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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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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车下方的容量够塞进一名成年人,将这位没能发挥什么作用的密探放进里面,安室推着略微沉重的餐车,路过长廊往后厨走去,以确保监控摄像拍到的画面看不出异常。
用证件刷开员工电梯,下降的时间里,安室短暂地回想起七树方才打量这名密探的眼神,是他最熟悉的那种幽静感,连本该有的探询意味都微不可察。
明明先前还会因一之濑的挑衅而反唇相讥,也会无意识暴露出口舌只适应含蓄味道的敏感点,但自从发现来者不善,她就转换成连吃过量芥末都面不改色的戒备状态了。
除非是眼熟此人,否则就是更甚者,也就是她已经意识到了幕后推手是谁,安室想不出第三种可能性,也据此排除掉了来自组织方面的视线。
七树隐瞒了些事情,他却没有充分理由去问个究竟,因为同样的,安室也不打算告诉七树,在工藤家发生的那一场红茶会谈。
身处于那样的层级,人脉资源深不可测,掌握着一些实权,实则也是更高位的执行者,七树必须为自己人牟利,为此她不介意不择手段,她可以默许安室污蔑毛利小五郎,转头便笑着安抚其妻女,罪魁祸首的自己姑且都会心怀恻隐,而七树面对柯南猜到实情后的愤恨,依然会谙熟又淡薄地加以利用。
对方的有些领域,也是他难以企及的。
所以当可以由自己决定事态走向时,安室会选择尽量避免七树与柯南等人直接接触,到了真需要她彻底介入的时候,那必定已是危急局面。
七树年轻时创下的从未失手过的卧底功绩,在公安里是传奇般的存在,经历过的人自然懂那有多残酷,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虽然退居二线这些年,她好似已经柔化了许多,至少不再苛刻地吝啬七情六欲,但安室仍然偶尔会感受到,对方内心大概从未种下过什么真正深刻的信念,对警察道义,对所倚仗的权势与体制,甚至是对这个国家。
她的维护心与自主意识,仅仅因为走的是这条路,而不是出于更合乎人性的血性或爱,她始终在做的只是履行职责,哪怕是没有信仰支撑的职责,如同上天注定发落的使命。
安室尚且会对他人产生抛开立场的看法,但饶是对待私情,七树也从未真正放低过姿态,她只要能和自己并肩的高度,当然,安室明白他能把上司钓到手——暂时来看是这样的——本就基于这个前提。
七树手握的那些东西,无疑是他作为公安警察最强有力的后盾,然而每每想到这些,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个特例,于她而言到底是一些别样的生机,还是会隐秘生长成为牵绊两头的根脉。
员工电梯到达寂静的地下层,安室在后厨的储物间里发现了换下的衣服和帽子,附近地面上有两枚烟头,看来那家伙还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烟枪,不难推测是在这里等黛一之濑和风见离开后,才变装为服务生露面的。
安室划开手机确认时间,十分钟后七树会拉响这里的火灾警报,疏散顾客与工作人员,他需要在这段时间里寻找一些证物,两人再到后门碰头。
衣物被卷在放置厨具的置物架下方,安室戴着手套掏出口袋里的东西,半包七星,金属壳打火机,手掌大小的记事本,他把写了一串号码的纸页撕下来;沾有汗渍的手帕,刻字钢笔,以及一枚徽章。
太阳旗、日本刀、樱花瓣、绿雉羽……
灯突然灭了。
一抹劲狠的风向脸侧袭来,安室侧身避开,铁架发出倒地解体的撞击声,余光里手拳飞至,他接住直拳放低重心回以一记上勾,对方闷哼一声,是个男人,声音有些年纪,看样子被打中了下颌,安室乘机脱离背后抵墙的处境,下一秒他听见了清脆的拉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凭借对周边摆设的记忆,抄起脚边一只沉甸甸的纸箱丢向另一边,瓶瓶罐罐滚落的嘈杂伴随着几声消过音的木仓响,扰乱自己方位的同时,安室得以确定那特别的射击声,和琴酒在仓库里对基尔开的那木仓吻合。
但近战中开木仓不易,他们又处在彼此视野的盲区,后厨里没有理想的掩体,安室辨认出橡胶靴底在光滑地面上摩擦出的声音,从侧后方一举抓取到对方的右腕,试图扭臂使木仓械脱落,然而男人异常发达的肌肉力量让他被连带滞住了一瞬,对方迅捷地顺势向后递出手肘,用足以让人失明的力道直击安室的眼睛,他只得绕身面对面与男人角力。
伯○莱○塔反复在天花板与地面之间转向,男人凭借身量优势死死攫住扳机的主动权,安室选择一舍一得——他脱出一只手,在对方占住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去掰他的食指。
男人本该抓住机会将子弹送入对面的胸膛,那样他就完胜了,然而比自己体格瘦弱的男人力气出奇得强势,他不得不踢向对方的腰部,想要借此使其松手。
安室绷紧肌肉错开肋骨的位置,手下发狠掰出一声脆响,指节脱臼的剧痛让男人痛吼一声,卸了一部分手上力道,安室终于将手指探入护圈,压着对方绵软的半根指头死命往下扣动,直到响起空仓挂档声。
缠斗中男人退至门边,胳膊触及开关,灯光重新大亮,两人的模样均一览无余地现形。
手木仓脱离战局后,只剩下肉搏,安室无法忽略肋下和肩臂传来的酸痛,但男人看上去不会比他更好。此人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样子,体格高大壮硕,留着亚洲人里少见的浓密络腮胡,满面都是风吹日晒的沧桑痕迹,从刚刚的肢体接触中,安室摸到对方手臂上有一道老旧的长疤痕,像是很深的锐利物刺伤;指腹也有粗糙的老茧,是常年使枪的人,一些格斗技巧和那枚徽章让安室判断出雇佣兵的身份。
论肉搏自己占不到上风,安室试图寻找其他的取巧方式,然而男人已经不依不饶地重拳出击,额角暴起的青筋暗示着他开始因意料之外的吃瘪而恼羞成怒了,安室踢起一根铁管格挡,那铁管是置物架散架的零件,虽纤细但也算抗压,他不顾虎口被震得发麻,矮身扫向男人的下盘,看似猛烈的佯攻奏了效,男人迅速往后仰身躲避,这不足以让他失去重心,但那一瞬间的空档也足够了。
另一只手从其左肩后探出,腕内侧紧贴住男人的喉部,安室扑过去绞住对方的双臂,七树抬膝顶在那面宽实的后背上,手臂发力将人向后勒扯,约莫三秒钟过后,放开意识不清的男人倒在脚下。
柔术里的裸绞,通过卡住颈动脉阻断血流导致大脑缺氧,作为格斗场上的绝杀,这样的休克只能持续几十秒,于是七树又捡起那根微微变了形的铁管,在其颈后补了一闷棍,确保对方不会再次翻身。
提前三分钟破坏灭火系统,一时间餐厅内警铃大作、水花四射,七树将安室换下的西装外套罩住头顶,逆着不多的人流,从一名奔忙而过的服务生口袋里顺走了证件,进入员工电梯后,在大理石面上发现了些微干燥的泥土和指甲盖大小的半片草叶。
这家餐厅里的工作人员打交道最多的是海鲜,食客们的身份意味着他们的鞋底往往和他们的脸一样干净,没什么机会留下这些来自野外的痕迹,她走出电梯时就已经摸出了手木仓,清晰地听到转角处传来争斗声,事实证明她直接来找安室是个明智的决定。
七树将此时显得有些碍事的长裙摆抓在手里,提了下鞋后跟:“有什么发现?”
安室脱下皱巴巴的厨师服,揉着侧腰走过去搜男人的身,摸出同样造型的一枚徽章:“看来这是他们用来对头的信物,刀鞘分离的樱刀,陆上自卫队的新徽章造型,起初公布的时候,我记得还引起了一阵公愤。”
“我想这也是其中一员。”七树打量着昏死过去的壮汉,“年龄上来讲,他就算不久前还在服役,也到了该被劝退的时候,他持有的这枚有很刻意的凹陷和磨损,以军章为荣的士兵是不会这么不爱惜功勋的。”
“显然只是为了甩锅,而且沉浸在旧事里的人,往往很难接受新事物。”安室赞同她的推断,把可以留作证物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不过能拿军章做幌子的,他们老板的势力怕是不小。”
“他看到你的脸了吗?”七树问,“那要不要干掉?”
“您别开玩笑了。” 安室走过去把门推开一道缝,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折了一根手指,是我比较赚。”
“我又没问这个。”七树站在他身后,很平静地假设,“有些情况下,你想要自保只能这么做。”
安室的背影顿了一下。
七树从他身边推门出去,捡起那件刚刚被她丢在门口的湿淋淋的西装外套:“柚木带人在来的路上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们。”
“Bourbon,他看见了我们的脸。”
很久之前,也可能是不久之前,他们共同执行完一个任务,与独自前来查看情况的保安撞了个照面,手里握着的木仓还未冷下温度,暗杀目标倒在身后血流如注,贝尔摩德以和往常一样轻率妩媚的语调开了口,如同意外遇到一位老朋友,而不是被撞破了犯罪现场。
“可惜,我今天既没易容,也没带木仓。”彼时的女影星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金发,含笑打量着面色惊惧的保安,“杀了他,就现在。”
犯罪搭档云淡风轻的命令口气,与保安惊慌之下一边跑一边去掏对讲机的行径,都说明这个结果不再具备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波本也和往常一样抬起手,消过音的一颗子○弹精准地钻入对方背心,看着保安轰然倒地的背影,他想起第一次见同僚死在眼前的情形。
那是拿到代号后的第一次正式任务,他扮成电脑维修人员混入一家与组织关系匪浅的科技公司,破解其与洗○钱团伙的交易数据,窃取他们的违法证据便于组织事后敲诈。
前期都顺利无恙地度过,最后只需要悄无声息地撤离,然而在安全通道里他听见了警车发出的声响,速度之快不难想到警方也盯这家公司很久了,那是来自「ZERO」的情报,却因为专攻经济犯罪的搜查二课的蹲点,搜捕展开得猝不及防。
那些证据里磨灭不掉组织的痕迹,这也是波本希望可以风平浪静结束的原因,他致力于完善每一个可以明里暗里打击组织的任务。
然而,初入地狱不久的潜入搜查官还是低估了真正杀手的冷血,为了掩盖自身的存在,这些人会选择在警察插手之前就先自行清理门户,比如很久之后,他得知Irish在东京塔上被击杀的消息,想必也是同理。
波本在爆炸迭起的走廊里奔跑,他原本已经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枪声又跑回了建筑内,本该掩护他撤离的基安蒂驾驶着直升机径直到了主楼正面,加○特○林和榴○弹○炮齐发扫射,导致半边楼体摇摇欲坠,他在危急关头跳出窗户,落在掩蔽的树丛里,有些四溅的玻璃渣扎进了他的皮肤,更多的碎块被吞没在了火光之中。
后来听风见的汇报,在那次伤亡的二十余人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刚刚到场就被卷入枪战的警察。他还在楼里时,看见了其中一位警校时期的后辈,他们还在拳击场互相请教过,结果自然是他全胜,后辈说会把降谷前辈当做目标去努力,可他那时没有记住对方的名字。
那之后波本把已经没什么用处的证据交给琴酒,同时提到临时的搭档肆意浪费弹○药,自己不想某天因为这种效率低又动静大的无脑暴力被波及,明明靠自己就完成90%了。
他让口气中带上一点游刃有余的自大与不合群,成功换来基安蒂的暴跳如雷以及“死也不会再和波本那家伙同出任务”的誓言,换来一时安宁,却至今换不到一点点安心,他明明好端端地逃出生天,却有许多弹孔永久地留在了身体里。
但老成的贝尔摩德没那么好糊弄,波本也就不刻意掩饰抵触的情绪:“只是解决一只运气不好的老鼠而已,从刚刚开始你的脸色未免也太臭了。”
“你最好记得今天是我的主场。”油门一起一升,波本把车开得飞快,语气也相当不善,“情报搜集之外的工作不在我的负责范围之内,那个官员也是你突然擅自拔了我的木仓解决掉的,这种可能闹上明天新闻的恶性事件也只有你这位大明星会乐在其中!”
“啊啦,你对杀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排斥呢。”贝尔摩德坐在颠簸的副驾驶座里,不以为然地搅浑水,“为什么?你进组织的时候,明明也是靠杀人不眨眼才能通过测试的。”
“以取人性命作为保密手段,和恼羞成怒有什么区别?都是愤怒衍生出的低级产物罢了。”波本嗤笑一声,“不好意思,好像不能怪你们早就习惯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这确实不太费脑力。”
“不要讲话那么难听嘛,我倒是觉得你的愤怒才是莫名其妙,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他不会让我们两个登上通缉令?”贝尔摩德好整以暇地审视着他,“还是说你有另外的底气?比如有人可以帮你暗中搞定警方那边的麻烦之类的。”
“别说笑了,Vermouth,情报人员的办法不是只有欺骗和威胁,就像千面魔女的手段不是只有易容和变声一样。我要是坦白从宽的话,反过来你也得有相应的回礼哦。”
神秘主义者最忌讳分享,但是对方踩他底线在先,波本也就有了反击的理由。车速缓缓平稳下来,他的注意力似乎突然从无辜的保安转移至她的秘密上,神情里的笑意幻化出某种真挚又狰狞的质地。
所以贝尔摩德不喜欢波本,又异常信任他,神秘主义者的自相残杀,往往也拖拽着灵魂共沉沦。
“A secret makes woman woman?” 波本玩笑一般复述那句座右铭,“说起来,你和Boss……”
“打住,Bourbon,在你变成和那个保安相同的下场之前。”
“好吧,但下次请用你自己的木仓。”
“你在意的原来是这个?”
“我很注重个人隐私的。”
“你有这种觉悟还真是出乎意料。”
“我说的是我个人。”
“……”
七树的大衣下摆有些湿渍,羊绒质地沾了雨水的颜色,变得更加浓重。
车厢里好似也带上一点凉凉的湿意,安室穿着单层的衬衫和马甲,握着方向盘的手纹丝不动,马自达行进得快而稳,如果不是窗外擦出的景象愈发陌生,很难看出他有任何情绪波动。
七树皱了皱眉:“降谷。”
安室不会说他喜欢对方声音里的下坠感,有种无以抗拒的重力,把飘飘摇摇的心绪拴紧在地面上。
他回了神:“是。”
“刚刚那个路口,该转弯的。”
“……抱歉。”
“所以你在想什么?”
这样直白的探究很少见,他们都更喜欢弯弯绕绕地推测,凭借自己靠近秘密中心。
但今晚来的是七树,她不会直接打穿看见秘密之人的脑壳,即便除了屏蔽仪,安室确信她同样携带着真枪实弹;也不会在击倒对方后,用无关痛痒的语调命令他来下这次杀手,她只会及时断掉袭击向他的威胁,而他不用被迫以最极端的手段保守秘密。
如同在组织的任务中必须习以为常的那样。
“只是想起来一些事。”安室放缓了呼吸,慢慢松下油门,“我有过一次心理状态异常,也就那一次。”
“四年前。”七树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们刚刚建立起联系没多久,“行为分析团队的专家说你不适合再做卧底,否则迟早身心崩溃,说不定还会拖累诸伏,建议我立刻换人。”
“然后呢?”
“我驳回了。”
克制贪婪的欲望与廉价的暴力,是人类一生的必修课。当可以掌握一个人的生死时,肾上腺激素会潜意识地起煽动效果,有人却用近乎自残的愧疚感压制住随波逐流的倾向,这是卧底里可遇不可求的概率,因为人往往自带兽性。
“童年时期经历过不幸的人,日后有很高比例会成为潜在罪犯,但你成为了警察,还是百里挑一的那种。”
当年七树用不会被犯罪分子同化的心性做借口,向所有人保证降谷零可以继续胜任这个任务,但现在她只解释了很片面的一点,她不想让他认可自己天生就适合走这样不公平也不明晰的路。
安室失笑,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偏向主观的辩解站不住脚,这听起来像是七树那时候就对自己芳心暗许才会这么偏心,可这种情况根本不成立,他也算暗恋了好久,也苦追了好久,用有些厚脸皮、也有些不体面的方式才达成现在的关系。
“这是什么理论?”
“我的理论。”
“那再来一次的话,还会是同样的选择吗?”
七树没答话,于是安室换了个问法:“您对我容忍的极限在哪里?”
“你还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七树斜着眼反问,看到对方笑着转回头安心开车,才松懈了一点语气,“什么时候你能改掉那副圆滑又神秘的腔调,我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客气。”
“我自认也尽量做到礼数周全了。”
“原来你喜欢相敬如宾的关系啊。”
“请您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话可以这么不客气的说出来,也让他把心一点点放下来,安室发现自己永远能够探索到七树更柔软的领地,他的阴影、血伤、罪行,通通可以暴露出来,向另一片黑色,揭露自己的深夜。
“由我来定,这时效有多久吗?”
“不要太久。”
这回七树直视着他断言:“那很危险。”
他们不常将危险宣之于口,那是一种常态,眨眼要控制频率,偶尔要用尽全力地呼吸,捱不到尽头的淌血弯路,他永远都在学习要怎么行走的途中。
安室展开一抹笑,在路口打转向绕回:“您今晚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
“一直都是,我以为你清楚。”
“别生气了,这也没办法不是吗?”安室不厌其烦地安抚为这不尽人意之夜一直冷脸的人,“饿吗?现在这个时间,餐厅也差不多都打烊了,不如……”
“免了吧,天天为别人做料理也会累的。”七树揉了揉眉心,“靠边停车。”
这条路都是商铺,闭门休业的时间一过,除了街口那家24h便利店,也只有路边的自动贩卖机还在亮灯了。七树丢了两枚硬币进去,拣出两罐热茶饮,走过来靠在车前,丢给身边的安室一罐。
虽然已经入冬,但今晚意外没什么风,过几日似乎有降雪预警,如今像是迎接寒冬真正降临之前的缓冲期。
安室和七树一样一言不发,他知道他任自己错过了一个交换的机会,如果刚刚回应了那个直白的探究,七树会默许他多问一些关于今晚那二人的情况,但他打定主意放弃了,直觉告诉他那不是自己可以妥协的选择,否则七树不会迂回地试探,于是他现在说不准,被人搅乱平安夜和被他插科打诨,七树到底在是气哪种多一点。
但有一点安室说得没错,她的确不解风情,接连变故之后,约会这件事已经在七树心里沉了底,基本上他们这种工作性质,没有太多机会未雨绸缪,大多时间里都需要随机应变,相信自己当下的选择,有时好过做万全的准备。
因此与其说生气,不如说动摇多一点,她刚刚做了一个冲动的选择,却至今没有悔改的念头。
她以为是让私欲一时占领了高地,却发现自己的理智本就在主导一切。
七树自认不是一个依靠绝对理性行事的人,虽然在旁人眼中,自己难逃残酷又决断的形象,但她有的仅仅是全权掌控的力量,和由此而生的私心。她认为柯南是个可怕的孩子,就和柯南认为她是个可怕的大人一样,指向确切的公义与追求,晦暗不明的观念与手段,只会碰撞出两个极端。
理智没有告诉她,你应该做一个有牺牲精神的上级,反而每根神经都在怂恿,你至少要试一试挽留。
挽留。
她可从没有这样做过。挽留同样意味着侵犯。
遗憾的是她太早明白这个道理,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横亘成伸出手之前的鸿沟。
热饮的温度迟迟未降,向掌心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七树回神时,发现安室已经打量自己许久,目光里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在夜色中荡出银亮的光线。
对方转个弧度,俯身过来,身高差拢住她的视野,七树没向后躲,任安室圈在双臂之间,罐装茶饮的热气渺渺散在半空里,融进两人交汇的气息间。
这个吻是一个安抚,也是恰到好处的索取,对彼此而言都是,利用讨巧周旋的暧昧,以及一些好整以暇的控制力。他们无法坦诚相待,或许以后也无可能,隐瞒和自主是他们共同深种的本能,却可以用30%的真实欲望交换一个吻,逐渐习惯空落落的双手,也突然有了抱紧什么的野心。
狡猾。七树这么想着,抬手抚上安室的颈侧,感受着皮肤表层下的跳动,呼吸平稳,脉搏律动正常,心理状态没有冲突,交感神经自然不会引起生理指标起伏,她看不到这个人的情绪流露,只能借此判断,对方没有说谎的意图,哪怕是隐瞒,也堂堂正正做到滴水不漏。
安室没有理会那微妙而刻意的的指腹动作,顺势埋进温热柔滑的颈窝里,玫瑰,永远最适合描绘缱绻和梦境的玫瑰,却多了男香里常出现的黑咖啡味,嚣张又黯伤地释放出花香与研磨的焦苦,和一点新鲜淡薄的香槟气息,可他清楚对方没有醉,不会再像那天晚上示弱一般袒露心迹。
“你是醉了吗?”七树的声音在耳畔调侃地响起,如招摇的蝶翅轻轻震颤。
“您今天的香水很好闻。”安室很低地笑了一声,金发绸缎一样坠在她的肩颈处,七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像在撸一只难得撒娇的大型犬。
明明面对面的时候可以坦坦荡荡,看不见彼此的表情方能觉出含糊的礼让三分,把主动权交出去以保留一部分领地,他们都以为,对方会在这种交易中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
“假如。”
安室克制着直起身,神情里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抵抗,眼角更垂几分,七树的心也随之沉了沉,她对他那股堪称寂寥的执拗劲儿没有招架之力,那看起来前所未有地不需要她,于是她让欲望作祟,不退让地对望回去。
“有可以一举扳倒乌丸的机会,你会就此打住吗?”
月色沉降下来,风擦过耳畔,深冬夜晚的寒意终于悄声而至。
安室低头摩挲着易拉罐瓶口,最终无关痛痒地答非所问:“组织也只是它的一个分支而已。”
七树看见那些骤起的风暴在他眼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清澈的泉眼,却透出一种无法弥合的幽深,而自己的冒犯询问,在一番映照之下有如蜻蜓点水,没有在那片深而阔的龟裂上留下更长久的痕迹。
七树仰起头,半晌才说:“月亮不见了。”
“被云层遮住了而已。”安室毫不留情地指出,语调带上一点回暖的抚慰,“可它一直都在。”
自然现象并不需要多风花雪月的解释,他知道她不是会因为想看月亮就忽视天色的人,即使她难得放软姿态赌输了一局。
“起风了。”
安室下意识想问她冷吗,虽然他现在没有可以给她披上的外套了。
但七树只是把易拉罐捏瘪,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