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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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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名为「蓝鼠」的威士忌酒吧,进门一层放着节奏强健的电子舞曲,舞池里人头攒动,还有不少留学生在开party,看上去和寻常酒吧没什么不同,以致于新客很难发现二楼味道不错的日系法餐厅,以及更为低调雅致的地下Sip区。
幽蓝的灯串蜿蜒在天花板,暗色墙纸的肌理中错落着金箔,不知名的爵士乐队在小舞台上演奏,三面环绕的立体酒柜,陈列着不下四百款威士忌,满满的摩登英伦风,调酒却是日式风味。
「做夜晚才会做的事情。」
视线从吧台后方墙上的标语挪开,七树看了眼腕表,时针走向夜间九时。
距安室离开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他们的目标人物是一名英国男人,卡尔·汤姆森,四十五岁,棕色卷发,绿色眼睛,戴一副好像全世界的程序员都逃不过的高度数黑框眼镜,眼神低垂,神态紧绷,像是不习惯公共场合的气氛,却在有穿露背装的女孩路过时,会紧盯着对方自上到下地打量。
某大型软件公司的核心工程师,在这里变成和跨国犯罪组织做交易的商人,之后就会成为公安部掌握的间谍名单里的一员,再然后,就看有没有女性举报他性骚扰罪加一等了。
汤姆森先是到二层用过简餐,接着又下到地下一层,到吧台点了一杯苦艾酒——想必还不知道接头对象已经换了人,独自坐着回顾女影星那名扬世界的美貌后,便径直去了酒吧顶层的Cigar Bar。
这是贝尔摩德先前提过的,他们约定俗成的固定步骤,用来确认身份以及有没有尾随的人。
安室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领着七树远离了唯一的喧闹区,调酒师和他彼此面熟,点头打过招呼。待安室中途借口离开后,他便一直悄悄打量那个独自留在那里喝酒的日本女人。
能陪莎朗·温亚德来酒吧的男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和金发黑肤的配置,一度让调酒师以为这是女明星私下包○养的混血男模,直到后来才发现,是女明星拿着他的卡来这里消费。
熟客都知道,「蓝鼠」的地下区和楼顶的雪茄吧并不对外开放,而是会员引进制,简而言之,是用来招待懂酒且识货的威士忌爱好者。
因此在这里遇到外国人并不值得惊奇,本就是A国人的老板很好地还原了威士忌酒吧的特色,这让许多在日的欧美人都慕名前来,又有意做一叶障目的熟客生意,多少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
洋酒有什么好喝的?这种问题就和乌丸莲耶为什么非要集中那些外国佬在日本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七树转着手里的威士忌杯,不予置评地将杯中还剩三分之一的酒液一饮而尽。
面前1993年的Glendronach剩了一小半,还有一份橙皮生巧拼盘。这款“雪莉风味之王”的味道浓烈而干涩,是安室特意点给她的,的确和那瓶香水一样符合她的喜好。
调酒师却不禁暗暗咋舌。限量款的陈年威士忌,这种暴殄天物的豪放喝法着实让人心痛。一个不懂酒、看上去家境不错的日本女人,大概率又是某位中了Honey Trap的富家小姐。
待对方终于舍得将视线挪开,七树才放慢了吞咽的动作。
大口喝烈酒的确醉得很快,而罪魁祸首还没回来。真皮高脚凳很舒适,乐队奏起一首柔和的乐曲,反正已经醉了,她干脆托腮靠在吧台上,思绪逐渐飘散开去。
对于品酒这回事,静司也造诣不浅,还在自家客厅布置出了一角吧台,打了好几层酒柜用来放他收藏的昂贵陈酿。有时熬大夜做完手术,抑或是在官场上遇到心气不顺的事情,回家就泡在他的小世界里,偶尔还要拉着七树陪他借酒浇愁。
在结束外勤生涯之后,七树就没再来过酒吧。烈酒爱好者一之濑曾多次吐槽过她表里不一的酒量,大概平时云淡风轻的面具挂久了,旁人都以为她是数杯下肚仍面不改色的王者,但实际上远达不到这个级别。
大学毕业的聚餐上,在静司、吹石、金泽、一之濑都在场的情况下,属她第一个喝到断片,后才惊觉,原来身边人个个都是高手。
酒量这个东西实属玄学,公安的训练也没能改善对酒精适应度的基因,好在她酒品不错,即使路都走不直也能保持一张扑克脸,倒也足够唬人了。
球形冰浮在雕花水晶杯里,成熟于PX桶的浓郁酒水,交融出黑巧克力、橡木、樱桃、烟和甜苹果的丰富口感。
绿璃在半小时前来电过一次,后又发来短信问她在哪,语气中不乏对他们趁乱溜走的愤懑,看样子早已平安到家。
七树望着杯中深浆果色的澄净液体打旋,最后一口可可风味的威士忌见底,胃里的滚热和晕眩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如果是清酒或者香槟的话,自己还可以多清醒一会儿。
不过,在威士忌酒吧当然要喝威士忌,入什么乡随什么俗,想要尝试重口,就要放弃禁欲。
她抬手示意续杯,这时一个男人坐在了隔壁。
“小姐,看你自己坐在这里很久了,一个人?”
老套的搭讪路数,七树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自顾自望着调酒师凿冰。
一整块冰被新鲜地呈于桌面,每一刀下去都剥落细碎的冰碴,冰块的切面却意外的平整。之后用镊子将方形冰放入宽口玻璃杯,搅拌棒旋了几转,迎接依次浇下的深红、浅金和水绿的液体,最后在瓶口放下一片嵌着坚果仁的薄片巧克力。
“Duke de Norman,诺曼公爵。”
调酒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酒杯放到她面前,微笑着行礼:“是与您同来的那位先生点给您的。”
她道谢,端起那杯红宝石融化一般的液体,侧眼睨向被晾在一边的搭讪者,眉毛一挑,流露出一点恃宠而骄的得意。
理智暂时靠边的感觉,果然轻松自在。
男人等了半天等不来一个回头,却被对方的同行者未见其人地打脸,略有些恼怒地伸出手去,想夺下那杯特调威士忌,然而半途就被老虎钳般的力道攥住了手腕。
他当即痛呼出声,那只细白的手力道大得离谱,看到女人方才尚存暧昧的眼神瞬间变得锐亮,像刺过来两把刀子。
“在我……”
“在我把你揍飞之前还请尽快离开吧。”
金发男人宛如救星般出现,将他从女人的手掌里解救出来,似笑非笑地补全了那句话。
“醉了?”
安室把她的手轻轻搁回吧台,显然是在调侃她差点当场惹出乱子。
他早就结束了那边的交接,下楼就看见七树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对自己淡定豪饮的架势劝退一众搭讪者毫无自觉。
他不是第一次见七树喝酒,但从前都是在各种酒会上,衣香鬓影,小酌雅兴,聊胜于无的香槟,推杯换盏的应酬。那是她如鱼得水的场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无所防备地喝一瓶威士忌。
他在后面的卡座里坐了许久,隔着人声笑语,看那副瘦长的背影,看她耳边晃荡的银穗,看她倾心于自己挑选的格兰多纳,看吧台四周的暖光小灯在她如瀑的黑发上光影流转。
七树从来没有回头寻找过他,哪怕在这一个小时里,他让她干等了四十分钟。
直到那个鼓起勇气却没有眼力见的男人上前搭讪却差点被卸了手腕时,他才后知后觉:酒量居然这么差……
钓出上司某个弱点的安室忍俊不禁,转头看向某假正经的酒鬼,却微微一愣。
七树的神情像是如释重负,他直觉那大概率不是为他那及时止损的解围。可惜酒鬼没醉到掌控不住意识的程度,下一秒七树便仰头喝掉剩余的酒液,又变回往常那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如果可以忽略掉逐渐晕红的耳尖的话。
“醉了?”
“我本来也不是好脾气。”她咬那片坚果巧克力,眼皮也不抬。
“这个时候就不要傲娇了。”安室笑。
“不这样做的话,你还准备看多久?”
七树兴师问罪地堵他一句,特工出身的本能还是很直准的。安室息事宁人地向调酒师递了个眼神,对方识趣地走到一边,不一会儿递来卡与账单。
迈上第一层台阶时,七树稍微晃了一下,安室从后面扶住她的胳膊,却被扬手甩开,只好无奈跟上,照旧走在她身后,稳当当盛住前面的影子。
通往出口的楼梯有些长,有些陡峭,灯也很暗,七树踩着那双高跟靴子,步伐比以往慢很多,拎着手包闲逛似的。离开前安室托她保管的车钥匙,此时正被她挂在手指上转得花里胡哨,直到走出酒吧,也完全没有想起来这不属于她的座驾。
安室也没有提醒,笑看七树兀自朝驾驶座走去。拿到贝尔摩德一个人情的满足,与此时的愉悦心情同时作祟,压过了刚刚涌上来的一点小愧疚。
他紧赶两步,在她拉开车门前开口:“醉驾违法。”
七树停住动作,揉了揉太阳穴:“我可以叫代驾,或者打给我家司机。”
还是没想起来这不是她的车。
“相比起来,交给我更节省时间吧?”
七树思考了一下这个选择的可行性,又拐回来走到他跟前:“你要是敢擅自开去别的地方……”
安室从她指间摘下车钥匙:“都快要走不出直线了,还一本正经地威胁别人,这种事情也就您做起来毫不违和。”
七树的脸近在咫尺,微微低着头,他看得清对方睫毛浓密,深色眼线聚拢成的阴影,顺着眼尾妩媚地展开。
即使是在知情人士中间,也流传着一些说法。比起玉树临风的大少爷和貌美如花的小公主,伊集院家的大女儿实在算不上惊艳,手腕强硬、扮猪吃虎的女人,外形寡淡,人也薄情。
他近距离对望那双薄情的眼睛。又深又暗,仿佛两片黑色湖泊,跳下去就会万劫不复,没人敢跳,只试图搅乱,他敢,七树知道,却不让他跳。
而此刻,那湖水有退潮的迹象。
七树没注意他的视线,指尖点了点他的肩膀:“我要回家,没和你开玩笑。”
“是,是。”安室推她转身,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伸手挡在车顶:“保证把您安全送到。”
七树刚探进去一条腿,又想起什么,转头问:“托马斯呢?”
“……是汤姆森。”安室反应很快,为了忍住笑意轻咳一声,“都解决了,请放心吧。”
“账单呢?”
“结过了。”
“可这次应该是我请……”
“您结过了。拜托快上车吧。”
夏季的夜晚,月光细碎又明媚,白色绸缎般慷慨曳曳,铺满路旁逐渐浓密起来的草木花丛。
轮胎碾过一地月色,安室稳健地把住方向盘,渐退的紫罗兰香混着威士忌酒气在身侧弥漫,七树安静地靠在副驾里,姿态似乎比往常小一圈,降下一半车窗,温和的晚风拂卷着长发。
“七树小姐。”
“嗯。”
“认得出我吗?”
“降谷。”
他的心口微微震动。“还有吗?”
七树扭头过来看他一眼,遂又转过头去,仿佛在自问自答:“如果我认识你,那你就是降谷零。”
安室无声地笑笑:“知道了。”
四周是深色的密林,早已看不到高楼林立的布局,越靠近山郊的区域,越多是静谧独居的庭院。
树丛在车窗外擦过残影,宽敞的林间公路无比空旷,原本宜人的晚风在车速的加持下逐渐变得凛冽,安室一键升闭了所有车窗,身侧的长发轻飘飘地落下来。
七树的安静不同寻常,像是沉浸在错综复杂的往事里,处在清醒与不清的边界。酒精没让她失去全部的理智,知道自保,知道跟随的视线源于何处,知道有人在身后可以适当卸防,但也正是这样的黑白分明,难得不像平时的她。
那枚坚硬的壳子好似被摩天轮或威士忌化去,有更自在的沉默,更蓬松的情绪,虽然他没有找到最终的通关钥匙,但似乎有了将这段路慢一点走完的理由。
“降谷。”七树突然开口。
“是。”安室放慢车速。
“你清醒吗?”
“我想是的。”
作为一个称职的骗子,他今晚甚至滴酒未沾。
然后他听见七树问:“那你喜欢我吗?”
安室不由得瞥了身旁人一眼,暗自惊讶于对方的坦率。
“是。”他转瞬之间夺回主导权,“那么您呢?”
“不是……”
“请不要睁眼撒谎。”
他平静地打断,微微踩下油门。
七树对以下犯上没有生气,也没有回头看他,声音单调到有些寂静:“我习惯撒谎。”
她又笃定地补充:“你也是。”
面对这样的以假乱真或是以真乱假,安室反倒安心了一些,对方在不够理智时还要发挥口不对心的特技,占上风的只会是他。
“但您说过,”他再次松了些油门,“我的话,您会认真考虑。”
“什么话?”如果不是七树的神情认真到几乎可以称之为好学的程度,安室真的要以为她是翻脸不认人了,这简直比骗子还可恶。
于是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反讽的意味:“比如对着一名不听话的下属说,「顾全大局也想尽力保住你」?”
“……”
“我想您非常清楚这话对一名公安而言远远不够讳莫如深,而实际上您也的确没有把我划在需要保持距离的范围之外,现在也一样,纵容自己过量饮酒,继而给了我乘虚而入的机会。做这些的后果,您都有认真考虑到吗?”
他把车停在山道转角,前方已经可以看到日式宅邸的灯火:“如果没有,课长,它们只会成为您的污点。”
七树终于扭过脸来,目光有些许不可思议,安室不清楚她对趁人之危的自己是失望还是厌倦,抑或是其他他读不懂的情绪。浓重的,柔顺的,游散的,比酒更扑朔迷离,他破罐破摔的冲动就被一腔化为乌有。
七树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他以为自己会被推开,然后对方会打开锁死的车门一走了之,往后收回所有特权。
“你会痛吗?”
手指出乎意料地抚过左肩早已拆线的伤处,眼前闪回漫天火光、无人探测器和玻璃碎片,那是他第无数次做出疯狂行径的证明,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七树失态的开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但凡受点伤,对方就会如临大敌,甚至像上次那样——不惜剥开自己——那么、那么的生气,明明与自己相处最久的风见,也只会愁眉苦脸地要他惜命,即使是死亡危机,他们也都司空见惯了。
“不会。”于是他实话实说。
“是吗……”
七树顿了一瞬,有些遗憾般缩回手。“可我好像会痛。”
遮月云不知何时被吹散,揉碎在一大片无垠的藏蓝海里。
安室花了点时间消化这句话,试探性地靠近一些,七树没有躲,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晃动,好像一只猫任人拉长身体,露出纯白柔软的要害。
“为什么?”
“为什么?”
七树重复着这一句问话,陷入了很认真的思索,大概想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但显然这是自己清醒时也没能办到的事,最终只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
失去遮蔽的月色更盛,无声搅弄着微凉的山雾,夜空与山林心照不宣衔接着夜晚,一切都暗下来后,便不再有明晰的分界,仿佛自愿彼此渗入,就能一笔勾销漫长晦涩的区间。
他还是没找到那把钥匙。
却拿到了另一把钥匙,推门而入的声音,如同一种悄无声息的觉醒。
她开始察觉。
“课长。”
柚木凑到她跟前轻声提醒:“课长。”
七树从搭在一起的手背上抬起脸,对上一室停顿的目光。
柚木及时递来耳语:“刚刚说到三枝会社。”
她点点头,合上面前空白的记录本,语调还是惯常的沉稳:“他们的主营业务是通讯设备和技术服务贸易,又有不少其他行业出资支持的合作项目,安保级别非常高,技术人员也签过保密协议,如果领导层毫不知情,卡尔·汤姆森很难做到私自向外兜售核心技术,不排除三枝会社通过这种手段‘赚外快’的可能,只不过买家是外国人,找到证据后就可以定罪非法出口○战○略○物资。”
被委以此次重任的千木良汇报已经掌握的情报:“他先后出入过两次的「蓝鼠」酒吧,是日本比较有名的美国人聚集地之一,据说是很正宗的威士忌酒吧,目前还不确定这家酒吧是否有为这些交易充当接头场所的嫌疑。”
“那边暂时放放,先从三枝会社和汤姆森身上入手。”七树出乎意料地驳回了这个调查方向,然后开始思考下一个论题。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熟悉女上司风格的人都清楚,“暂时放放”就意味着“先不插手”,联想到对方今早罕见的有些萎靡甚至几次跑神的状态,更是痛心疾首。本以为七树小姐会是纯正的清酒派,没想到也倒戈了啊!
七树继续问:“对井上官员宅邸的搜查令还没下来?”
负责此案的酒井有些忐忑:“手续卡在检察厅,已经是第三天了……不知是不是在刻意拖延时间,那边对接的人反复强调必须有警备局总负责人的签字盖章才可以。”
“晚点我请三浦先生出面协调。”
七树屈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最后一件事。这周五晚上临时有个任务,不出意外的话刑事部会最先接到消息,锦户,你下午去公安部取文件的时候顺路通知风见,让他带人多留意,有消息直接向我汇报。”
“您昨晚有酒局?”散会后,跟在七树身后回办公室的柚木冷不丁判断道。
七树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领口:“有酒气?”
明明她早上洗了个时间较长的澡,喷上气味厚重的香水,还化了比往常稍浓的妆以遮盖憔悴的脸色,以保证自己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宿醉迹象后才出得门。
柚木解释:“完全没有,只是样子看起来有点像。需要我去帮您买点醒酒药吗?”
“……不用,你先去忙吧。”
七树扶住有点沉的脑袋,叹了口气。她心知肚明,自己的杂念太多了,头重脚轻、心不在焉的状态根本瞒不住任何人。
“重点并不是喝醉,而是和他在一起时喝醉!”
绿璃直到去上学前,还一直不缠不休地盘问。她震惊的表情似曾相识,是不输上次静司撞破二人在房间共度一夜的程度,况且前提还是他们根本除了各自睡觉什么也没做。
“所以呢?”
七树舀着寡味的白粥,思绪混乱地应付妹妹的一惊一乍。这次不也是一样吗?除了各自喝酒,什么也没做。
“你和俊哥两个人吃过几次饭?”
“没数过。”
“那你和他独处时喝多过几次?”
“……”
没有过。但七树并不想回答。
因为实情是威士忌后劲太大,导致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大概:安室送她回家,用她的手机联系绿璃到门口接自己,然后喝醒酒汤,头疼脑胀一觉睡到天亮。
仅此而已。
他们拥抱过吗?好像没有,但有过肢体接触,是自己先主动的?具体是哪里?……
七树抱着手臂靠在转椅里,身上好像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那件黑衬衫安室没有带走,现在正挂在她卧室的衣架上,帮佣阿姨早上问她要不要拿去清洗,七树犹豫了一下,拒绝说自己会处理。
安室貌似没有喝酒。一开始在楼上的餐厅边用简餐边盯梢时,他们点的是麦茶,到了酒吧后,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吧台,之后便离开了。
送她回家也没有叫代驾,而醉驾毕竟不合规,也有风险。如果车上载的是犯罪同伙,那他不会介意擦法律的线;可如果车上载的是警察厅高层,万一被交警拦下会对她有影响,他不至于冒这个险。
所以她失去的记忆,他一定熟记于心。
七树又开始头疼。
毕竟她自认酒量和酒品一样,半斤八两。喝多了会说真心话这个特质,更是源于旁人深受其害后的复述。
对静司:“虽然是双胞胎兄妹……但是哥,有时候你那副为富不仁又八婆的嘴脸真的很欠揍。”
对吹石:“我为拥有你这个朋友感到十分荣幸。”
对金泽:“压根想象不出学长会结婚,毕竟一直都像蒲公英一样,生无定性,四处留情。”
对一之濑:“你容忍我的无趣,就像我容忍你的蛮横一样。”
对绿璃……没有,未成年人被勒令禁止出现在这类场合。
而被告白的人表示,在听过自己的真心话后,有幸之外,心口也是真的疼。
她迫切地想要求证自己昨晚有没有说些什么,但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和安室都没有联络。
那边大概是在为周五的行动做准备,以防万一提前断掉了和周边人的联系,而本厅这边恰逢月末,各级都有一月一度的工作汇报,领导层会务挤满了日程,又是层出不穷的明里算计,暗里刀枪。
这意味着她近几日都不会有时间赶去波洛对那人讨伐和封口,并借机还掉那件男士衬衫。
很快到了周五。
当晚八点整,聚会开始。
公安众驱动几辆车子,依次从警察厅的地下停车场开出,驶向杯户市立大饭店。
九点整时,七树接到风见的通知,现场发生暗杀未遂事件,目标人物相泽昭一逃离。
“风见,等等。”
她远程叫停了留在现场的部下,手指在手机侧沿慢慢地敲击,开车的柚木瞥到上司这个动作,带头放慢了车速。
“课长?”那边风见有些焦急,“相泽已经逃了!”
“不要正面出场,派个人去里面打探一下情况。”
风见不明用意,却还是立刻照做了。过了约莫五分钟,他将从同事那里得来的情况汇报给话筒另一边的。
“按您的要求,放出消息令刑警提前出动,他们及时封锁了包含杯户中央饭店在内的四周建筑,留在里面的同事传来消息,所有人都要做硝烟反应测试,射击点所在的那幢居民楼也已经有人去察看过,只在天台上找到一枚弹壳。”
虽然还是晚一步捕捉到他们的痕迹,但连犯罪证据都赶不及收拾干净,说明暗杀失败是始料未及的概率,对方也撤离得相当慌张。
“参加今晚宴会的都是贵客,被扣在现场的不乏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记者也来了不少,现场秩序很混乱,有些人已经在联系自家律师了。”
组织这次还得感谢媒体的“帮忙”,否则可没那么容易让他们趁乱溜走。
七树示意柚木提速,这时,手机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未知号码的短讯。
她扫过短讯内容,对风见说:“你带人去港口,都配枪了吧?”
“是,不过到港口是要做什么?我们不去追相泽吗?”
“你们正在追。”
在水族馆的摩天轮事件中,组织开动一辆直升机展开疯狂袭击,他们后续推测,起因大概是风见应安室的要求带库拉索乘坐摩天轮,寻找有无恢复记忆的可能。
组织以往的行动模式并不张扬,致使他们正面出击的原因不是想要无差别攻击,而是想趁乱带回己方成员,哪怕库拉索已经叛变,他们也不能让她落入警察手里。
那么组织是什么时候掌握公安警察的行踪的?
如果是采取跟踪或是窃听等方式,他们很可能已经眼熟风见的脸,假设今晚有组织成员逗留在现场,等待观察警方的反应,从而被他们发现任务失败其实是公安早有预谋从中作祟,这对提供情报的安室绝无益处。
因此原计划是里应外合:先由安室秘密潜入会场,公安的人在明处伪装身份混入,他利用已知情报告知组织成员的位置,再由部下在现场制造机会使相泽躲开袭击。
相泽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一定会选择逃跑,他清楚自己惹上的是谁,如果现场真的混入了组织成员,不知内情的警察也无法为他提供保护。
执行任务的组织成员会率先保自己人全身而退,不想被警方盯上就很难立刻展开更大的动作,而在暗中等候多时的公安,便可以在追捕相泽这件事上抢占先机。
已经有证据证实:相泽昭一和一个曾因涉嫌走私而被调查过的客船运输公司有着长期且紧密的联系,后者近些年气焰嚣张,不知是不是受了金主的许多好处。
一旦相泽只想着不顾一切地保命,他的退路上只会有这一个选择。
“可是只靠这些人手的话……”
“我已经联系了海上保安厅,他们会比你们先到。”
“您事先就知道相泽会逃往海外?”风见恍然,“果然还是降谷先生……”
“到了那边听他指挥,尽量避免武力冲突。”七树依旧主张怀柔政策,现在还不到正面交锋的时机。
“是!”
今晚预报有小雨,他们赶到现场时,已经变为大雨倾盆。
高温下饱足的水汽,浸湿躁乱不安的夜晚。会场人头攒动中,满头大汗的高木看到撑一把黑伞下车的女人,知道他们再一次狭路相逢了。
“七树小姐。”
目暮叹了口气,看着黑压压的公安警察涌入会场:“果然又轮到你们接手了吗?”
“只是按规办事。”七树温和地问候:“调查进行得还顺利吗?”
佐藤心直口快:“还真是会挑时候,已经快帮你们把硝烟反应测试做完了。”
“佐藤小姐……”高木苦笑着打圆场。
佐藤不满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是我该向诸位表示感谢。”谁料七树真的向他们点头致意,与方才挑衅般的开场白一样,她以柔化刚的手段也是坦率又老练。
“……”这回倒是佐藤不知说什么好了,随后她听见对方话锋一转。
“但是各位警官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佐藤昂首相对:“你指什么?”
“为什么掌管着全国情报机构的公安会比搜查一课更晚接到通知,还是在这样牵扯到诸多重要人士的重要场合?”
“你的意思是……”
公安们已经开始接手现场各项指挥工作,留在会场外的人也在威逼驱散各路媒体,出入通道全部关闭,窗边纷纷降下厚重的布帘,使这里变成一个大型密闭空间。
强势,高效,保密。
“就是这样,各司其职的意思。”七树对他们笑笑,“你们的功劳我们不会抢,但我们的工作,也请你们安静旁观。”
“你们不打算接手?”目暮明白过来。
“按规办事,先来后到。”七树简练,言下之意,这次案件本身并不在公安的职责范围内。
公安后来一步,只是帮他们维持住现场秩序。
哪怕不欠什么,也会冥冥之中欠下什么,这种违和感悄若无形地融入彼此阵营衍生出的矛盾里。而方才还躁动不已的会场,如今已经被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这样居高临下的馈赠。
目暮问:“这不是免费赠送服务吧?”
七树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不见黑田先生?”她转头环顾一圈,“真是比公安还注重神秘感。”
目暮这才想到前不久七树直接到警视厅找黑田,如今听这语气,这女人似乎完全不掩饰对他们直属上司的讽刺。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他突然有些庆幸上次会面未果,至少没有节外生枝。
他冠冕堂皇试着解释:“其实,管理官大多数时间不需要出现场。”
七树略微好笑地看他一眼,目暮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职位只高不低,却似乎是完全相反的现场至上主义者。
“可惜了。”
她最终只是略显遗憾地落下这一句,并无责备,而是单纯的为再次错过的机会感到遗憾。
“你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七树小姐?”
于情于理,目暮觉得自己都可以多问一句:“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转告给黑田管理官。”
“不必了。”果不其然,她这样回答。“迟早会见到的。”
“等等,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佐藤不明就里,“为什么要连我们一起都关在这里?暗杀者的身份可还没查明!”
“暗杀者早就逃之夭夭了,遗留在现场的那枚弹壳就是证明。”七树淡淡道。
“那你们到底要怎么做?”
七树望向不远处,马场诚助,这场宴会的主办人,此时正难以应付亲朋好友的控诉,抬头时显然也看到了她,于是便露出了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神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脱身,朝这边快步赶来。
七树一边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准备迎接,一边回答佐藤:“安抚。”
马场会答应公安的全部要求配合调查,假如他还想维○稳公司股市的话,而七树出现在这里,对马场更是一种暗示性的允诺,即他可以向借伊集院家这一层关系平息事态。
遑论公安手中可能拥有在场不少人的把柄,他们可以动用私权挑战警察,可不会有人想要挑战情报机关,这才是真正用来维○和的武器。只需寥寥几句话,这些人就会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
在安室的计划中,需要七树做的,就是让这一切悄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