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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

  •   “谢谢光临!”
      在一个寻常的寒冷黄昏,送走一批寻常的顾客,波洛咖啡厅像一只避风的灯罩,杏仁味与咖啡香拢着热切的烟火气,衬得玻璃窗外的晚风如一阵金灿灿的雾,不走出去,留下的就是温暖的错觉。
      “对了,安室先生。”
      收拾桌子的空隙,小梓叫住他:“你圣诞节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不……”心里架着一点朦胧,放缓了日常不在意的口吻,安室仍面不改色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没什么安排。”
      “啊……这样啊。”
      小梓有点纳闷,不如说这样的纳闷其实已经伴随她许久了,自打和这位堪称波洛招牌的帅哥共事开始,她就没见过对方在哪些特殊节日请假,明明总是在一些普遍的日子里借口生病翘几天班,也不纠结于工资多少——大概私家侦探本就赚得不少吧。
      但是这样的帅哥怎么会没人约呢?现象本身就不普遍,虽然这让波洛在节假日的营业额依旧可观,但总感觉有些不够心安理得啊……
      “怎么了吗?”安室关切地问道。
      “啊,店长跟我说要排十二月的班了,所以就让我来问你一下……”
      迎客的风铃摇出清脆的响,两人默契地止住话头,异口同声转向门口:“欢迎光临!”
      “啊啦?”
      小梓先一步出声:“您是那天的……”
      穿着不同于上次在温暖天气见面的松快闲适,象灰色呢大衣与同色系手包无一不溢出名贵高雅的气场,然而面熟的长发女人只是朝她温和地笑了下,就化解了那股仿若天生自带的冷气。
      “安室先生。”
      目标明确地来到另一人身前,女人的声音有如掷地有声的水晶,质地通透,却透着一层无从抗拒的沉降感,安室微微垂首望着对方,笑意藏不住。
      小梓捂住了嘴巴。
      “现在预订你的平安夜,不会晚吧。”
      “……就是这样。”安室转向目瞪口呆的女同事,抱歉地笑笑,“还要麻烦梓小姐帮我向店长请假了。”
      “一晚就够。”女人出声提醒,“第二天是工作日。”
      安室眉梢跳了下,改口:“二十四号的晚班就辛苦你了。”
      “那个……不要紧的!”
      小梓见两人都看过来,仿佛决定权在她手里似的,立刻感到脸有点热:“呃……安室先生你就安心去约会吧,店里我一个人就可以。”
      “在生意会比平时要火热许多的节日,让女性一个人加班也太失礼了。”安室笑着,语调却不知为何有点微妙,“工作狂是不会为了节日就翘班的。”
      “什么,工作狂?……”
      女人瞟来一眼,略过他的意有所指,走向空的卡座之前,留下一句“热美式”的需求。
      安室放下手里的盘子,手机呜呜响了两声,一条匿名消息传送进来。
      “太惭愧了……”
      他收起手机,发现同事的神情恍惚:“我这不是完全搞错了吗……”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劝慰:“不必放在心上。”
      “呀,但是安室先生你那时也没有纠正我啊!”
      “那是因为,”安室难得飘忽了下视线,“那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最近才确定的关系。小梓有点意外,毕竟完全想象不到,明明上次还没有任何交集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果然从那时起就是在避嫌吧!
      “不过,梓小姐,”安室放低声音,“关于这件事,请一定帮忙保密。”
      “那是自然!”
      为了JK们的眼福,为了咖啡厅的业绩,为了那位小姐的人身安全,小梓答应得相当郑重。
      那位小姐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却也不是会惹人注目的格格不入,只要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就不会刻意留意她,她静得像一个淡色又浓郁的影子,可以融入牛奶热气、玻璃杯的透明纹理,或是她身上那件柔白的针织衫。
      鉴于咖啡厅里温暖宜人,她把大衣脱下来放在身边,低头在看一些带来的文件,神情认真安静,不像是在消磨时间,黑发墨水流动似的漂亮,偶尔抬手,手腕挂着块细细的黑带表,像丝带系在白玫瑰梗上,简练地啜一口咖啡,把一杯美式喝出了身在顶级西餐厅品味水晶香槟的既视感。
      安室先生,原来是喜欢这种大家闺秀的类型吗?气质好,条件优越,全身上下贯彻着传统与格调,一看便知是温山软水里浸养出的花朵。
      她本以为,看上去更喜追求新鲜事物与刺激感的安室,感兴趣的对象会是那位天才美女设计师一之濑小姐,毕竟那次对方也有朝他抛媚眼……小梓甚至还脑补过两人坐在马自达里飙速兜风的画面,应该会是很欢快的画面来着,没想到开潇洒跑车的,却和开板正大奔的撞上了。
      要赴那位小姐的约会,说不定会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安室先生……虽说自己对同事出众的外形已经日渐习惯,但不可否认,能够一饱不同以往的眼福,这种特权于任何人而言都值得期待吧。
      “梓小姐!”
      常来光顾的刑警高声唤回她飘远了的思绪:“麻烦再加一份乌鱼子意面!”
      顾客为上帝的敬业本能被及时触发,小梓立刻欢笑着应道:“好的,马上来!”
      傍晚九点半,倒数第二桌客人于五分钟前结账离开,小梓收拾完那张桌子,便识趣地打声招呼,先一步下班了。
      安室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吧台,将碗盘依次放入沥水框,悬挂于置物柜下的咖啡杯架,空出了最后一枚挂钩,本该属于那里的白色马克杯,此时正被握在波洛的最后一位客人手里,杯中液体早就见了底,她也没有提出续杯的要求。
      “你的同事小姐误会了多少?”
      “误会吗?”他作思考状,“要认真算的话,那得误会到天边去了。”
      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步。
      “晚餐呢?”
      “吃过了。”
      “也太早了。”
      “下午茶喝到了四点。”
      “和谁?”
      “不必那么警觉,你不认识。”
      “您身价太高,我压力山大。”
      “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陪父亲去和有意交好的企业家喝下午茶,这种事抱怨出口反倒会有种撒娇的意思,七树没打算向安室讲述习以为常的应酬,只是席间推杯换盏之际,偶尔会走神,想起从日常中临阵脱逃的那几天光阴,从针锋相对,到倦懒肆意,她可以消极怠工,也可以浑然不觉地投心于情报分析。安室像一枚定海神针,定住的是海面以下的浪潮翻涌。
      冷掉的咖啡杯被不由分说地收走,七树默了几秒,携着大衣和包走到吧台前坐下,很快,一杯热柠檬茶放在了手边。
      “这样不问意愿的待客之道,也恕我无法恭维。”
      “那就当做是来自另一半的关怀吧,这是为你晚上能睡个好觉着想。”
      外面的天色已被完全描黑,服务生在笑面迎走所有客人和同事之后,展开了没羞没臊的攻势,有那么一瞬间,七树在考虑要不要延后那份邀约,然而柠檬茶可口又暖身,她毫无抗拒心地接受了这份关怀。
      实际上七树清楚,安室对洋节日不感兴趣,而在这之前,自己对任何适合情侣共度的节日都不感兴趣,但情人节尚且遥远,承诺的兑现期若是拖太久,对于像他们这样周期不固定的工作状态,在特定节日实现特定意义的可能性会越来越渺小。
      更何况,即使安室对圣诞节不感兴趣,也不影响有数量众多的其他异性对他感兴趣,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有点霸道的、故意要人见证的宣誓主权。
      安室看着她摊开的文书,为了制造只是在咖啡厅里办公、而并非在和服务生攀谈的假象,那页只是聊胜于无的报告书封面:“什么工作需要留到这里做?”
      七树低头吹着热气,借着机会回答:“主要是考虑到某人受欢迎的程度,不知会不会被抢先占领。”
      “您就是一通电话过来,我哪敢不服从命令。”
      “亲自前来,这是我表达诚意的方式。”
      “既然如此,我认为只一晚诚意稍欠。”
      “那要等将圣诞节归为日本法定假日再说。”
      安室叹了口气,用微湿的布擦干净电热水壶:“撩人的同时打击人,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我没有。”七树淡定地否认了,紧接着问,“你之前收到了谁的消息?”
      “果然逃不过你的眼睛,明明已经尽量克制了。”
      “那你下次要克制得再无懈可击一点,脸色突然变了还是能看得出来。”
      “那是因为面对的是你。”他笑她不解风情,还不忘问,“怎么变的?”
      七树抬眼打量他:“大概就是,从安室透变为Bourbon吧。”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划开手机,状似无意地搁在台面上,主按键方向冲着七树,然后拧开水龙头放出哗哗水声。

      给我工藤新一的相关信息
      Time is money!
      动作快点波本

      RUM

      “你了解多少?”面对陌生的酒名与未知的危险,七树放下柠檬茶,收起了再次悄悄溜出来的一点惫懒。
      “只听说过一些传闻。”安室擦干净手,把晾干的碗盘收进消毒柜,“组织内部对Rum外貌的描述多种多样,强壮的男人、像女人一样的男人,或者是老人,我个人认为这些应该全部是他为了掩饰身份而故意放出的虚假情报,但有一项特征描述被重复提及的次数最多,真实性基本可以确认——因为在某次事故中受伤,他有一只眼睛是义眼。”
      七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大和敢助,那位高大的、敏锐的拄拐独眼县警。
      但此人已经被黑田兵卫排除在外,否则他不会就这样离开长野……说起来,那人貌似也符合这样的特征。
      “他在组织里是仅次于那位先生的心腹,曾经跟在一把手身边活动,地位在Gin之上,行踪相当诡秘,大多数干部都没有见他的机会,唯独先前那位入侵过警察厅的Curacao,听说是他的心腹。目前看来,还是个急性子。”
      “的确。”
      七树看了眼短讯第一句的迫切语气,在听闻工藤新一在清水寺现身的当天,就对情报人员发出了对其搜查的要求,这样闻风而起的敏锐度,倒是足够做犯罪团伙里的二把手。
      然而她的警觉另有其因。
      “照你这么说,Curacao是应Rum的命令,发起入侵警察厅内部系统的行动。”
      “大概是的,假如想确定有哪些情报机构派了NOC打入组织内部,那么一直在搜集全世界情报机构卧底信息的公安会是最好的切入点,好在最后我们这边没有被他们得……”
      微波炉叮了一声,像一颗子弹破开空气,两根断裂的绳头对上了另一半,纤维细密地揉杂在了一起。安室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向七树。
      她缓缓道出那个猜想:“可能至少得逞了一次。”
      “诸伏景光的暴露原因,至今都不明晰,然而同样作为由公安派出的搜查官,组织仅仅查明了他的身份,你却安然无恙,甚至在被三番两次地怀疑后,依然没有人真正抓到你的把柄,诸伏的能力不会比你弱很多,够格成为潜入搜查官的情报人员,各方面素质都相当完善,你考虑过,这其中除人际关系的因素之外,大概还有另一层原因吗?”
      “你隶属于警察厅的警备企划课,而他隶属于归警备企划课领导的警视厅公安部。”
      “你们所属的系统不同,警视厅的人被识破身份,警察厅的人却没有,除了因为警察厅的防护措施相比警视厅更加严密之外,也是因为它作为政府的正式组成单位,与国家公安委员会同属于内阁府。”
      “乌丸集团的影响力源远流长,有政界、警界的关系都不足为奇,但它不会任地下做的脏事让明面上的人插手,因为大部分的警务人员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否则这个国家的法制公信力就不值一提了。”
      鲨鱼角自深黑海底浮出水面,獠牙在下若隐若现,有人只身逼近,只为看清形貌可怖的暗礁。
      “你说,赤井秀一曾经说过,”七树观察他的神色,“那个名叫楠田陆道的人的手qiang,如果查一查会有意外的发现。”
      “……□□19,”安室找回自己的声音,“这种型号,也包含在警视厅警护课的配qiang里。”
      “但它在黑市里也很常见,我本以为,最坏的可能是有黑警与组织里外串通,秘密为他们输送警用qiang支,刚巧中川岛出现过一个黑警集团,于是拜托去长野调查景光人际关系的黑田先生顺便调查此事。”
      他感到呼吸短浅地滞了一瞬,像是被冷不丁从黑暗里伸出的触角缠住了心脏:“唯独没想过,Rum可能就是黑警。”
      于情于理,都很难联系到他本人身上,组织里这样地位的大人物,理应不会亲身上阵,但也恰恰是反向预测,在自己人也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得以无孔不入地潜进这个。
      七树握紧了富有热度的马克杯把手,寒气似乎溢进了这里:“至少应该是与警界有关联的,他可以掌握留存于警视厅之人的背景资料,那人读过警校,是公安部的一员,在某次情报交接的时候,留下了与上级见面、或是出入警视厅的记录。”
      “但是他找不到更加详尽的人际关系,为了尽量保护潜入搜查人员的亲友,这些内容只有在警备局或是其他国家情报机构所掌握的NOC档案中有留存,比如他有一个在长野县当警察的哥哥,比如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他的警校同期生,如今同样作为公安的卧底,存在于他们的身边。”
      “而他们,也存在于我们身边。”

      微波炉又叮了一声。
      七树不知道安室放了什么在里面,他现在正对着洗手池沉默。没有人会再走进这里了,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寒冷的夜晚会加剧人们回家的脚步,归属,这个字眼在大部分人的潜意识里,是温暖而安全的地方,就如同这个以日为名的国家。
      “Zero。”
      她低声地指名道姓,却分不清是在叫谁。
      安室抬眼看过来,毫无防备的失神,鱼尾一样柔软地滑过灰蒙蒙的泉水。
      “曾经就是因为这个外号,引起了名侦探的警觉,FBI顺藤摸瓜,很快就查出了我的真实身份。”
      他玩笑般讲起那个让他们统一了立场的插曲,源于自己一瞬间的情绪失控,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此刻的言语间却有一份无力。
      他完全相信,握有他把柄的人绝不止美联邦调查局,只是自己已经得到能够得到的最严密的保护了,才得以幸存至今。
      公安只对警察厅长官和公安委员会负责,然而反过来,即使是这两者,也不能随意了解行动人员的情况。
      可并非所有卧底都如他一样幸运,诸伏景光就是例外,甚至赤井秀一,也是例外。
      选择在地下行走,为的是打通光明,让脏污流出去,却防不胜防,哪里早被虫鼠蛀空了一角,哪里又是未完工的废墟坍塌了,只顾着暗无天日地找出口,回神才发现是烂钢断铁横在了中央。
      七树没有回应,他知道对方更加为此感到无力。
      对着樱花徽章发出的誓言是保家卫国,成为警察队伍的一员,初衷是不顾一切,也要顾全这个政体。
      好笑的是,若是称为政体,形象似乎就没那么分明,只是没有人会在第一次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时,相信这其实是个华美的外壳,都是在后来亦步亦趋,走过黑与白,再选择走向黑与白。
      若是真的这么简单也好。
      走在灰色里的人,才具备漂浮的权利,看似最轻盈,实则最艰辛,长在夹缝里的植物,根扎不进左右土壤,因此犯规若是被允许,就要允许不公正的反噬,就像如今无法言明,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高处,无悔的意义又有多清白。
      然而作为发过同样誓言的人,背负着的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抑或是同行之人的信仰,都已被一并刻进灵魂里,没有留给谁回头的选择,一路晦暗,一路坚守。
      “那么换个方向去想。”
      安室的声音恢复了沉稳,照顾别人的情绪,就要压制自己的情绪,他向来做得滴水不漏:“那次入侵计划,他们除了想要掌握谍报战争的要害,可能也是想借此调查警察厅的公安警察有没有潜入组织,毕竟警视厅的已经被发现了。”
      “你看过一部电影吗?《无间道》。”七树幽幽地开口,“两名主角分别作为□□和警方的卧底角斗的故事,彼此在己方的阵营中,都只有一位知情人。”
      安室知道她在指什么,朗姆不惜放出虚假情报模糊组织内部成员的判断,意味着他一直认为己方阵营里会混入异类,而他的身份敏感到不能与这些异类碰面,否则就会被戳穿另一层不为人知的伪装。
      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人」。
      七树轻轻捏了捏拳头,处境最危险的人却碰了碰她的指节。
      “你在想什么?”
      “试试看。”安室把一样东西推到她面前,恢复如常的笑容驱散了寒气,“下周准备上架的新品,抹茶酱肉桂苹果烤吐司。”
      “年轻人喜欢纯抹茶的不多,”不出意外得到七树的一记白眼,“……加白玉丸子和红豆的组合又太常见,所以做成抹茶酱,里面加了白糖、牛奶和乳酪,吐司切成井字格,缝隙里面填上煮过的苹果切片,再浇上抹茶酱和肉桂粉,最后放入烤箱加工。”
      抹茶混着乳酪甜味,肉桂粉香浓点睛,吐司有天然酵母打底的绵软质感,最出彩的竟是苹果,微焦的卷边中间,果肉汁水依然清甜饱满。
      “苹果不错。”
      “那是当然。”安室幽幽地说,“毕竟是1600日元一只的天价苹果。”
      “……”
      合着是自己上次在超市里“腐败”的战利品。
      七树打岔:“用平价苹果能做出这种效果吗?”
      “在为咖啡厅最大程度节约成本的前提之下提供出美味的餐点,是安室透的责任。”
      他微微弯腰,手肘搁在吧台上,左手撑着侧脸,若是换作不设防的人,现在这张笑脸一定具备令对方飘飘然的蛊惑力。
      “但用最好的东西满足心上人,是降谷零的责任。”
      戳着一块吐司的叉子顿在嘴边半晌,送了两次才精准地送进去,第一次碰在了唇峰上。七树慢慢地嚼完,咽下后,老套地评了一句:“大部分女生会喜欢的味道。”
      “这样就够了。”安室从善如流地点头。
      耳尖腾起的一抹绯红,和不露情绪的认可,暗示着她接受了这份保证:
      降谷零永远都会以最为昂贵的姿态,迎面他所珍爱的事物。

      “那个呢?”
      七树提着叉子,手背相叠抵在下巴上,视线朝那里一递,他的手边摆着另一款新品。
      黝黑的脆壳弥漫着焦糖香,切下去带点韧性的蜂窝状蛋糕体,吃起来却意外的蓬松湿润,这样的作品只呈现在消费水平相对平均的街边咖啡厅里,七树觉得不止有一点浪费。
      “这里的老板,是不是对你不定期的翘班一直比较纵容?”
      “为什么这么问?我可是每次都有好好请假。”
      “各方各面吧,他不会觉得自己本就是赚了吗?”七树又切了一块可露丽,“能够全方位拉动咖啡厅经济的打工人,有点特权也无妨。”
      “您这是特权人士做久了的后遗症。”安室对此这样评价,“不过这份夸奖我收下了。”
      “只是味道不像Rum啊。”
      他意味深长地笑:“Rum太容易随波逐流了,所以我换成了清酒。”
      名义上的朗姆酒可能神龙不见首尾,但实际上的朗姆酒很适合做蛋糕,它自带的那股悠长浓郁的醇香让人无法忽视,融合进口感厚重的甜品里,适合希望一次性摄入够量糖分的人群。
      但安室版的抹茶可露丽,换成了用来提味的清酒,后味更加绵柔轻快,不喧宾夺主蛋糕自身的香甜,又让味觉变得清爽,让口腔卸下负担,是解腻的一把好手。
      七树把那份可露丽吃完了,安室决定先推出这一款。
      刚要接着说时,她目光忽地定住一点,招了下手,示意他过来。
      不宽的吧台隔出工作间与座席,安室愣了下,本能地探身过去,雪松木和琥珀的沉静后调中,麝香像一把割喉的薄刃,闪着寒光的同时摇起了甜涩的尾巴。
      木调香的暮气略重,不及时叠加,就会将前调的清新彻底吞噬。她一定补过香。
      是他送的那瓶绀琉璃。
      七树喜爱中性香的程度曾一度超乎他预料,以至于两人认识的很长时间里,他最熟悉的是从她身上传来的皮革香调,沉缓,凛冽,复杂又不喜形于色,一点点刚硬气,却仿佛长成了她的一根筋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个人有种近乎疲软的妩媚,随着距离缩短,他能分辨出她涂了粉棕色的口红,像一棵树在夜里开出雾蒙蒙的玫瑰花。
      “这么大的人了。”
      七树把他压在围裙系带下的一角衣领翻出来整好,没到注意他的神色变幻,欲将注意力重新回归情报:“刚刚说到哪……了……”
      眼前骤然黑下来,咖啡厅与夜色融为一体,融为温柔又疲倦的黑色,风刮撞在玻璃门外,托出迤逦的呼啸,她的白毛衣要比他的色调亮一些,在暗色里柔光四溢,照亮两枚严丝合缝的口唇。
      他长臂一伸,越过窄窄的吧台,搂住纤柔的枝条、韧性的脊骨,他没有掀开那片光,那样七树百分百会给他一记下勾拳,这到底不是一只温驯绵羊,而是刺手的白玫瑰。
      安室很轻易地用一臂之力将她拉向自己,七树不得不倾着上半身被他箍在臂膀之间,吧台像一块平坦的暗礁,无法阻挡两头的海浪相撞,为了保持平衡,她终于伸手撑住安室的胸腹,温热,紧实,一片蜿蜒有致的山脉,蕴藏着饱满的生机与力量。
      于是她屈起两根手指,掐了一下,没掐住,隔着毛线衣料滑走了,但被狐狸叼住的花瓣没那么幸运,他在那上面留下浅浅的凹痕,汲取掉颜色,报复回她的报复。
      “降谷。”
      “是。”
      “不要再勾引我了。”
      他笑的声音愉悦而清醒,重新打开电闸,仿佛刚刚那片黑暗只是一场意外降落在噩梦里的好梦:“这该是我的台词。”
      口红印漫出唇角,七树用手抹掉,有些责备地瞪他:“胆子越来越大……”
      “您太香了。”
      没料到是如此坦率的攻击,她动作顿了半晌,才抬头审视一点也不委婉的人:“你引以为傲的扑克脸哪里去了?”
      “两张扑克脸面面相觑,未免也太无趣了。不过俗话说得好……”安室帮她擦去下唇边缘的一点粉红,手指的热度又留在了那里,“愿者上钩,不是吗?”
      七树频率稍快地眨了两下眼,好在语气还算平静:“除了接吻,你没什么别的想做呢。”
      “可以吗?”
      安室立刻坦然地逼近,借由这个距离俯视着七树,以一种侵略者姿态打量自己的上司,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野心反而被挑战性地点燃了。
      七树的眼神照旧很安静,看不出是她刚刚主动点起了火,她缓缓伸出右手,看似是抚摸的架势,用虎口摩挲他的下颌,手指轻轻合紧在喉结处,带着点无关痛痒的力道,却在猛然间就把他拽近了。
      她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试试看,叫我名字。”
      “……”
      不是「伊集院警视正」,不是「课长」,不是「七树小姐」,不是他或认真、或狎玩,如同熟悉曾经总为对方青睐的皮革香一样——所有熟悉的称谓。
      是「七树」。
      他送那瓶香水时,第一次胆大地在随礼卡片上写了她名字的罗马音「Nanaki」,不加任何敬语,只有除了恭敬以外的所有感情泄露,现在她把这权利送还给他,撇开身份地位年龄性情的差异,将自己作为赌注,试他真正的胆量,既做了第一个把玩天价苹果的人,便去试试那芯子里到底是毒,还是锋利逼人的香。
      在他沉默下去的几秒钟里,安室听见低低的一声笑,如同胜券在握的捕猎者,钓人的柔情攻势在先,背后藏着硝烟未散的枪口,制住了一腔刚刚萌芽的野心。
      “工作时间,三心二意是渎职。”
      他听她用缱绻的语调施以压力,对这方面她好像无师自通,指尖也随之烫了起来,仿佛撩到了火。
      “受教了。”
      喉结被轻轻捏了一下,骚动在神经末端的热度迅速传向身体各处,但经验丰富的服务生定力不错,即刻便准备息事宁人。
      “所以不行。”
      “……遵命。”
      他八风不动地认输,直到她把威胁撤回去,轻飘飘地瞥来一眼,像是看穿了他方才的一念之差,充满魔高一丈的年上感。
      马克杯空了,这顿茶点不那么恰合时宜,也没有满足好他的胜负欲,但安室并未生出一丝懊恼,属于她的香气还是很近很近,只是被包裹在那下面的光景,他现在还不打算冒然揭开,一探究竟。
      收起一切于公于私的前后缀,徒留下来的名字,也意味着光裸的、真实的秘密,他直觉七树身上发生过一些事情,很久之前就察觉到了,那些足以让她敛好本性与欲望、钢筋铁骨地行走至今,可能藏在警察厅最机密的档案袋里,也可能除了她自己,均无人知晓。
      只是安室能嗅出同类的气息。事实上,一些穷追不舍的画面并不会被自身反复提及,它比胶着的言语纷争要倦怠许多,如一只蜷伏于胸腔里冬眠的野兽,听不见它的动静,却承担着沉睡的重量。
      就如他不会在夜幕降下后总是想起景光心口的血红,不会时常翻出加密文件夹里被剪去一个人的合影,不会每晚都梦见艾莲娜的音容笑貌,不会记得自己是如何像海绵一样将曾经并不专长的特性融进每一寸神经血肉,只是在一些很特定的场景里,被刺激出一丝血腥气,困兽被扰乱梦境,随咆哮声而显现的是它身上渐次分明的伤疤,再掰着手指清算,自己在那上面缝合了多少遍。
      他还没做到将那只困兽治愈,自然而然,也没有做好放它出笼的准备。
      七树也没有,唯独这点,他不会先举白旗。
      想到这里,他便自顾自地释然了:“需要续杯吗?”
      “不用,说完我就……”
      看着转过身倒茶的安室,七树不打算和他计较,毕竟自己也快慰地出了口气,虽然有些不明就里。的确是抱着一点以上欺下的威慑心,却也是真的想看他会作何反应,这样干脆利落的撤退,反倒叫她感到一丝意外。
      但是,可以了。安室释放的信号是这个意思,尚不明晰的局势当前,对彼此暧昧心思的研究,就该如方才那般浅尝辄止,她深以为然。
      “这下注意到那孩子的不止我们了。”七树无声地清一下嗓子,及时想起了刚刚的话题进度,将重点拉回到那条短讯上,“你准备怎么应付?”
      “当然要认真对待,二把手开了金口,可不是人人都能获此殊荣。”
      被赋予“重任”之人,毫不吝啬地表露出荣幸之意,安室的语气里有种无可名状的悠然,浸在热蒸汽中的眸光浅薄地浮起来。
      “搞不好,还可以帮我找到拼图的下一块。”
      手机震了一下,有新邮件进来。
      七树接过他递来的第二杯柠檬茶,神情里流露出一点近墨者黑的狡黠:“这样的话,够帮你完成拼图吗?”
      看到那份仅有几行的残缺名单,安室的笑容变大了。
      “这可真是……万事俱备。”
      他解下绣有波洛字样的围裙,把方才那一抹属于黑心情报贩的恶趣,淡化为温雅得体的服务生微笑。
      “这位客人,我们要打烊了。”
      “多谢款待。”
      “需要提供送客至家服务吗?仅此一家免费。”
      “……不必,还请服务员先生顾好本职工作。”
      七树把钞票压在马克杯下面,穿上大衣,头也不回拎包走出门去,仿若一位并不留恋这里的平凡客人,黑色SUV很快消失在渐深的夜色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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