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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怎么了,世良?”
园子和小兰见好友落后,停下步子关切地问,“昨晚没休息好吗?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嘛,大概吧……”世良按了按额角,插科打诨地赶上几步,事实上昨晚的睡眠质量并不逊色于以往,但不知为何,从今天早上睁眼开始,右眼皮就会时不时地跳两下。
“肯定是熬夜了吧,”园子自顾自推理着原因,“毕竟最近晚上都有经典电视剧重播啊!”
“园子你说的是《爱与罪》吧!”
小兰感兴趣地附和道,柯南这才想起,昨晚吃饭换台时,小兰罕见地抢了遥控器主导权看的那部电视剧。
那是两年前出的一部警匪题材电视剧,刚播出收视率就创了新高,估计是最近电视台为了提高收视率才进行重播,昨晚播放的剧情已经到了结局前夕,正好是高潮部分,小兰似乎看到很晚才回房间,没记错的话她那时候就是正儿八经的剧迷,毕竟这部剧当年因为有些敏感的卧底题材话题度很高。
自打与大明星成了熟人,现在看那些影视剧似乎包容度也高了许多,虽说《爱与罪》的男女主颜值颇高,打戏和特效都很精彩,但剧情比较老套,看几集就能猜出个大概。
作为新人警察的女主,警校毕业之前被选中参加一次卧底潜伏行动,她的任务是让身为黑○道太子爷的男主爱上自己,从而获取到□□内部的活动轨迹。这期间两人假戏真做互生情愫,然而当得知黑○道帮○派准备联合起来密谋一次针对警方的恐○袭之后,男主也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万般无奈之下,女主按照计划约男主出来约会,实则附近有警察埋伏,途中男主察觉有异,打草惊蛇的争斗中,男主用木仓劫持了女主在校期间的前辈,这时女主的身份尚未暴露,男主甚至还要恋人先跑,就在他即将木仓杀人质之际,女主对着男主的背影先一步扣动了扳机。
唯独令人有些意外的是,电视剧结局并没有为了取悦观众和演员粉丝,搞一场爱与和平的HE,而是男主最终不治身亡,在协助警方成功剿匪过后,女主亲吻过男主送的定情信物跳了海。
在演员的演技加持和剧情氛围烘托之下,大义与人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导致这部剧到现在都还是国民度超高的虐恋情深经典剧集,悲情永远比喜剧更容易令人印象深刻。
“那个女主的演技太有感染力了,最后为了救同僚不得已朝恋人开木仓的那个眼神……我哭得枕头都湿了!”园子还在沉浸式感慨。
“但是我认为这样的结局太悲伤了。”小兰说,“如果真的爱对方爱到骨子里,又怎么会舍得开木仓呢?”
“可如果死的不是俊介,就会是树里的师兄啊。”园子想了想,最后摆出大小姐的气势,“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接受这种见鬼的任务!”
“为了自己的信念和责任,有必须要做的抉择。”世良虽然不如她们所说看剧到很晚,此时也听懂了大致剧情,“但卧底的确是很不公平的职业。”
柯南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小兰说:“可是如果是我的话,我好像没办法就这样放弃。”
“放弃?”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呢!”世良笑了起来,“不尝试其他可能留有余地的办法,而是直接选择斩断一切,是勇气也是放弃呢,毕竟就算男主最后被救活了,两个人之间也会只剩下痛苦吧,女主应该是在开木仓的瞬间就放弃了全部,包括她自己。”
“宁愿痛苦也要活着相见吗?”园子提出更加戏剧化的可能性,“那如果男主之后自杀呢?按照人设的话,俊介可是堂堂黑○道太子爷,绝对不会甘心坐一辈子牢的吧,更何况,背叛自己的可是自己深爱的女朋友诶!”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啊。”一直旁听的柯南若无其事地开口,“在男主劫持自己同门师兄的时候,女主用自身安全威胁男主放开人质,说不定可以避免最终的双方悲剧。”
小兰点头赞同:“这倒是,如果没有承担惨痛代价的决心,却可以为了赎罪而解脱自己,似乎也算是一种逃避。”
“啊,如果是你的话,好像的确……”园子很快用胳膊肘碰了碰闺蜜,搅散了莫名沉痛起来的氛围,“不过你肯定不用担心会做这种抉择啦,你老公是正直到不能再正直的人了!”
“园子!我说你啊……”
“但是果然——世良你压根就没有看过吧,连男主戏里的角色都叫不上来!”
“啊哈哈,是啦……不过我记得,那部剧上了今天早间的法制新闻来着。”
小兰有些惊讶:“这部剧翻红到这个地步了?”
园子说:“现在想来,没搞成皆大欢喜的结局好像也不错,至少传递的价值观很正直,不会因为私情而放弃正义什么的。”
“不然也上不了报道了。”世良讲起早上的新闻,“我记得内容是讲十四年前警方捣毁秋津集团的全过程,今天好像是那个特大贩○毒组织覆灭的十四周年纪念日,法制节目开了一个专栏,在开头提到了这部剧最近的话题热度,目的是致敬警务人员,也没做其他的文章,估计就是当做引子吧。”
“啊,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听到耳熟的称呼,小兰一敲手心,“我听爸爸讲过,他们是二十一世纪初日本规模最大的贩○毒组织之一,据说那个年代对毒○品管制力度还不够严厉,所以猖狂的毒○贩也层出不穷,打击秋津集团是日本警方里程碑式的成就之一,在这个组织覆灭之后,通过海路运○毒○贩○毒的情况也少了许多。”
“没错,听说当年剿灭那个组织好像是公安的手笔。”世良继续说,“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像这种大型暴力○犯罪○团伙的打击活动,多少都会有公安插手的。”
“现在一提及公安,就会想起七树小姐。”园子把话题转成略微轻松的发展方向,“不过七树小姐一看就是坐办公室发号施令的角色……”
这回除了小兰不知情地附和了一句,柯南和世良都没有答话,前者是正因为知情所以装哑巴,后者则是因为眼皮又开始莫名其妙地跳了。
七树在下班之前接到了静司的短讯。
自从上次与东大研究所达成秘密合作之后,对方也将契约精神秉持得相当到位,定期会像公安告知那边的研究进程,偶尔也提出一些稀缺材料、器械或人手的需求,公安会视情况走非公开途径帮他们引进,以免引起外界的瞩目。
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假如在全日本、乃至全亚洲都排在顶尖行列的研究机构提前有所发现,不仅对世界医药行业发展起到极为可观的推进作用,也会对黑衣组织的核心研究造成沉重打击。
七树脑子里一边想着世良真纯的事情,一边驱车到了东大附属医院。
乘电梯到达综合内科的楼层,七树熟门熟路地敲了两声位于最里间的办公室门,然后拧开门把手走进去,就见一位面生但身材火辣的御姐倚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前翻杂志,听见动静后抬起头与她对上视线。
“抱歉。”七树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候,“打扰了,我找……”
“你找静司吧。”
长相明艳、烫大波浪短发的美女却连后缀都没带,很熟稔地直接念出名字。她穿着白大褂,下方却用黑丝袜配了一双恨天高,胸部、腿长、腰臀比无一不傲人。
七树第一时间去捕捉她胸牌上的信息:
「妇产科副主任来栖杏奈」
虽然心里有了推测,七树还是本能地反问:“恕我冒昧,请问您是?”
御姐含笑打量她半晌:“我是他什么人还不好说,但我猜你是静司的妹妹,对吗?你们两个人的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七树。”
说曹操曹操到,静司的声音从她背后冒了出来,也顺势看到了自己办公室里的女人。
“An……来栖医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即改口的称谓和明显有些避嫌的口吻,让七树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氛围,她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在静司的眼神警告下侧身让他进去,然后在门口审视这二人互动。
不提前打招呼进办公室也不会惹主人反感的关系,证明这二人至少熟识已久,不仅仅是因为美女医生言语里的暗示,以她对自家兄长的了解,静司不会对认识不久的人给予这样的信任,他对有外人误入他的领地也相当反感;以及这个姓氏,没记错的话,东大附属医院的现任院长就姓来栖,这并非一个大众化的姓氏,七树很快就对这位御姐的身份心中有数了。
两人就明天一台合作手术的一些事项交流了几句,七树一直安安静静等在门口,来栖看了她一眼,心领神会地问完自己需要的信息,就识趣地准备离开,在七树面前经过时,笑着压低声音:“你的香水很好闻。”
“谢谢。”七树回以微笑,“你的高跟鞋也很好看。”
来栖的笑容加深了些,满意地扬长而去。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七树关上门,慢悠悠晃进去。
“我留学时的大学同窗,”静司果断坦白,他可不打算在专业搞情报出身的同胞妹妹面前欲盖弥彰,“今年年中回的国,直接来她老爸的医院任职,我们才又见到面。”
“不是这些。”七树问,“她怎么知道我是你妹妹?”
“她说的?”静司疑问地看过来,“不过,只看脸型和眉眼的话,多少也能猜出是双胞胎。”
七树接过来一杯咖啡:“为什么不能是姐姐?”
“可能你看起来还没她成熟吧。”静司挑了下眉,“你不常说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吗?还有,你这么怀疑我卖自家人情报我很受伤。”
“你要跟我讨价还价吗?”七树接过咖啡喝了一口,“那我替你和爸妈说下次邀请人家来家里吃顿饭如何?”
“好意我心领了。”
静司见好就收,从上锁的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份密封文件袋,在开口之前,就见七树又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防监听设备,静司无语地敲了敲电脑:“我办公室里一应俱全。”
“这是最近的研究情况汇总,另外,临床试验有了新进展,但鉴于这些资料保密程度最高,所以由我当面交给你。”静司把资料递给她,“虽然不清楚如今市面上对这类药品的管控程度如何,但如果仍有成品在外流通的话,或许已经不是最初版了。”
“什么意思?”
“研究人员基于那些资料进行了大量实验,初期结果证实它只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和藤井淳也提供的药剂检测报告以及用药者的尸检报告结果大致相符;但在第二阶段的进阶实验过程中,出现了2%-5%的存活率,同样是根据那些手记资料升级实验的,这说明至少在藤井参与研究的时期,也就是宫野二代,宫野志保手下制出的最终成品,并非致死率百分之百的毒药。”
七树一字一句地扫过研究资料的结论栏:「因细胞自我破坏程式的偶发性,导致除神经系统以外的人体细胞退化。」
“通俗点来讲,就是残缺性的返老还童。”静司解释,“诱导程序性细胞死亡,同时强化端粒酶的活性,从而增加细胞的增殖能力*,通常情况下会导致用药者死亡,但在它偶发性的药效作用下,会存在漏网之鱼,只是目前我们尚未掌握发生偶然情况的规律。”
“这样的观点从前只存在于理论之中,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提出来,因为这无异于公然违抗自然发展,最后的结果就会像宫野厚司那样被逐出业界。”
七树只提取出自己想要的重点:“也就是说,藤井提供的那份死亡率百分之百的名单,是被改动过的。”
“如果它完整的话。”静司耸耸肩,认同道,“我们是以那份名单里的实验者数量作为样本量进行的实验,如果不是人的手笔,那就只能是科学错了。”
“与实验者自身的身体素质无关吗?”
“肯定有关,只是这种药危险性太大,不可能将其投入人体实验,但小白鼠们付出的惨痛代价证明,这种关联性只是出现幸存者的因素之一。”静司说,“假设一百只小白鼠里有三十只身强体壮的,最终活下来的却不是那固定三十只里的个例,人类也会是一样的。”
“交给你们是个不错的决定。”七树携着大礼包起身,装模作样地与静司握手,“作为回礼,新一批医疗器械预计在这个月底运到研究中心。”
“麻烦了,伊集院警视正。”静司毫不介意陪着她演,“不过你的手机刚刚在响。”
七树进来前习惯性把手机关了静音,这时才注意到手机上方提示新消息的绿灯一直亮着。
她划开看过未接来电的显示,和静司道了声别就离开了。
静司没料到她这么果断地就走了,回过头才想起来忘记通知她母亲说今晚有家庭聚餐的事。
“Hi~小七树!”
“抱歉,刚刚没有接到,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你昨天给我打了电话,我只是回电晚了点。”
七树这才想起来昨天要拜托对方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的男声像一枚响指样散漫轻快:“碰巧,我也有点事情要找你商量,不过……女士优先!”
“您现在在哪里?”
“反正不在国内,你不用担心我会突然杀回本厅视察工作啦!”
“有个人,我希望您能帮忙查一下。”七树不跟三浦插科打诨,直接背出公安内部掌握的信息,“赤井秀一,曾任FBI搜查官,如今档案应该被封存了,因为他现在默认是已死的状态,他曾在黑衣组织卧底,代号Rye,目前确定有一个妹妹在日本读书。”
三浦一听便知重点在哪里:“FBI的家庭关系可不好查,这就好比有人要通过你获取宗嗣先生和真梨夫人的情况一样。”
“但他们可比我有名气多了。”
“说说原因吧。”
“不如先说说您找我有什么事。”
“嗨呀,不愧是小七树!不过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其他想要问我吗?”
这是三浦万事俱备的信号,七树没有应声,她现在像是一只猎物,更高明的猎人在评估她的威胁性,而没有着急开枪,但总是要开枪的。
这让她想起每个情报机构都会依赖的心理评估测试。情报人员参加过几次潜入搜查行动,就接受过几次心理健康分析,国家机关的资源毋庸置疑,他们可以请到最权威的心理专家或侧写师,编制很多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知识储备平庸的正常人甚至可能根本找不到头绪,但专业团队会根据各式各样的答案、笔迹、甚至答题时的血压,分析答题人的心理状态:有些处在变态边缘,有些应该尽快送去接受心理治疗,也会出现一些蓝筹股,应该提升某方面的能力达到相对均衡的状态,以便更好地投入战场。这个过程就如同在赌场里玩弹珠,科学之前人类的命运总显得无足轻重。
伊集院七树就是罕见的蓝筹股之一,如果去翻看她在升上警视之前的行动报告,就会发现,在那些让所有情报机构都引以为傲的考试里,也存在从未出现过异常波动的绩优生。
但这和在学校考试里要往满分靠不一样,染过黑色,再回到白色里,无波无澜的寻常反而会令人生疑,七树太明白个中门道,当然最主要的是,她有意识保护秘密,出于好意的试探也就会被一概拒之门外。
她成功地实验过,在接受测试之前故意弄伤自己,把痛感短暂地刻入记忆,再在不久后的测试中适当地放任情绪,成功把自己降落到堪堪不必进行心理疏导的及格线上,并在考试房间的单向镜后方,想象对面的管理层们露出紧张又释然的复杂神情,就好像看到自家的猫跳下房梁时扭伤了爪子,却恰巧印证了它没有九条命,这总会叫人提心吊胆,可最终也会落下来不是吗?既然只是要武器,那就只送给他们武器。
这是七树在走过小半的人生里进行过最隐秘的游戏之一,但即使如此,她也发誓没有看不起科学的本意,这些手段成就了多少迷途知返的优秀案例啊。
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也是人类,更何况她只是想给自己打定心剂,以此加强自控力而避免被他人控制罢了。
然而无论如何,三浦都是她的直属上司,对于她,三浦得尽量做到了如指掌,只是七树不明白他为何在现在提起,就如同上次他略过自己而找上静司去揭露“宫野之药”的秘密一样。
“上次回警察厅时,你不在。”三浦的声音再度响起时,七树才发觉自己沉默得太久了,“你也会无缘无故地缺勤啊。”
“耳濡目染。”
“我就知道你会逮着机会借题发挥!”
沉默再次光临对话的间隙,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下来查看,对面发来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背面,上面有生涩又刻骨的水笔印迹,漫开的边缘模糊了字迹内容,三浦没有传来照片的正面,像是知道七树不用问正面的人像是谁,也熟悉那些字迹在标注谁的信息一样。
她的喉咙突然开始干涩,心跳下方似有海水漫了上来。
“十四年前。”
七树的呼吸停了两秒。
“我那时也才刚刚成为公安的一员,在针对秋津集团的打击行动中,除了作为计划制定者的宗嗣先生和藤原先生,我同样是近距离的旁观者,但我那时候想的是,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女孩,要在一场凶险的卧底行动中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人默认她担得起伊集院这个称号,然而最后的结果是,你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如果那时候,有人想起及时去关心一个天才卧底少女的状态,就会发现,那次圆满大计、被后辈们当做经典大战参考的行动中,唯一的异常,是你独自立下的远超预期的功劳。这很容易想到,除了自主地相信科学的力量——当然我知道你一向对那些所谓的侧写分析嗤之以鼻,对吧?”
三浦遂又不在意地调笑起来:“你以前的那些心理评估报告,除了用来糊弄那些一辈子没见过血只怕名誉受损的老家伙们,也单纯是在为自己日后的升职铺路。”
即便家族背景强大,进入警务系统的人员也要求背景绝对清白,参加过潜入搜查行动的搜查官们,谁还没背过几道晦明难辨的功过,但七树不会让自己留下一些会影响到仕途的污点,卧底的忠诚度既是靶子也是筹码,这就是她的决心,过早地埋葬掉一部分自己也要换取的决心,以便让自己在这条路上不容置疑地走下去。
“但我只要代入自己,就会发现,我二十六岁时也做不那样残酷的地步。”
三浦的声音很少像这样扎实,甚至在七树认识他以来,就没听他对自己正儿八经地教导过什么话,这是唯一一次,却是在对她的秘密进行一场漫长解剖。
“把情义和信念一起抹杀,让自己变得适合自己的选择。”
七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听不出情绪好坏,只是一片空白。就像一个盲人在指引下终于摸到了早已结痂的伤口,但太久不去留意,就会仍然觉得,假如拿一根棍子捅进去,并不会比捣烂一个坏掉的南瓜更费劲。
从没有人当着她的面道明真相,这一场剖白来得突兀又迅捷,导致她的自保机制还未预警,就已经快被冲垮了。
七树突然觉得疲惫,全身的力气顺着耳边的风声流失掉,可她现在坐在密闭的驾驶座里,耳边听不见风,只能看见小雨砸在车玻璃上,手里握着车钥匙,却将刹车踩到了底,好像这样就得以止住摇摇欲坠的脑神经一样。
“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像一湖死水。
三浦却置若罔闻,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也怀疑过,宗嗣先生为什么就这样放任你走过来了,我想他不是没有深究过,那可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只是一开始主张将你送进来、结束之后又推出去,那大概才是你最不希望发生的。”
“如果《爱与罪》的树里最后没有跳海,也没有继续效力于警队,而是回归了适合遗忘过去的普通人生活,这样的结局,在你眼里大概比悲剧更可悲。”
他没有说出那种用自己威胁对方让双方至少苟活下来的可能性,七树根本不会选择唯独让生命重于一切的苟且。是的,那曾经于她是苟且,但三浦不确定七树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她开始朝这个方向不自觉看去,却忘记了还有旧债没有还清。
“但是七树,如果在其位、谋其事,这就是你所坚持的理念、却还没有为自己独断的抉择放下一切的话,那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也并非会带来好的结果。”
“您到底想说什么?”
七树找回正常的呼吸频率,声音却冷硬得寒气四溢:“我从来不后悔杀了他!”
“十六岁的你不会后悔杀了秋津一子,三十岁的你却会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救降谷零,甚至想要以自身为代价进行赎罪。”
“……”
七树明白,自己的保证让三浦的试探迎刃而解。
“你最近的状态,和从前的你不一样。”三浦也随之坦白,“所以我去翻了当年的卷宗,证实了一直以来我可以不去证实的猜想。”
以前没有注意,是因为她一直是个让人省心的冷面代理,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不会无缘无故地缺勤,不会在各方势派的明争暗斗中主动让行,不会在求和的信号亮起时又一意孤行地咬住不放。
七树细数自己的谬误,假如以原先的伊集院七树为标杆的话,那现在的自己的确是偏了航线,三浦不会以这些为据质疑她的立场,他只是在提醒,她有在为了谁而动摇自己,却没有做好万全准备。
从毕业直升警察厅,到成为公安的中流砥柱,三浦隼人的世界里不存在「可以让行」的概念,实力出众,背景光明,人脉富足,从里到外都无比适合做情报工作,他似乎是天生就精通左右逢源的天才,也远比表面显出的轻浮要冷酷上无数倍。
七树知道父亲向来擅长挖掘可塑之才,三浦则是唯一一个自荐要与伊集院共进退的人。冷静衡量过每一方的发展前景,再付出决心去营造双赢的局面,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把自己放在猎物行列内的,不仅如此,他甚至对同行的猎枪精度也赋予直觉般的敏锐,冷不丁警醒一句:你的枪,有多久没磨了?
“千久文隆更早之前就找过您。”七树现在能够确定,那场电话里的谈判,既是千久退而求其次的出击,也是三浦有目的性对她的考验,“而您认为我的处理方式不够妥当。”
“你不是会把大方向的利益放在次要地位的人。”三浦爽快地否认又承认,“但如果是我,我不会一点不碰送上门来的肥肉,放乌丸和千久两大财团自相残杀,我们才有机会黄雀在后。”
他不说如果是从前的你,七树心知自己从三浦身上学到太多周旋技巧,然而三浦对己方自主权利的追求,比她还是要强烈太多太多。
恍然间,心底再次涌起一阵熟悉的震动,源于那会令她失神、望尘莫及的信念感。
在野泽高志的事件中,如果是三浦作为主导者,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把深津元也彻底拉下马,连带将市谷、田中等人一网打尽,彻底铲除警察厅内部的对抗势力;并且七树深信不疑,三浦不是没有兴趣考虑千久开出的条件,借此讹对方一把也是他会去干的事情,他把这些决策权过渡给自己,只因为七树会成为下一任接班人。
但在这一点上,降谷才是接了三浦的班。
但如果是降谷,他也不会同意千久文隆的无理交换。
「如果是他。」
这就是自己的症结。
七树想笑又笑不出,她只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的妥协无异于摇摆不定,但鱼和熊掌哪可兼得?这个道理,她明明在十四年前就切身领教过了。
所以三浦选择借机把下属敲醒,要她认清形势,认清自己的心和位置,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要让自己留有后悔的余地。
“是今天吧。”
她听见对方再次开口:“那个人的忌日。”
“姐!”
绿璃急急忙忙从门厅跑过来,还压低了些声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哥没有通知你今天有聚餐吗?”
“……我以为就是家庭聚餐。”
和三浦通完话之后,七树在车里坐了很久,应该是很久,准备动身回家时,窗外黄昏已经降成了夜幕,雨势也渐渐大起来,她那时才看到静司发来的未读消息,发送时间显示是在一个小时之前。
七树有些不明所以,抖了抖潮湿的外套,实际上她现在更想直接回房睡觉:“有客人吗?我先去换衣服。”
“啊,好……”绿璃欲言又止,“那你快点啊!”
餐桌摆满了比日常晚餐更加丰盛的菜肴,静司、宗嗣和真梨都在,神色倒也算平静,七树不是会一声不吭晚归的人,如果不作解释,也就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但作为家人,他们对于家人难得的缄默都予以尊重。
“非常抱歉,我来晚了。”
七树坐到唯一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对身边的吹石扯开一个礼貌性的笑。
对方敏锐地察觉到她浮于表面的异样:“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七树简短地结束了这个问题。
晚餐非常和平,七树没什么食欲,出于礼节,只陪着夹了几筷子,话也不多,神情依旧如往日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也对自己隐隐地处于话题中心无动于衷。
饭后,帮佣收拾餐桌,七树照例叠起碗筷,绿璃头次主动揽下活,将她推进了客厅。
真梨抬眼看她,不知为何暗暗叹了口气,宗嗣倒是捧着茶杯神色淡淡,静司则明显流露出些不安,有点看她眼色的意思。
父母和兄妹都不像是提前知晓的态度,七树看得出来,但她就是对那几步距离产生了突如其来的抗拒心,脚步随之顿住,反而有转身的趋向。
“七树。”母亲及时开口,“阿俊有话要对你说。”
“伯父,老师,今天突然登门拜访,实在失礼。”吹石礼貌地冲他们致歉,然后才起身转向七树,“但我有些话,也实在是等不及了。”
七树没有看他,视线端放在正前方,像一尊雕塑。
身后绿璃赶过来,撞见的是姐姐兀自站立的背影,她愣了愣,和沙发里坐着的静司对视一眼。
“哪怕只是自作多情,你也没有说过我没有机会。”
吹石暗暗地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饱含着用尽力气的失意与渴望:“在没有被判刑之前,我还是想试一试自我辩护。”
七树听出他强压下去的苦涩,心里也跟着涌起苦海,面上却连个笑都扯不出来,她想道歉来不及,直接拒绝太残忍,听完接下去的话,似乎又让彼此遭受一场凌迟。
“七树,如果……”
第一次不想收拾残局。
她还是转身了,将一切搁置在身后,自顾自地走出家门,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想着走到停车的地方也不远,七树顿住脚步。
男人倚靠在白色马自达旁,同样是寂静潮湿的,身上穿的那一件毛领厚外套,和眼睛一样灰扑扑的蓝,也不显厚重,就像是雨夜才会站在那里的人,拥有比夜色更鲜明的轮廓。
这种感觉,被她自主选择的宿命剥得□□,再将她赶向越来越远的深渊,同时奇异地让她感到困惑,如同一份误入歧途的爱情。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懂爱了,这种感情于她而言,除了滔天浪头、枪口的火热和血色淋漓,再也没有其他的根植入记忆深处,吹石的情意太重又太远,无法在这里找到立足之地。
挽回同样意味着剥夺。她没有试图留给秋津一子活路,至少也算遂了他献身自己“使命”的愿,但她不能把吹石介入自己的罪恶,谁也不能,即便他是抱着医者仁心的念头,即便他永远不会接触到那样的病原体。
可她其实吃饭也疼,睡觉也疼,回忆也疼,更早的时候连呼吸也会疼,如同熵增定理一样,有些事物从高温流到低温,从有序变得无序,越无序就越稳定,而且不可逆。发生过的不会重来,但留下的伤口让她有正当理由怀疑,自己不会恢复到和健全人一样了。
七树又不自觉退了一步。
而安室却如预料般一步步走近,她感受到了身体里和精神里的蓄势,细小的刺痛即将潮涌而出,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模糊地痉挛着,情绪无预警地返潮,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碰到对方的肩膀时回了神。
“说了这里雨天会积水,你又不撑伞。”
她收回手,取出自己车里备的折叠伞,塞到他怀里,上车前被拉住手腕。
“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我很累。”
安室的眼神微微震动,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七树没转过来视线看他,潮湿的发丝垂在眉宇,侧脸疏离又透明,像被雨水浇灭的蜡烛。
七树睁开眼时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十三分。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温度催人入眠,睡觉是一种必要的业务模式,和工作并无二异,只要她睡醒,就可以继续前行。
并非别的原因,她只是不想见任何人,但今天对她来说依然是个没有理由请病假的工作日。
雨后的空气清寒开阔,徒留一层湿漉漉的雾,发芽的日出幻化成海平线上晕起的光圈,七树推门下车,像是窒息许久才呼吸到一大口风一样,她本能地打量四周,才注意到白色马自达一直停靠在几米开外。
“怎么,以为我要跳海?”
七树有点好笑地打量来人的神色,虽然安室看得出她没有调侃的心思。
“没有人会睡醒了还打算自杀的。”他不动声色地跟近过去,七树离家时外套也没穿,现在单着一件毛衣,却一点不冷似的站在那里看海。
“没有人跟着我来到过这里。”她突然背对着他说,有点谴责,有点警告,有点庆幸,“我以为你会自觉点调头回去,就像平时一样,做一个有眼色的下属,不在领导面前越线。”
安室顿了顿动作,还是把外套披上去:“如果像平时一样听您的话,我可能会后悔。”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七树凉薄地瞥去一眼,安室在质疑她。
“没有人不需要。”安室无动于衷,“我也需要。”
七树动了动眉心,没再说什么。
安室没妄想过借一个怀抱流眼泪这样的场景会发生在他们之间,他家领导只有强势起来才会有些浪漫气质,平常却实在有些无趣,就比如现在,七树显然是随手用车上的湿巾卸了妆,现在素面朝天还带点起床气的样子绝对称不上精致,身上倒依旧惯性般带点香,随着轻飘飘的“活人勿近”的疏离感一起散发出来,配他这隔夜湿了又干的大毛领也没什么违和感,只要没有被嫌弃就很好了。
从港口到市区,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按照日常规律,七树会在八点半左右赶到本厅,他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在海边看一场不算轻松也不浪漫的日出。
“你来过这里吗?”七树冷不丁说,又自问自答,“这里的视角很适合看日出。”
安室始终望着她:“的确。”
这里望去的天海几乎融成一面镜子,浸出灰蒙蒙、渺远的山脉形状,世界若是因为雨水而变得模糊动荡,也无从质疑它本身清晰的轮廓,总有些屹立的东西在经久不息地证明,如同山脉,如同日光。
那个时候她挂在船舷边缘,也看到过这样的光景。
十四年前,她十六岁,拥有高涨如野心的正义感,写不出连枪声都偏移不了的笔锋,所受的教育却远超过常人眼中对女孩子来说明智而谨慎的程度;换一套已成年的假身份,也还是会因为徒手抓住绳子下滑而感到疼痛难忍,被热兵器的后坐力震得整个人要坠落,第一次开木仓杀人,有些东西被自己永久地碾碎在未竟的青春里。
“秋津集团。”
七树开了口:“十四年前,就是在这里覆灭的。”
他听她用旁观者的落幕口吻揭开一段血淋淋的过去,冷而咸涩的海风擦出略微尖锐的声响,安室以为她打了个寒颤,但七树一动不动,也没有回头。
如今的临海公路是那年决战现场的围观落脚点,警戒线拉到了港口外,最高指挥官悉数到场,反○恐部队和海上保安厅全员待命,武○装直升机从上方包围,在秋津集团一次规模庞大的运○毒回程途中展开主动攻击;吨级货轮灵活不过警视厅的游艇,武器再厉害也挨不过GPS定位攻击,马仔能抓的就地抓了,逃了的之后也抓了,剩一些负隅顽抗的,都被特警不客气地喂了木仓○子。
若论贩○毒量和涉案金额,秋津集团称不上性质最恶劣的贩○毒组织,他们恶名昭彰另有其因。
通过重金大量招募退伍军人,从而拥有了不输一支专业军队的武○装力量,兵器多了也就构成肆无忌惮的底气,这是当年警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尽快捣毁他们的理由之一,他们丧心病狂犯下的罪行一度引起极大的社会恐慌。
尤其秋津集团的主业是走海路运输,游轮是他们运货的主要途径,近海和港口都被他们霸占,渔民无法出海打捞,他们甚至时不时还会与海上巡逻人员发生武力冲突,且通常占不到下风。
然而当年最大的难题出在内部。本想着国家公开下令打击,政府机关介入搜查之后,多少能震慑一下对方的嚣张气焰,谁料公安派进去的两名精英潜入搜查官,在不久之后均被发现陈尸在市中心的不同地段,死状极为凄惨,残肢被陈列在尸体旁,是来自犯罪○分子明晃晃的虐○杀与示威。
接下来的几日,市内执勤的警员也陆续遭到无差别攻击,这让警方捕获了一批无足轻重的武装○作乱○分子,更多的是尝到了反被窃取情报的恐慌。
那个扎根于公安内部的黑○警,在结案之前被揪出来了,但他也让日本警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而后不久,有人传出确切的情报,有关黑○警在秋津集团里的金主与联络人,警方迅速掌握了有关这个幕后黑手的身份信息。
秋津集团的二当家,大毒○枭秋津仲吾的后代秋津一子,也成为了秋津事件中最后一名被当场射杀的毒○贩。
决战当天,最后一艘打着秋津名号的游轮在遭受各方重击之后,被迫搁浅在浅海湾,船上发生连续爆○炸,岸上留守的警察被波及,无法靠近船只。在此之前秋津仲吾已被活捉,仍留守游轮抵死顽抗的,是他的儿子秋津一子。
强攻计划只得转变。警备企划课的情报显示,还有一名卧底尚未撤出,可以掩护特种部队登船。
这个情报震惊了当时所有参与围剿的警员,没人知道公安什么时候又安插进去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成为了这场战斗的致胜关键。
安室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这场经典卧底战不知被当做过多少次经典案例,他在警校时期就听教官讲过大致情况,但从未听说过关于这个神秘卧底除了功劳以外的分毫线索,这些无名英雄在脱离外勤后,会彻底隐埋当时所用的身份,就像他日后也必定不会以安室透的身份葬在墓碑下方。
「在SAT登船之后,嫌犯走投无路,仓皇逃至甲板,欲引爆身上的炸弓单同归于尽之前,被子弹击中后脑,一木仓毙命。」
这是他听过的最接近现场情况的讲述,依旧没有提及开木仓之人的身份,只是,也有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射杀秋津一子的子弹,来自他背后的木仓口。
《爱与罪》里有一句经典台词:「要把背后留给信任之人」。
安室望着七树单薄挺直的背影,像往常一样收集蛛丝马迹,默默还原出当年的真相。
一个藏好身份的妙龄少女,孤身潜入犯罪○团伙,搭上的是毒○枭儿子这条线,最后万幸得以逃离的关头,还找到了机会开木仓。
想也能想明白这其中纠葛。生于黑暗又死于黑暗的人,竟也愿意奉献出真心,而另一个人既做了接受者,也做了刽子手。
利用背叛的信任换取正道,意味着救赎与行刑并无二异。
浪头撞在崖下的乱石滩,七树却像被打湿了一样,不自觉退后一步,在海风里抖得像一颗强打精神的心脏,扑通扑通,又沉又冷。
他第一次察觉到七树对海浪声有异常反应的时候,是那次在游乐园,从水族馆通往摩天轮的狭窄通道里,直到她收回黯淡、迷惘的眼神,微微一笑,平复成枯萎的样子。
那时他握着的是一只合得严严实实的花,如今这朵花在自己面前疼痛地绽放。
“如果没有那些惨死的警察,他或许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秋津仲吾最后也只被判了终身监禁。”
“无恶不作的帮凶,也是忠于父亲的儿子。”
七树聊胜于无地笑了一声:“也会一厢情愿地付出全部信任。”
“这听起来很蠢,但人就是这么复杂又极端的生物,就像也有人可以利用爱作凶○器。”
那时她的木仓里只有一颗子弹,是最后一次从外面获得警方行动时间的情报时,一并塞在信封里的,她猜是父亲给的,意义是要她保命,她却用来执行自己的正义。
秋津一子带着她逃到甲班,他对没有下船反而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无从防备,把最后一副救生衣套在她身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了多重逼近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七树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变得狰狞而悲伤,她有一瞬间想叫他说完那句没说出口的话,秋津一子却已经转身亮出了绑在身上的炸○弹。
有人说顺乎天性才能得到满足,七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她射○出了那颗子弓单,为了警方不再损失人手,为了秋津一子既定的结局。
既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坚守的事情,是非对错也就无法被轻易地纠回正轨,不管是秋津一子还是她,都不可能改变各自的立场。
“我只是偶尔想到,我总会把少有的珍视的东西搞砸,但没有弱点就好像趋于无敌。”
“我上小学时也这么想。”
安室说了第一句话:“您现在依然这么想。”
“不要觉得幼稚,你知道这是没错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不过无法掌控与自主选择,可以是一码事,却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七树扭过头来看他。
“你爱他吗?”
“不。”
七树答得很果断:“如果爱,至少会偏离枪口。”
“但他爱你,这才是痛苦的源头。”
“……我不知道,但他对我说过这句话。”
七树的语气有些飘忽,像眼前渐散的晨雾:“我猜这应该也是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看上去是的……但我无法理解,太轻率了不是吗?这让他付出了性命。”
安室想要上前紧紧拉住她,仿佛七树下一秒就会碎掉。她现在像是在求救,虽然这样的说法用在这样的女人身上,似乎也过于轻率了。
“十六岁的我都深知,不能轻易把后背留给别人,但他在准备赴死之前,把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了我。”
“我从不认为那种丧尽天良的追求能称作信仰,但我也想不到居然有人如此深重地迷恋着那些,以至于不怕做出一个致命的选择。”
“如果我有他一半的感情浓度,”七树自嘲般一笑,“大概就会拉着他跳海,如果活着上岸,就铐他去自首,或者把木仓交给他。”
安室看到她眼神逐渐清明,也稍稍放松了肩膀:“真是极端的做法,不过是您能做出来的。”
“但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实现,秋津是一个绝对忠于他父亲、因此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着专一追求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其他感情方面的经历少之又少,也不懂要对主动接近自己的人树立戒心,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就如同我会为了保全上船的警察而开木仓一样,他最后同归于尽的想法,同样是源于他的所谓信仰。”
“我甚至不会午夜梦回,如果做梦,醒来就很难,我心里清楚,不管再重演多少次,我都会做同样的选择,但交给命运的选择,仅仅是要我赎罪,还是要我继续走下去。”
在这个男性占比95%的行业,她早了同级近十年时间,就达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这些年的压力和拼命程度可想而知,升职后的休假期间,还跑去鸟取做交流,七树享受工作,她渴望把自己的所有时间填满,满到她没有空隙去回顾往昔。
下属们偶尔也会议论他们这位女上司,为什么能做到永远游刃有余,云淡风轻,没有人见过七树兵荒马乱的姿态,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哪怕下一秒就要被掩埋,上一秒她大概还在指挥用什么东西撑起尚存的那片天。
但实际上,三浦说得才没错,她根本放不下许多东西,却一直要自己学会挽留,回头才发现那些东西依然没有展开,它们沿着经年的褶皱沉睡,又被完好地带到下一段路上,无谓继续蜷曲着她的一部分精神,直到见惯生死的口吻逐渐被打磨光滑,不再带给她无法承受的疼痛。
“这就是代价。”
七树却毫无庆幸之意,缄默像针一样落地,她又从不会执着于大海捞针。
把秘密拔除出记忆,也是一种悠悠转醒,七树举重若轻地讲出来,显得那并不够痛一样,但安室看见,她在求救,又无人可救,于是任陈年枷锁缠绕着,也望向了海的对面。
这次是你赢了。
在七树转身过来之前,安室止住了迈过去的步伐。
七树也从不会安慰他,要试着放下一些东西,劝人与过去若无其事地和解,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残忍。
很奇妙,明明对自己都不会心软的人,却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到放任。
“别站着吹冷风了。”七树从他身边走过,把毛绒绒的外套披回他身上,“天快要亮了。”
安室问:“回去上班吗?”
她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又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是不习惯玩忽职守,会被人抓到把柄的。”
忙里偷闲的小长篇,作为一点补偿(真的太忙了 最近项目在收尾 周末也休不好……
*引用官方对A药的解释(只有柯学依据 随便看看
标题好像是伏笔哦
会努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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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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