默中的怒火形成对攻,他在距离大友一米之外停下脚步,七树撑着地,终于艰难地爬起来,踉跄着跑过去挡在他身前。
      肩膀到胸口的衣料都被撕裂,如今披着外套,安全地裹住上半身,可安室只看到皮肤的擦伤,侧腹的血红,臂弯的针孔,呼吸在灼烧,雨水淅淅沥沥浇湿天地,笼罩的夜色里只有它们的声息,安室却感到自己已经燃成了这场雨后的一片野火,理智挡不住眼前的黑暗。
      七树去拿他掌心里的木仓,他的拳头硬如钢铁。
      “放手,你明明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她覆在那只手背上,慢慢地、也不打算退让地把待击发状态的冷兵器移回到他后腰的木仓套里:“即使这样,还不够你冷静下来吗?”
      安室的声音近乎怒不可遏:“即使这样,你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吗?”
      “你失控了。”
      他当即噤声,垂首望着七树,双眼如同灌满雨水,灰蒙蒙的沉重。
      “降谷,别让我说第二遍。”
      七树的语气称不上好或坏,只是一片彻骨冰凉:“如果有人让你失去理智,那就让这个人消失好了。”
      “……”
      “你想做英雄,就必须时刻谨记下一步怎么走,如果不在意自己,就同样不要在意别人,这是你选择的路,降谷,你就是无情无义一点,又能怎么样?”
      七树定定地望着他,在灰色的视野里占到上风:“如果到了紧要关头,你不这样执行,那我会自己来。”
      安室发现自己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低下头发出一声笑,却没有丁点情绪。
      “伊集院小姐。”
      生疏的称呼砸过来,七树觉得伤口又开始痛,她本能地俯下身一点,却被他一手牢牢撑住后腰,强迫着直起身体,对上那张神情尖锐的娃娃脸。
      “用这样的方式,感同身受地教训我,您可真是个再称职不过的领导。”
      话说重了。
      七树暗暗叹息,想说你倒是轻一点,下一秒安室拦腰将她横抱起,走向马自达,把人放在副驾驶座上,从座位下拿出急救包,丢到七树怀里,同时立誓般把P7M8拍在她面前的置物箱上。
      酒精棉球摁上出血口,冰凉的刺痛激醒了昏昏欲睡的头脑,七树一边毫不在意地拿纱布和止血带缠好,一边看着窗外救人救出埋尸灭迹气势的男人。
      伊堂并不打算真的对她做出侵犯行为,他枪击大友是因为他料到安室会单独驱车赶到,唯一变故只是对方到得快了点,自己没能全身而退地离开。
      假如安室真如伊堂所愿,冲动之下再朝大友补一木仓,那之后赶来的警察,就会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一个被枪击的男人,和一个周身完好的嫌疑犯。
      外套是他那件常穿的灰色西装,考究而光滑的内衬,上面残留的体温依然很温暖,七树的意识有些飘远了,靠在舒适的座椅里,仿佛看见眼前星空闪烁,可明明窗外还在下雨,那管药剂仿佛夺走的不止是体力和思维。
      她无法当做刚刚的一切都无事发生,假如自己没能醒过来,后果不堪设想。比如她会只剩下本能,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只具备事后的补救措施。
      家族名誉清白关乎警界动荡,容不得因她一个人受辱而陷入众口铄金的境地,大友银行和伊集院家会被迫绑定,千久财团会用尽办法散发舆论,而她会对一切恶行百口莫辩,成为自身的奴隶。
      这样忏悔般假设着,她不自觉摸向安室留下的P7M8,刚触及冷冰冰的铁质,反被死死按住了手腕。
      抬起有些模糊的视野,被一片金色铺满,比星空还要温暖、明亮,还有一片沉而清冽的蓝,阳光与浅海,不该出没于黑夜的颜色。
      她好像被淹没了,没忍住,抬手摸了摸,感觉到对方明显一僵,紧接着便被轻轻按进一个怀抱。
      七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向往被人拥抱的感觉,更多时候,她在和安室的你来我往中,情愫更如同一种假想敌,比起柔情蜜意,被激发出的更多是好斗天性,他们都沉迷于付出许多精力与诚心,去欺瞒、支配、保全又割让一个不逊色于自己的对象,没有人不享受同时被征服与驯服的快感。
      而那种存在于彼此之间、独一无二的牵连感,它像很多东西,硝烟,雨水,木质香,血腥气,却独独无法定义为一种清晰的感觉。
      如果说从前的他们只是浅尝辄止,那么眼下,安室克制地抱着她、又不由分说按着木仓的力度,就是一次性大剂量的猛灌,她在恍惚中嗅到上瘾的苗头,在爱的剪影里浑身湿透。
      拥抱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然而制止她的力道和拥抱她的力道同样不容置疑,她听见对方潮湿微哑的声音,自耳畔浇筑而下。
      “你再敢拿自己当赌注,我饶不了你。”

      胸口淤结下沉的情绪,促使他行动利索地止血包扎,心里却像被什么碾过一样,经年尘灰沸腾起火。
      周遭夜色漆黑无灯,眼前也是深不见底的黑,有些东西攀上来,缠住他的四肢,习以为常的、深入骨髓、让人警惕又昏庸的,黑色。
      子弹多数落在四肢,开木仓之人有意避开了要害,并不是想真的杀他,然而毫不留情的手法,又暗示着这个人只消再受到一回二次伤害,就会断气。
      一枚蓄势的吊钩,饵料是他的上司。
      即使他早已明白身处陷阱,但在看到七树的那个瞬间,杀心还是盖过了所有情绪,如铁线虫控制螳螂般将他按入水底。
      七树说他失控,那一刻他想认输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从不会想主动将木仓口对向别人,如同幼兽围食猎物,释放出一种天生未被归训过的强者姿态。波本酒扎根于反统治的抗争精神,但那也是他讨厌的美国人情怀,只是不得不披上、却需要同样勾勒出眼耳口鼻的一副皮囊,浮于上方的是暴行,下面是内心的麻痹,在面对致命危机时,反而生出一种被救赎的平静。
      威士忌流遍细枝末节,时间越长,便伴随着骨头和肌理牢牢长固在血肉中,剥离的时候仿佛要把灵魂呕吐出来,那些庞大嶙峋的漆黑巨石,也渐渐地悄悄地掩埋他的心胸,它们全部被喂饱,不幸与苟且的养分,低级胜利的产物,或是它们这些年想吃的,无论什么东西。
      降谷零不会逃避任何未知事物,而事实上,这或许只是自诩,从他作为组织成员波本,受令开枪杀掉第一个目标开始,他就没有办法再把所有东西搬进自己那套轮廓清晰的优等生模板里了。
      基本上,他现在也不是一个分明的人,波本剥落掉染血的锋锐,制造出亲和近人的安室透,降谷零则站在上帝视角,明眼看自己的灵魂卡在有机可乘的转弯处。
      看上去这也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课题,他一边把大友洋志的伤口扎紧,一边没什么情绪地想,至少他现在不会死在自己手里了,甚至还被自己救了一回命。
      但并非踏遍每一处荆棘就能看到正确方向。如同死板的性情所致,他曾无数次反省开木仓或逃命时,激素翻涌上头顶时的兴奋,或是以绝对优势加倍奉还,指尖沾血时的眩晕感,他不确定那是否源于埋藏在他本性里的一部分暴戾,它无法被毁掉也克服不了,只会不同程度又身不由己地暴露出来。
      于是他不断处于紧张积聚的状态,总使自己处在对立双方的高地,一旦被天生的野性或唯命是从的信仰所触动,散不去的阴影就会立刻找上门来,每次都不亚于一场身心俱疲的震裂。
      从前他的正义鲜明而单一,纵身投入其中的代价,是要步入与光明截然相斥的深夜。
      寥寥夜星垂目望下,有如事不关己的劝解与慰问,只有他自己知道,拉开保险的脆响如一声认命的信号,他在那样动荡又死寂的黑暗里,看见真实的自己。

      “这次是我乱来。”
      七树主动开口讲和,有些暧昧的疲软,以及毫不驯良的理所应当:“但情报总是要去主动获取,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比如现在?”安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有种无法言明的寒冷,“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坐以待毙,等警察误解局势,等那群家伙看到我们。”
      “这已经是在退路上,我相信你料到了。”七树笃信地说,“那天晚上在餐厅后厨,你和他打过照面,他看见过你的脸,而今天晚上,他知道你和背景是公安的女人关系匪浅,他身后的人也会知道。”
      “伊堂本明,千久丽乃叫他Bacardi。”
      Bacardi.
      巴卡第。
      朗姆酒的一种。
      长久的沉默占据密闭空间,七树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猜不到全部,比起自己的狼狈,安室好像显得更加单薄。
      警察的动作为什么这么慢?说不定会是“嫌疑犯”叫的救护车先到。她有些不满又无所谓地想着,却第一次没有主动放开握住对方的手。
      相比起自己可以恶劣得很坦然,安室会是那种认为不断鞭策自己是个好法子的人,而试图拥有那种长在身体里一般的平静感,像一颗陈年的琥珀缚住趁虚而入的昆虫,避免一切失衡的可能。
      他不会满足仅一岁的年龄差就可以让他们相距甚远,虽然他认她这个领导,但这不基于前后的距离,而是平行的距离,意思是如今七树好像可以挽起袖子,轻而易举地从安室心底掏出几声巨响。
      大概因为她生来拥有的太多,反而总有丢弃一部分自己的冲动,去抵抗既得利益带来的优越,而他需要一直主动获取,才可以填满自己的宝库。
      这的确不太公平,一个人应该被允许具备犯错能力,反完美的素质,以及或大或小的情绪波动,而非一味地稀释悲伤,警惕着理性的矛盾,理所应当地自洽罪疚,把关卡留在自己身上,丢掉钥匙。
      “我不是有权有势撑腰的人。”安室终于开口,沉寂而空荡荡,“所以留给您选择的余地很大。”
      “别说这种气话。”
      七树警告般勾了勾他的掌心,缩回了手,扭头看向窗外深色的雨幕。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不被那些东西感染,是你自己的选择。”七树的声音很轻,却道出他身上最重的东西,“我无权打破它。”
      安室无声地笑了笑。他时常这样,毫无原因地看不清方向,走在阳光下,却时常感到被麻木地刺痛,有很多时候他察觉自己被加了许多层铠甲也依然是血肉之心,好像那副从很久以前就被同期评判瘦弱的肩膀,至今也未长成屹立不倒的山峦。
      当然,所有人都在说,没有人会比你做到更好。但这只不过自己胜在有太多的激情,无论对于成年人还是好人而言都过分激烈的情感,让落俗又好用的扬长避短构不成理由,在一种并不合乎人性的偏执中,他的激情达到了可以放荡的程度,却能够以发于自身的、强有力的命令限制它泛滥,那才是他真正引以为傲的能力。
      即使面向深渊,落石听不见响,也从学不会主动让步,似乎如果停滞不前,他才会失足跌落。
      战火在这里纷飞,却还在上面掩饰虹彩。可若他步入自我审判的深渊,七树会始终站在边缘,等他回头看见。

      “降谷。”
      七树靠在椅背上朝他望过去,眼睛在暗夜里闪动着清明温和的光亮:“如果你累了,你要告诉我,会有人协助你安全地撤出来,你会恢复公安的身份,立功,升职,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一切,我用我的一切做这个承诺。”
      世界上的黑暗角落多如牛毛,他们拼尽全力,也只不过是清扫掉其中一角。
      可什么样算得上真实的黑暗?
      杀人赌命,苟且偷生,那他们也算黑暗吗?
      血腥与暴力通常只是衍生的表象,讽刺的是,这些无法被追根究底地铲除,他们甚至共同加持着地基的承载力。
      黑衣组织只是一群被纵容的斗兽,真正操控着核心的,是乌丸集团的势力,势力是无法被轻易定夺和评判的东西,七树自小身在其中,最知那些各执一词的长短利弊。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安室皱起眉头,七树不是在激他,相反,她难得直白地表露心迹,留出足够宽容的余地,让他选择。
      于心不忍的是她。
      她不想再看对方为了一条不知何时才能望到头、却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暗路,把作为警察、作为正常人的自己压制在看不见的角落。
      让行为脱离正轨的暴力因子、疯狂的欲望、不顾生死的冲动、隐隐作痛的念想,都是因为长期在黑暗与犯罪的区域里做戏,又在难得的阳光下强制自己做回正义使者。
      要他邪恶又有温度,要他害人利己又心怀家国,要他唯恐天下不乱也要随时准备好牺牲,要他睁开眼睛也三缄其口,要他淡去自己的痕迹,交付沉重的战果。
      没有人能要求这样一个人永远不露声色。
      七树觉得自己大概率还有些昏头转向,眼前却又清明异常,曾经无需多言的无条件信任,如今好像成了终会反噬的刀刃,她不想否认降谷这些年以榨取自己为代价的功劳,却又不得不逼自己承认,这种极端拉扯的疲惫和压抑,会逐渐扼杀对方身为一名优秀警察的理智和清醒。
      她原以为自己够格做一名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上司,但事实证明,也是她没能做好防备,在利用这位把自己全权交出的执行者之前,统领的真心悬在半空里,悄悄长过了冷血的藤蔓。
      旁观者看得最清,三浦说得不错。“没有为自己独断的抉择放下一切的话,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也并非会带来好的结果。”
      所以当他痛苦时,她亦如临其境。无法自欺欺人地继续自洽,她只想他别再深陷不见天日的泥潭。
      从未有过今晚这样的冲动,她也不常浮现这样脆弱的想法,然而哪怕不像任何时候的自己也好,反复割裂自己的痛彻心扉,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她要向降谷保证,他能走进去,同样可以走出来,随时都可以。
      他会明白的,只要他向自己妥协,即使上面不同意,七树也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他回归正常生活,他只是感到心惊,那一刻七树流露出的柔软与妥协,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模样,温暖的,疼痛的,轻莽的,笃定的,自私的,无私的,仅仅是用喜欢、心仪这类措辞,也不足以诠释这场悄无声息的牵绊。
      他湿淋淋地凑上去,用力地吻她。
      冬天的车内,与外面好似两个世界,警笛声模糊不清地逼近,雨水的寒气四下弥漫,车玻璃上铺满氤氲的雾气,一个短暂又黏连的吻,昏柔如一束灯光,同样坚决到如同割离。
      不退让的回答已然明了,七树放轻鼻息,就像曾经稳住受伤的他一样,这次是她索取支撑,细白的手指探到宽阔的肩膀上,留恋地停了几秒钟。
      至少在夜里无需缄默,可以竭力缠绵,安室闭上眼睛,他们在这个瞬间仓促地相爱。
      他惯性延续着生命力,无条件全身心地交付,即使她永远都学不会向浪漫、向理解、向爱敞开自己,却也终会向那些情难自抑的私心妥协。
      他再清楚不过,因为这同样是他的私心。
      “抱歉。”他说。
      冷色调的眼眸被洗刷清明,七树看着他稳健地将弹匣卸空,抬手蹭了下脸颊,把嫌犯的血迹留在那上面:“看起来,这是个公平的约定。”
      “如果最后,我活着回来。”
      “如果最后……”
      她抵住他的心口:“我放弃你呢?”
      安室和解般微笑起来:“那我也会断掉后路。”
      为你断掉后顾之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