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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   这一路上都有尾随的视线。
      从侦探事务所走到附近的大型商超,只需短短二十分钟,途径两条半街道、一段天桥和一个小公园,正值下班下学高峰,小兰回头了至少五次,每次回头,身后的行人都会随着她的停步更换一批新面孔。
      着装正式的成年人们,不是在电话里继续谈工作,就是在应付家人的催促,穿秋季校服的学生们结伴讨论着最新的漫画或游戏,没有任何人在意一位穿着休闲装、正独自去往超市的女高中生。
      柯南今天和孩子们去阿笠博士家了,打过电话说会在晚饭之前赶回来,难得一个人放学后到超市采购,身旁没有了小小的身影,在意识到大概有人在跟踪自己时,小兰竟然感到了一丝无措。
      如果柯南在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对方明明只是个孩子,却那么确定,他在的话,安全感就会成倍递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本质非亲非故的孩子产生这样的信任关系,大概他们彼此相救过许多回……
      就像那个人一样。
      一个必知的常识是,被跟踪要混入人多的地方,但假如对方携带武器,是否有可能累及他人?小兰独自站在路口,红灯只剩下十秒,她不知是该走进对面的超市,还是要拐去其他的地方,唯独身后并不安全。
      手里紧紧捏着手机,就在准备拨打给在事务所看马赛直播的爸爸时,一辆黑色的中型车停在了路边,卷起的风微微吹动她的裙角。
      “……七树小姐!”
      驾驶座降下的车窗后方,是一张在此时更加生出亲切感的脸。
      “好久不见,兰小姐。”
      “您怎么会在这里?”小兰长长地松了口气,胸腔里提着的紧张感随之消失了,“警察厅到您家,从这里过好像并不顺路啊。”
      “出来办点事。”七树朝空空如也的副驾递了个眼神,“怎么样,需要搭顺风车吗?”
      “但、但是……”
      小兰本能地犹豫了,却见七树微笑着指指前面:“绿灯亮了。”
      先前在父亲被殃及的峰会事件中,小兰得以从那位律师那里粗略地了解过警察厅与警视厅的区别,如果说警视厅是为保护人民群众而存在的执行者,那警察厅就是掌管整个日本警务系统态势的领导者。
      七树年纪轻轻便在其中任职,单看家境人际也相当显赫,又见识过敏捷的身手与沉稳的脾性,这样各方面都可以依靠的人在此时出现,于她便如雪中送炭。
      车厢里的空间很宽敞,内饰纯黑简洁,没有任何装饰性的挂件,完全无关风月的商务风,唯独彰显主人为女性的是一股暗暗浮动的冷调气息,是七树的香水味。
      对方似乎极其钟爱香水,之前的几次见面,她身上都会散发出不同的香气。
      皮革与湿木头包裹着幽幽兰花,在附着凉意的暗香里,七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有种蛊惑性的柔和。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小兰这才发觉,自己手里还紧攥着安全带,她朝后方怯怯地一扭头,转脸过来时,表情带上了点茫然。
      “……消失了?”
      七树闻言,询问地望过来,眼神关切又沉静,出于对对方身份的信赖,加之她认为有必要解释清楚,自己选择坐上这辆车,有不得已需要麻烦对方的理由。
      小兰将手放于膝上,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刚刚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所以有点不安,我想到七树小姐是警察,所以……”
      七树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令人不安的怀疑,和自然而然基于信任的求助,她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缓缓踩下油门:“现在还有吗?”
      选择相信她无法佐证的直觉,并用加快车速提供保护性的暗示,这样的没有保留,让小兰彻底卸下了防备,那股香气似乎有安定人心的魔力,让她将搁置于膝盖上的拳头慢慢松开。
      “不,”小兰有点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人了。”
      七树微微侧过脸,打量她的神情,声音里带着用于安抚的笑意:“兰小姐似乎是很依赖直觉的人。”
      “好像是哦,很多人都说过我直觉很准来着。”小兰也笑起来,坐姿也放松了不少,“不过,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会导致神经过敏吧,也许刚刚压根就没有人在跟踪。”
      自顾自陷在逃过一劫的庆幸里,以至于她压根忘记了一件事:从上车起,七树就没有问过她目的地。
      “是今天才发现的吗?”
      “是,从前从没有过。”
      “那需不需要求助警察?”
      七树终于提议,又有一种仿佛置身事外的淡泊,她将自己划在通常会选择拔刀相助的警察范围之外,只是载着小兰,沿着米花町五丁目39番地的街道,不厌其烦地变速、绕圈,若小兰下一秒点了头,她大概会径直将车子开向警视厅。
      “向目暮警官或是高木警官知会一声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帮你查明真相。”
      “正是因为这样,如果只是凭我的一面之词,就要耽误交好的警官们腾出精力,来帮我寻找可能并不存在的嫌疑人,未免也太任性了,他们平时就够忙的了。”
      承认向来依赖直觉的小兰,将对方言语中温和的漠然,理解为对自己意愿的尊重,毕竟对方主动朝在街边一筹莫展的自己伸出了手,以及现在,还在利用高干警官的宝贵时间,意图帮她甩掉若有似无的跟踪者。
      “您不用担心,我待会儿回家和爸爸讲一声就好了,爸爸他毕竟也是侦探嘛!”
      七树似乎是被她的话逗笑了,调头往原先的路线上开:“毛利先生的推理能力,似乎没有得到女儿充分的认可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兰有些难为情地摆摆手,却不知该从何解释起,只得说,“抱歉,让您见笑了。”
      “我开玩笑的,兰小姐才是请不要介意。”
      从车窗透进来的暗金夕阳染上七树的唇角和侧颈,向下漫开在她那件黑色大衣,以及宽大到有些松垮的红纹围巾上,水波纹一圈圈荡开温暖的涟漪。
      “是要去超市买做晚饭的食材?”
      “是……诶?您怎么知道?”
      “你出门前换下了校服,大概是因为一些不那么正式的闲杂事情,我看见兰小姐的时候,你正在看对面的超市吧。”七树四平八稳地驾驶着,陈述着,“另外,你的购物袋露出来了一角。”
      “啊,真的……”小兰把钻出衣服口袋的购物袋塞好,想来也是,在这个时间点来超市,也没有其他更加明显的目的了。
      “到了。”
      将SUV稳妥停入停车场空位,七树拉好手刹,拔掉车钥匙:“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逛吧。”
      小兰立刻意识到,对方是打算进行贴身保护,直到自己安全到家,她连连摆手:“不用了七树小姐,这样太耽误您的时间了吧!”
      “无妨,恰好我没有额外的公事要忙,也有点想添置的东西。”
      七树把手机和钱包放进口袋,朝她笑了笑,像是卸下了职业敏感屏障,眉眼间转而有了烟火气:“方便吗?”
      这样的理由无可挑剔,小兰便没有负担地答应了:“当然!”
      两人结伴进入卖场,乘坐电动扶梯下到地下一层的生活超市,为了方便行动,只推了一辆购物车,此时的生鲜区最得青睐,顾客们按需挑选着新鲜出售的肉品与果蔬。
      今天的晚饭菜单,定的是玉子烧和咖喱,小五郎上次有提到她最近做的煎猪排很好吃,碰巧又有猪里脊在打折,够三人吃的份量,一大块也才150日元,从纹理色泽都看得出是很不错的肉质,小兰当即决定晚上开一开荤。
      说起来,为了做好这道菜,她还特意去请教过安室先生。
      一道简易家常菜好不好吃,要靠细节分高低,对方作为咖啡厅服务生,对料理也精通到令人佩服的程度。
      比如在第一次出锅后,不要倒掉残留的深色油脂,用洋葱的汁水将留在锅底的精华翻炒下来,再加入一两片苹果,成品的口感立刻就会变得清润多汁。
      他甚至还建议过,如果是单独做给毛利老师的话,可以加入啤酒。
      “啤酒?”彼时的园子坐在吧台前,不客气地表示了疑虑,“用来佐猪排吗?”
      “酒灼,一种将酒精点燃,让食物更加入味的烹饪方法。”安室站在波洛的流理台前,将啤酒淋在煎好的配料上,之后娴熟地点起了明火,“不留一丝痕迹,却能让里面的东西全都沾染上醇厚的酒香。”*
      “好厉害!”
      旁观的两人本被那瞬间跃起的火焰吓了一跳,却见安室沉稳地凝望着火光,赤橙色席卷向他的眼眸,仿佛要吞噬那里面清幽的底色。
      小兰想她一定是眼花了,因为眨眼之间,安室脸上依然是那副亲切的邻家哥哥笑容。
      “因为酒本身的溶解力比水要强,渗透性也好,所以常常会用酒来浸泡一些香料、肉类,能够借由酒精把香料中的香气多萃取出来。”
      “原来如此!”园子半懵半懂地赞叹,“话说安室先生,你真的懂得好多啊,现在咖啡厅服务生都要求具备这么丰富的知识储备了吗?”
      “是大学读的化学类专业吗?”小兰也顺势提出兴趣点,“上次在伊豆别墅里的推理也是,安室先生好像对化学这方面十分了解呢!”
      “嘛……凑合吧,可能打过很多份工,不知不觉就锻炼出来了。”
      他岔开了有关自己的话题,继续细致地解说:“在料理时将酒放入锅中点火燃烧,酒精遇高温会产生化学反应,进而产生酯类,留下香气,也就是我们平日里熟悉的香料的主要成分,锅内的温度升高后,高温又会使料理中的糖产生化学变化,也就是变成焦糖,同样会让食物产生更加香浓的味道。”
      “但是,不建议兰小姐亲自尝试,酒精因燃点低、挥发性高,所以很容易在料理过程中被点燃,这种手法如果不小心的话,可能会被烫到。”
      安室把那盘淋好酱汁、品相诱人的炸猪排放到桌面上,看着小兰和园子眼睛放光,笑了笑,说出的却是关切的劝阻:“假如哪天想要品尝的话,可以到楼下说一声,我给你们送上去就好。”
      “但是,波洛的菜单上是没有这道菜的吧?这样麻烦安室先生的话……”
      “无妨,假如恰好,我没有额外的厨务要做,”安室眨眨眼,显得有些顽皮,“也想有点练手的机会。”
      原来如此,是在那时听到过相似的话。
      小兰回想起这些的时候,七树正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似乎在看水产,那个隔间里放着鳗鱼和三文鱼,满目生鲜的红色,这样的景象,总感觉和她那身装束不太搭呢。
      七树小姐平日里也会下厨吗?
      她看见对方如随手般拿起一份鳗鱼,放入购物车,然后转身推着车朝她走来。
      对方比自己高不少,不算鞋的高度,大概也在一米七上下,是会令同性仰望的成熟女性身高。
      如果像在金泽家婚宴上那次穿了高跟鞋的话,在人群中肯定会更加出众吧,毕竟穿礼服裙的七树小姐,实在有一种令人难忘的风情。
      然而平底的、尖圆头的女士皮鞋并无多少柔美感,她没有穿带跟的鞋子,那样不方便开车。
      小兰不禁感叹一声:“原来七树小姐平时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的啊。”
      “和想象中不一样吗?”七树用着促狭的语气,状似无意地说出了她内心所想,“比如,不应该都是有专车司机接送出行的吗?像影视剧里、或是园子小姐那样。”
      “不,没有啦!”小兰慌忙摆手,随后又讪讪地笑着承认了,“好像也有一点呢,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开玩笑的,兰小姐别在意。”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玩笑,那个看上去稳重可靠、甚至有些一丝不苟的七树小姐,居然意外地喜欢调侃人,但是转念一想,每个人的里外具有反差性,也是很正常的吧,因为明明,自己也是用着局限性的主观眼光,在对方身上做着合情合理的审美实验。
      七树自然不知她的剖白自省,随口换了个话题:“家里的晚饭都是由你承包吗?”
      “是,只有三人份其实也很好做啦,哦,妈妈她……和爸爸,由于各种原因目前没有住在一起……”
      七树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陪小兰到隔壁的鲜蔬区挑了做咖喱的辅菜,气质非凡的女人与柔美秀丽的少女,这样的采购组合一路惹来不少瞩目。
      洋葱、土豆、胡萝卜、紫甘蓝,一兜网好的鸡蛋,一袋白糖,一块猪里脊和相当斤两的牛腩,以及帮爸爸带的两罐啤酒。
      “七树小姐喜欢鳗鱼吗?”走去结账的途中,小兰看着份量相差悬殊的两边,理所当然地问道。
      对方模棱两可地笑笑:“只要做得好吃。”
      “这样啊。”小兰想了想,“说起来,那天在波洛吃晚餐时,听到安室先生说,最近好像也有意愿在波洛的菜单里增加鳗鱼玉子烧,有点迫不及待想尝一尝了!”
      七树不动声色地附和:“似乎不止是甜点,他的菜品也很受周围人的欢迎啊。”
      “因为安室先生在料理方面总会有许多新奇又惊艳的点子嘛,我又要去偷师的话,可是要交学费了!”
      “果然是兰小姐。”
      小兰闻言转头,看到那双黑眼睛里闪动着堪称温柔的光芒。
      这很罕见,哪怕是已经与对方产生过几次关系的熟人,小兰也认为七树并非是会轻易将情绪外露的人,海洋总是讳莫如深的,哪怕海水不会时时具备张潮的攻击性。
      “说出来可能有点冒犯,但我只是在想,日后能娶兰小姐为妻的人,大概是上辈子修来了福分。”
      “怎、怎么会啊,您不要这么夸我啦!”
      为这一句极具重量的夸赞,小兰绞了两下手指,脸颊变得红扑扑:“再说,修不修来福分什么的……该怎么说呢,我想如果是需要的话,这本身就好像既是付出也是回报了,所以就算抓不住也不要紧,冥冥中已经成为一种陪伴了。”
      “工藤君常常使你感到遥远吗?”七树的敏锐令她一愣,“否则为什么会退而求其次,去考虑如果抓不住要怎么办呢?”
      “新一他……”
      张了张嘴,小兰才发觉这有多难以启齿,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无所适从,在很长的时间里,她和对方的大多数见面,都是匆匆擦过,又匆匆背离,以至于没有办法否认内心的不安,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宣之于口。
      但就像每一次捱过思念的支撑,以几乎所有回忆的起始,以久违而至的际会召唤,以从未错过的珍重时刻,和次次失而复得的惊喜,隔着炸弹相簇的门锁、近在咫尺的枪口、失控航班的电流、虚拟现实里的意念相抵,日复一日,没有终尽,直到将真正的心迹袒露,方觉原来每一次回首与驻足,都烙成了爱里的证物。
      “新一他啊,”小兰的神情柔软下来,有点无奈,也很快释然,“他很忙嘛,总在不同的地方处理各种案件,所以我想,他也是在做很重要的事情,等待的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那样再见到时,就会更加的开心,毕竟他的梦想可是成为像福尔摩斯那样的侦探啊。”
      成为那样专注的、厉害的人,回来保护最爱的人。
      寂寥与黯淡相互照亮,为的是在拥抱后可以再不放手,哪怕能够坦白相见时,早已跑过丛生的险象、迟到的心意,跑过了深蓝色的裙摆与苦中作乐的年岁。
      “我也很期待看到那样的他。”
      这就是她的勇气,讲不出花俏的表白,只是在听见脚步声时,回头笑一句,“欢迎回来”。
      七树将胳膊搭在购物车扶手上,微微笑望着她:“看来遇到了不会认错的人呢。”
      “嗯……”小兰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勾勒那个因为遥远反而愈发分明的背影,“如果是新一的话,我想是不会认错的。”
      “工藤君已经和你告白了吗?”
      “……诶?!”
      七树眼睁睁看着那两朵绯色瞬间腾成蘑菇云:“等等,七树小姐为什么会知道,难不成是伊集院同学……”
      “绿璃什么都没有说,这只是我猜的。”
      她轻描淡写排除了妹妹的嫌疑,并确定了工藤新一的确去过清水寺,谁都可以说他是假的,唯独眼前的女孩不会认错。
      “看反应的话,我大概率是猜对了?”
      “……”
      小兰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这、这个……”
      “抱歉,我这样打听太失礼了吧。”七树见好就收,微微垂下目光,讲出的话也跟着失真成温言软语,“只是我最近也在思考,要如何恰当地表达情感,才能让对方察觉到最真实的心意,所以不由自主地产生好奇心了。”
      “七树小姐吗?”
      小兰惊讶不已,很快又富有同理心地思索起来:“其实新一在对案件之外的事上,不是擅长明说的类型呢,我也差不多啦,但若是言行深处包含着的情意,可以被好好感知到的话,对彼此而言都是非常幸运的吧。唔,告白其实要更早一点啦,在伦敦就已经……抱歉抱歉,我这样没有条理的叙述,没办法给您提供思路吧!”
      “不,”七树尊重她的表达,“这听起来很浪漫。”
      小兰纠结再三,鼓起勇气凑到她耳边,悄声问出内心的判断:“对象是……安室先生吗?”
      “不……”
      七树本能地想否认,大概又发觉不够委婉,便换了个问法:“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抱歉,”小兰俏皮地弯起眼睛,“我好像能够‘直觉’出来呢!”
      “正所谓一瞬间的思维火花,也可以清晰地触及事物本质吗……不过他的话,”七树无奈地笑了笑,稍稍沉吟一下,最终丢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定论,“只是有点放心不下罢了。”
      “但是,我曾经听步美那孩子说过一个很有趣的定义哦!”小兰扬起笑脸,“‘放心不下的话,就是喜欢的同义词吧’!”
      “小姐,请往前走一些!”
      “啊抱歉,这些是我的……”
      小兰转身面向收银员结账,错过了七树在身后露出一个无人察觉的笑。
      女孩不会知道跟踪的视线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始作俑者出现在了她眼前,就像她同样不会知道,自己费心露出的马脚,同样是自顾不暇的诱饵。
      「调出上半年所有东京飞往伦敦的直达航班,查找工藤新一的旅客信息。」
      护照是无法骗人的,感情也不会。
      唯独出乎意料的,是有幸听到了那个有趣的定义。
      七树抿了抿唇,接过收银员递来的微薄小票。
      她用全部的既得,去试探、骗取一个女孩的信任,小兰在前面整理商品,她的长发放心地跃动着,自己则伸出藏满污渍的手,去触碰一片纯净的光源。
      他们的词典里没有「不可以」,只有「做不到」,于是被迫心安理得,成为无可指摘的盗贼与骗子。
      “兰小姐,不要太轻易地付出信任。”
      走出超市之前,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已读的微微振动,七树拎着份量可有可无的购物袋,对停下来回头望着她的女孩说了这句话。
      作为告别,这显得牛头不对马嘴,作为告诫,又像是不忍心的自我赎罪。
      “是……这样吗?”
      然而小兰只是稍微怔愣了一下,复又笑了:“但是,我认为七树小姐,是很温柔的人。”
      七树想起安室提到过,贝尔摩德对那二人的过分庇佑。
      她叫这女孩「Angel」。
      真的有这样的人。

      皮鞋跟敲出匀速且清亮的节奏,伴随着木质略显老朽的吱吖声,这地板有些年头了,来人的步伐不急不缓,只是很健快,像一首大提琴协奏曲中加入了音色明朗的黑管乐。
      厚重不透光的红色帷幕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光线,这里多用蜡烛照明,连通常是酒吧里最为明亮的吧台,也仅有一座昏黄的落地灯,有种上世纪二十年代禁酒令时期的美国酒馆风格。
      刚到的男人,也穿着一套和那时期风格较为相符的制服,他单手插在裤兜里,小半截手套白边包在棕色的小臂外,一头金发淡软好似珠光绸,衬得深色皮肤如月亮罩下的一片阴影。
      这样的装束在二十一世纪现代日常中略显突兀,但是无妨,进入这里的人都是类似的打扮,他们避开白日的耳目,隆重地走入深夜里不为人知的僻静世界。
      “Bourbon.”
      男人用白手套包裹着的劲长指节敲了敲吧台,英文发音意料之中的标准:“Straight up, Please.”
      酒保停下擦拭高脚杯的动作,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领扣上的宝石映出与他的眼睛相似的色泽,说不出是什么蓝,还是什么紫,不是光明磊落的耀眼,是披着夜幕的美丽质地,内行人却一眼可知价值连城。
      酒保将手置于胸前,微微欠身行礼:“Wait a minute.”
      随后递来的是一杯晶莹的焦糖色酒体,以及一把挂着金属门牌的钥匙。
      对应门牌号的房间处于二楼,要通过一段陡峭的木旋梯,旁侧铺着乳胶感的印花壁布,纸边卷黄的挂画临摹的是《最后的晚餐》,沉肃的爵士乐仿佛一下子能带人回到过去。
      二楼的房间内,则是另一幅灯火通明的景象,暖色的水晶吊灯照亮华丽的雕花屋顶,气味混合了多种烈酒、香水与硝烟,几名男男女女分散在四周,好似一群没有群居性的夜行动物。
      戴黑帽与墨镜的壮汉不耐烦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真是的,那家伙又迟到……”
      “久等了。”
      身后传来一声毫无诚意的抱歉,门后的摇铃轻轻一晃,金发青年推门而入,缓缓踱步到屋内的吧台前坐下,把那杯波本威士忌原封不动地放在上面。
      “还是那样谨慎过头啊。”
      “抱歉,我开车来的。”
      坐在旁边的女人轻轻拨动了下风情万种的波浪卷发,晃着同样柔媚的语调,朝他扬了扬杯口,上面印着枚殷红的唇印:“好像你不开车,就会碰这里的饮食一样。”
      “好巧不巧,每次来都是深更半夜。”他无畏地嘲弄着地下老鼠不见天日的习性,“睡前吃东西或喝酒都会影响睡眠质量,作为演员,我劝你也稍微控制下。”
      “劳驾,请你收起那套中年大叔式的养生发言。”
      “Rum联系你了。”
      坐在单人沙发里的长发男人,出声打断了两人无关痛痒的闲聊,他面前的矮茶几上搁着一杯透明的杜松子酒,已经下去一小半,暗示着主人已经等上了好一段时间,虽然来晚的罪魁祸首不认为他们是在专程等待自己到达,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您消息倒是灵通。”
      “他让你调查什么?”
      “你们要争高下的话,也请不要拿我开刀。”波本懒洋洋地笑了下,“或者您有什么别的委托,我也可以接,只要价钱合理。”
      琴酒看着那张令他生厌的笑脸,冷哼一声,尚且没有举起□□追问的意思,但波本察觉到了另一道探寻的视线,他用余光看向昏暗的角落,基尔很快别开了那双漂亮的蓝绿色猫眼。
      “所以,现在还不散伙是要做什么?”基安蒂合上粉饼盒,眼角的凤尾蝶张扬绚丽,“刚刚不是都布置完各自的任务了?”
      “听说,最近遇到了些麻烦。”波本坐在高脚凳上,抱着手臂,一条长腿悠闲地屈于横梁,“关于组织的研究项目。”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他从容地笑笑:“只是道听途说。”
      “哈,听谁说的?我怎么没听到过……”
      “这种事随便问问就知道了。”波本耸耸肩,“除了提升准头,你也好歹多注意一下人际交往吧。”
      “那种事情有什么关系!”基安蒂果不其然地炸了,那把PSG-1步枪此刻就架在她手边,“还有你敢把前半句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的脑袋开个洞通通风!”
      “基安蒂,冷静点。”科恩用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音,试图安抚自己积郁已久的搭档。
      基安蒂对波本的厌恶程度不亚于琴酒,她至今还记得从瞄准镜对面朝自己投过来的一个冷笑,揭穿隐匿于人群的伏击手位置,同理于嘲讽她引以为傲的技术,双重打击都来自眼前这个只有皮相还算养眼的男人,自那次之后,此人在自己这里的讨厌指数便仅次于贝尔摩德了。
      有人胆大地开启了话匣子,很快惹起一阵窃窃私语。
      没有人怀疑这样“道听途说”来的真实性,毕竟好几家投资机构因接连被警方调查而闹上新闻,对于号称组织情报屋的波本而言,打听到这些也并非难事,而他会主动放出情报,也意味着手里必定掌握了一些真材实料。
      “大、大概率又是那些做生意的家伙办事不干净,因为逃税、受贿什么的被警察盯上,也是常有的情况!”
      伏特加眼看大哥的脸色愈发阴沉,连忙打圆场:“最近日本这边不是查得很严吗,但是总归没影响到真正的进度……”
      “Vodka,闭嘴。”琴酒叫住了跟班,随即冷笑一声,“最近任务的异常,我想有些人也察觉到了。”
      “异常?”基安蒂接了话,“啊,你说那个相泽昭一吗,他老板似乎和警方关系不错,那天是恰巧有条子在现场吧,不过那群家伙事后怎么处理的并不清楚……”
      琴酒没有立刻应她的话,指间夹着的香烟燃掉了半截,一段长长的烟灰停滞在烟纸废墟上:“先是jun火,后是相泽昭一,现在又是研究项目,情报和执行都没有出错,警察却在无孔不入地骚扰,我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有老鼠在坏事。”
      “拜托你也放眼一下其他成员吧。”基尔头一次开了口,“总盯着我们几个疑神疑鬼,又不是下面没有别人了。”
      “说起来,Kir,你最近好像在打听Rum的事情。”
      “组织里传言乱飞,我也只是出于好奇问两句,更何况,我哪里有机会去接触那些,Gin?”基尔稳稳接住他刀子一般的目光,“你监视我的行踪比我自己都记得清楚。”
      “和Kir一样。”科恩如同机器人一般说着,但他显然是在附和基尔的前半句质问。
      “真是的!”基安蒂向来耐心不够,“搞不懂Boss为什么要执着于那些麻烦的毒药,用子弹直接解决目标难道不是更爽快吗?
      “亲爱的,即便是在这个组织,也不是人均愉悦犯。”贝尔摩德慵懒地调戏着基安蒂,“看着人血迸溅出来就兴奋得要死,那只是你一人的恶趣味罢了。”
      “别用那么恶心的称呼叫我!……”
      波本很自然地附和上贝尔摩德:“虽然招募到一名技术不错的狙击手,比培养出一名死板科学家的成本低多了,但事实证明,狙击手的立场着实有些不堪一击。”
      基安蒂就差怒吼了:“你在对谁指桑骂槐啊——”
      “所以Boss可能对此心有余悸吧,小心才驶得万年船。”波本没理她,慢悠悠地说完,瞟向角落,“你认为呢,Kir?”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被点名的人悄悄并紧了手指,眼睛依然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个善恶不明的男人,他曾在一同被怀疑为卧底时,为琴酒朝自己开枪出声维护,也可以转脸就六亲不认地把火引到她身上,提及那场屡次使自己陷入险境的假杀计划。
      “哦,Rye不就是你杀的吗?Scotch又是Rye杀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掉进这个怪圈里啊,”波本笑眯眯的,目光却沉戾得很,“不是有传言称是……NOC的自相残杀吗?”
      早就听闻波本与黑麦之间的关系差到了极点,但此刻在琴酒捕猎般的注视下,基尔很快找到了可以供自己落脚的地方:“但你不是也对这件事大张旗鼓地进行了好一番调查吗,结果如何,Bourbon?我想你现在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吧。”
      波本弯起眼睛,戾气被巧妙地收了起来:“那是当然。”
      随着琴酒视线的移开,基尔在这一刻微妙地感知到了什么,组织里最在意赤井秀一是否死亡的人,除了波本,就是琴酒。
      那次被FBI带走再回到组织后,基尔就几乎再没有被通知参加什么秘密集会,对于向来神出鬼没的波本也极为陌生,打给朱蒂的那通电话里,已经是她那时能够掌握的关于此人最为全面的情报。
      然而因为库拉索盗取的警察厅卧底名单,他们二人被困于同一境地时,波本先是打抱不平,后又自顾自地撬开手铐逃跑,她无法判断对方真实的立场为何,偶然问及FBI时,对方的态度也始终如一:这人只是个狡猾善变的利己主义者罢了。
      从今晚的周旋中可以得知,虽然看不顺眼,但琴酒对于波本的能力相当认可,这种认可不仅限于相信他的情报真实性,他甚至不希望波本为自己的对头办事。
      这次故意提及赤井秀一之事,表面上看是兴师问罪,实则也在不留痕迹地帮她洗清嫌疑。
      波本确定过的事情,不足以再吹毛求疵以证真假。
      如果自己没有及时留意到他给的台阶,或许……
      但是,这又是为什么?
      基尔看过去时,对方却没有再朝她多看一眼。
      “Bourbon呢?”伏特加及时中止了三个女人加一个添油加火的男人的战争,“你都知道些什么,就别拐弯抹角了。”
      “谁知道呢……”
      挑起话头的人,此时却在事不关己地整理领结,他不仅不碰酒杯,连手套也没有摘下来的意思:“那边的事不需要情报人员吧。”
      “你忘性真大,Sherry可是我们两个一同解决的。”贝尔摩德提醒道,“还是说,你其实因为发现了些别的东西,潜意识里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说起来,我也有相似的疑问,”波本不计较地维持笑脸,“还以为是当时结束得太快了,导致你到现在都没能反应过来为此庆祝一番。”
      贝尔摩德腾出个眼神给他,那双下垂眼依然人畜无害。
      伏特加忍不住了:“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迷啊?”
      “没什么。”两位神秘主义者异口同声地否决了他。
      “……”
      “Sherry确实被炸死了,在那节铃木特快列车的车厢里。”琴酒重复着上回任务的汇报情况,“这是你们两人亲口说的。”
      “是Bourbon说他亲眼看到的。”贝尔摩德果断甩锅。
      “我除了相信我的眼睛,也没有别的选择吧。”波本选择接住这口黑锅,施施然地分离权责,“再者,炸药可是你装的,以那个级别的威力,稍不留神的话,怕是我也要跟着那个叛徒灰飞烟灭了。”
      “不过,假如真的有人能伪造发生在眼前的事情……”
      他的笑容像一把漂亮地剥离出果核的陶瓷刀:“那样的人,我倒是也想见一见。”
      “啊,说起来,”波本陡然间转了话锋,“我也很想见识一下组织的研究成果有多厉害,假如资金链断了的话,研究不得不中断吧,有剩下的半成品,不是正好可以用来做‘活体实验’吗?”
      “你消息也挺灵通。”琴酒端起酒杯,用他之前的话反讽回去,“不过那不是你能用的。”
      “是吗,真是可惜。”波本似乎对此兴致也不大,“最近遇上了些棘手的情况,如果有突发情况找上门,我不想解决得太过张扬。”
      “啊啦,那还真是罕见。”贝尔摩德毫无同情之意,“连你都要保持低调的话,我会很寂寞的。”
      “为什么?”琴酒重新射来冷冽的目光,“你前阵子似乎消失了好一段时间。”
      “您可以理解为在休养期。”
      “哦?这可真是奇闻啊Bourbon,”基安蒂幸灾乐祸地插话,“你终于因为嘴不饶人差点被要了小命吗?”
      “啧……”
      面对这句意图明显的挑衅,波本反常地没有予以更扎心的回击,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仿佛想起了一些能令他反感很久的糟糕事情。
      “总归有点麻烦。”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高级干部各怀鬼胎,小喽啰们静观其变。
      琴酒目不转睛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波本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但那神态着实不太友好,也不那么健康,让他连对阴阳怪气的还嘴都少了很多心思,那头金发没有被主人自律地修剪,任它长过了基安蒂的短发,这放在往日外形整洁度位于全组织男性生物之首的波本身上,不可谓正常,可见他这段日子确实过得不够松快。
      波本与警察之间发生了一些冲突。
      直觉让他得出这样的判断,他们口中的麻烦通常都代指条子们,联系起先前谈及研究项目遭遇瓶颈时,这个男人也只是抛出了,却在异常的安分,要知道放在以往,他定是要狂妄自大地分析一番,最终令人恼火地得出正确答案。
      虽然无法证明对方不是老鼠,但至少这让向来看不惯“独断专行的神秘主义者”的自己颇有些舒坦。
      琴酒哼笑一声,接下来的话让贝尔摩德朝他看了一眼:“也不是不能给你,不过,如果被发现落在外人手里,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十分感谢。”波本敷衍地奉承一句,“或许在这个前提下,容我多问一句……”
      贝尔摩德又朝他看了一眼,面色显而易见少了方才隔岸观火的冷艳,波本的目光斜斜地飘过来,与她对上,下垂眼角露出一丝危险的兴致。
      “那种东西,真的能够夺人性命吗?”
      “那是……”
      “那是什么意思?”贝尔摩德抢断了琴酒的话,语气沉沉叫他的代号,“Bourbon.”
      “我只是为保证万无一失的结果,才特意做此确认。”波本无辜地摊手,眼睛里却闪着冷亮的火星,“你的反应是不是过大了,Vermouth。”
      “哼,无稽之谈。”琴酒这次否定得很果断,“那个药的临床试验过程中,至今还没有出现过生还者,这种事情,稍微打听一下也能知道,Bourbon,说说看原因,你好像很不信任组织的研究成果。”
      “这么说可是冤枉我了,我对如何杀人不感兴趣,那是你们的领域,只要得来的情报有价值,我也就还有用武之地,至于任务以外的事,我可以不操心。”
      波本很谦卑地自嘲,虽然在场也不会有人信他鬼话,被这人用自身痛处坑过的成员不在少数,连阅人无数的传奇女演员都是其中之一。
      琴酒丢出一句威胁,作为今晚的结束语:“你最好如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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