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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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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播报峰会相关最新消息,今日下午,东京市中心再次发生多起突发事故,市内出现大规模断电断网状况,而对于峰会前夕接连不断发生的意外事件,各国首脑和日本内阁都对日本警察发出了强烈谴责……”
“日下部跑了!”
监视的人急切地打来电话,七树没时间责备对方的失职:“去他可能活动的场所,找到直接逮捕。”
公安这边刚刚申请下来搜查令,但如今警察厅与其他所有机构设施一样,都处于漆黑一片的停电状态,备用电源也不管用,管理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会议室里,借着手电筒召开紧急会议,中途七树去接了这通电话。
“课长!”
黑暗中柚木跑来,七树能认出来他,是因为平板电脑的亮光映出了他的脸,虽然有点像恐怖片但现在没时间惊悚了。
“这是美航局刚刚发来的报告,称在日本境内发现了对天鹅号无人探测器的非法访问!”
NAZU原先设好的指令被强行修改,样本舱将无法与本体分离,天鹅的主体会在大气层燃尽,但样本舱的降落地点也会因此出现严重偏差。
“能预测出样本舱降落的大概范围吗?”
“他们正在把数据发过来……”柚木在平板上手速飞快地敲字,“有了,东经139度45分,8.405秒。”
他在互联网地图上输入位置,怔了一下抬起头:“警视厅!”
“……”
无人探测器会击中警视厅大楼,这个消息说出去,大概会把人们下巴惊掉吧。
七树给风见去了通电话,身后的会议室里还是一片昏暗和嘈杂,柚木一筹莫展地望着自己:“那、现在该怎么办,联系广播电视台发布紧急疏散警报吗?”
“不行,一旦消息在民众之间传开会让避难的人数无故增加。”七树把录音和图像传送给降谷,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以样本舱的体积坠落在警视厅大楼,造成的损害在可控范围内吗?”
柚木目瞪口呆:“就……让它坠落吗?”
“回答问题。”
“呃,我想是可控的,如果人员疏通顺利,麻烦的只是地基修复房屋重建之类的后续工作,但是……”被上司的命令语气激了一下,柚木讪讪地挠头,“日本警务系统的枢纽在峰会期间被人寻仇用卫星炸掉,后果不堪设想吧?”
“比起警视厅被炸毁,你认为成百上千的伤亡人数会为日本政府带来更小的压力吗?”
“……”柚木无言以对。
“现在我们预期最坏的结果,是没有办法阻止天鹅坠落,就算能够有效阻止,也要先让所有可能被波及的人员避难。”七树放大无人探测器的照片,“它的体积不大,速度也不及陨石,对地面造成冲击的范围是可以进行大致预测的,并且不会产生辐射,在等NAZU测算出数据的期间,先把所有人力派放到居民疏通工作上。”
“我知道了。”柚木不再犹豫不决,“总之先抓捕日下部诚,如果问出密码,NAZU地面站就可以访问探测器,说不定可以改写轨道。”
“半个小时。”七树按亮手机看时间,“半个小时若是没能问出密码,日下部那边就别管了,先避难,保命要紧。”
柚木呼出一口气:“这次……会死人的吧?”
“很大可能会。”
“……”
“最高权利机构暗中得到消息,早已退进安全区,等那群要面子的老家伙们商量出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方案再做行动的话,局面就不可控了。”七树拍了下助理的肩膀,“我现在进去汇报情况,你立刻组织全部可用的人手,出外勤的警察里,除了巡警配合社区疏散警视厅方圆一公里以内的居民,其他人准备大型人员运输车和一切能用的交通工具,护送居民避难,目的地是东京湾,另外,通知各个港口放开船只,有必要随时待命。”
“明白!”
“需要撤离的人数将近十五万,第一批已经进入观览塔中,但现在有许多普通车辆也在往那边开,严重影响了人员运输速度,很多人听到的消息与探测器失控无关,不过可能是出于恐慌,很多原本避难专用的交通路线都出现了严重堵塞。”
七树忍不住“啧”了一声,换出柚木的频道,接通风见的来电。
“降谷人呢?”
她开口就问,那人已经占线好几个小时了。
“课长,我们在警视厅附近抓到了日下部,他交代了指令密码,但是降落伞被隔热罩卡住了,降谷先生说准备用小型无人机搭载炸○药,利用爆○炸的冲击波强行扭转样本舱的坠落轨道。”
“……”
七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这种行径是正常人会想出来的吗?
眼下还有嫌犯和警员在警视厅一带,离开怕是已经来不及,除了迎难而上,暂时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虽然七树很想知道无人机是哪里来的,又是怎么测算出样本舱坠落位置的。
她不由得想到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小学生侦探,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降谷一个人做出的决定。
“七树小姐。”风见似乎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刚刚降谷先生请示了另一个人,得到了可以这样做的指令,我猜大概是内阁那边的决定,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告诉您一声。”
这当然不可能。因为宗嗣几分钟前才来电话告诉她,内阁府官邸对策室里,各位大臣还在为要不要直接在半空中对样本舱进行破坏而各执一词。
如果火气可以具象化,七树觉得自己的头顶可能在冒烟,她仍然在语气上保持平静:“如果炸○药没能成功引出降落伞,还有产生黑障的可能性,等离子体会影响通信状态,这些后果会比样本舱直接坠毁更加危险。”
“我们会解决的。”
降谷的声音传来,七树却笑不出声:“看来我没猜错,不止你一个人,也不止我一个人。”
“我知道您很生气,但是……”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七树果断地结束了对话:“保护警察的尊严和民众的安全,如果你确定自己能够两者兼顾,就不用再问我的意见了,但是在一切结束后,你要亲口告诉我结果。”
“我会的。”
约莫五分钟后,天空某处炸开爆裂的巨响,堵在高速上的行人们停下了疑虑和抱怨,纷纷摇下车窗去一探究竟,可那些离得太过遥远,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可能在头顶降下的灾祸,被曾经擦肩而过的哪些人挡下了。
七树望着那朵岌岌可危的烟花,失神了半晌,堵塞的车队中不断响起的鸣笛,在她的意识里渐渐被抽离出去,最后被那个熟悉号码的来电声唤回精神。
“你疯了吗?”
七树淡定地打断降谷,内心却相当不淡定,她知道他言出必行。
降谷的语气不容辩驳:“您明明清楚,公安是不会允许这类事发生的,外国的无人探测器在日本境内人口密度高的地区坠毁,一旦发生,不仅会导致政府和警方名誉扫地,而且无法保证不会波及无辜居民。”
七树却据理力争:“如果你们不执意用炸○药在半空中爆破,它就会在警视厅附近引起一场小型爆炸,摧毁一小部分建筑,殃及一小部分人,不必让原本处在安全范围内的民众遭受威胁,而现在的事实是,你和你那位得力助手需要赶着去收拾残局。”
那边顿了两秒:“您又在赌。”
七树反问:“难道你不是吗?”
“我让柚木从一开始下达的命令,就是半小时内抓不到人就先行撤离,你没有听,之后主张用炸○弹迎击样本舱,也没有向我请示。”
“降谷,你是不是更愿意认一个,和你一样愿意以赴死的决心献身大义的领导?在他手下做事你可以什么都不顾忌,包括你自己。”
“但牺牲并不只会带来成功的结果,我职责所在,必须顾全大局,这和我想尽力保住你并不冲突,可是我不知道你对此明白多少。”
七树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可是反问语气她并不常用,那一瞬间降谷在想,那张向来素雅端正的脸上会不会露出了面具被撕开的裂缝,里面会有她那从不示人的一点点真情实感吗?
他那边传来了剧烈的剐蹭和碰撞声,尖锐麻涩的巨响直击颅内神经。
七树不是机器缝成的编织物,万无一失的表象下也埋着偏私的得失心,松开后是绵密柔软的肌理与杂线,她不会任人摆布情感,自己也不行,而现在有个人在肆无忌惮地将其左右。
“结束后,我会亲自向您赔罪,什么惩罚我都认。”
他甚至不说「再相信我一次」,对七树的信任胸有成竹般挂断了电话。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七树非常清醒,降谷和她的做法都有道理,立场相同的人,也会有各执己见的矛盾,她最终选择妥协,是因为对方的先发制人。
如他所言,肩负守护国家安全责任的公安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们不能任人威胁到政府和警察的威严,不做反抗,某种意义上是日下部胜出了,可是七树不怕认输,如果必须保全更多的人,她宁愿自己收拾烂摊子。
七树兀自扯了下嘴角。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她就已经理亏了。
因为在上方掌权的人不会有这样的觉悟,他们只要不会被连累、不会丢面子的完美结果,否则就是下面人的失职。
她也大概猜得到降谷不征求自己意见的动机,对方是擅自行动,身份档案也不在系统里保留,和黑田的联系只要不留下痕迹,他们就仍然没有任何关联,如果是代价惨痛的结局,七树不承认和降谷的关系,她也不必被追责,整件事都是源于一个私家侦探的一意孤行。
降谷是成则安之不成则亡,孤胆英雄的手笔,七树却折中选了暧昧的一条路,只是之后会牵扯出冗赘的收场,关键时刻她决定绕过去的悬崖,降谷毅然替她跳了下去。
那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七树把车急刹在应急区,任车流鸣笛声轰杂着擦身而过。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却不知该开往哪个方向。
夹杂着爆裂声的烟火在天幕中闪逝,不远处有重物落海的声音,海浪掀起几米高,观览塔被扯断了巨大的电线,高耸的建筑物发出落幕般的悲鸣。
之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人们不再惊叫,马路不再拥堵,无名的灾祸被销声匿迹,国家机关不必遭受更多谴责,声名有弥补和回暖的余地,威胁警方的嫌疑人被抓捕归案,峰会的日程安排可以回到正轨,明天的阳光继续无忧无虑地升起。
高速上最后一个分叉口,她从直行的车流中开出,掉头奔上了无人问津的反方向。
玻璃割得比想象中还要深,降谷撕下外套的一角潦草扎好,缓步从废弃大楼走出,在路旁发现眼熟的宝蓝色跑车,一个纤长人影倚在车边,深色风衣在夜风里徐徐拂动。
“精彩的烟火。”
夜空已然恢复往日的黯淡与平静,七树收回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不是吗?”
降谷不必费心思,就能读出对方流露的不悦,不管是因为他再次单方面挂电话,还是因为他从一而终的擅作主张。女上司的眉眼一片沉静,抱着双臂一副审视状,惯用的温柔语气配上不笑的表情,难免令人不寒而栗呢。
“那小鬼呢?”
降谷敷衍地笑笑。看样子是真气得不轻,连敬称都变野路子了。
“回去了。”
“这就是你找他协助的理由?足球踢卫星?”七树摇摇头,自顾自上了车,关上门后却没有启动,降谷把本要打给风见的手机塞回口袋,走过去坐上了副驾驶座。
沉默僵持到东大附院门诊楼下,停好车,没有人开门,七树突然伸手过去,降谷轻轻倒吸口气,倒不是因为伤口被牵动,而是被掐了一下手臂。
“疼吗?”七树看着他,用眼神警告“再有下次你试试”。
“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降谷息事宁人地承认。
七树的眼底结起一层冰霜,显然她没有锁着车门,也不接受他的蒙混过关。
现在是深夜二十二点,附近亮着的路灯透过车窗照明,降谷在昏暗的光线里,描摹对面人的黑眼睛,隐藏在眉骨的阴影之下,像两颗上等水晶石。她整洁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破损的衣袖旁,这样就蛮好的,他并不想看见端庄体面的上司弄脏手指。
然后他听见上司下令:“下车。”
他闻到自己的血腥味隐隐盖过了车厢里的暗香。
深夜里医院人不多,从电梯里出来,好巧不巧碰到了熟人。
“哥。”七树走在前面,出声打招呼,“今天值夜班?”
对了。降谷疲惫地抽回一点理智,东大及其附属机构,都设在离市中心很远的近郊区,这里自始至终不再可能被殃及的区域之内。
“不值夜班也碰不到这出戏。”静司把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照常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这次没直接带进咱家,挺好,还知道有危险找警察,受伤找医生。”
“静司医生,这种指桑骂槐的谈话方式,可不能对患者的情绪起到安抚作用。”
“……我怀疑咱们两个的血缘关系。”
降谷微微倾身靠在墙壁上,等他们打完嘴仗,不忘对着静司颔首:“打扰了,晚上好。”
“你还真精神。”静司眉尾一挑,拇指往后勾了勾,“跟我来吧,这点皮肉伤还不至于劳烦到外科去。”
“有些事情,女人来做更得心应手。”
这是七树第一次与降谷进行对接时提出的理由,就在降谷零刚刚成为波本的一年后。诸伏景光的尸体被安置妥当,只是暂且无法立下墓碑,从部下处听闻这个消息后,对方又换上一种敬畏又谨慎的语气,告诉他,下次情报交接的时候,新上任的幕后理事官会亲自来见他。
“伊集院七树,女,25岁,她父亲是伊集院宗嗣,去年退休的警察厅长官。”
以自己的权限,风见只掌握到这些信息,但每一条信息单拉出来,都值得在公安内部引起一场议论,他还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异性理事官,听说对方是近些年来本厅唯一一个在25岁便升至警视职级的女性高层。
25岁。唯一。女性。
降谷笑了一下。
风见的心陡然一惊,他忘不了那个晚上支撑着挚友尸身的年轻上司,蓝眼睛一片死寂,他担心过再也不会在对方脸上见到阳光。而这个未曾谋面的新上司,好似唤醒了他的一点心神动荡。
“您认识她?”风见小心地问。
“听上去很厉害。”降谷模棱两可地答,实际上记起来的是那只曾经横在自己喉咙前的手掌。他不知道对方看到自己的名字,还记不记得训练营里的一次短暂交手,但这于他而言是一种突然把自己和世界的联系重新接上的感觉,如同彻底丢掉了一些东西之后,也希望至少有个理解的人来安慰一句“没关系”。
其实对方大可以将这种工作交予其他下属,风见是唯一和他有较久信任关系的联络人,那个时候的降谷把自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履薄冰状态,满心复仇,拒人千里,浑身戾气,又头一次对死亡生出避无可避的恐慌,它埋葬了太多自己珍视的人。
心头上绷紧一根弦,每一步都看得见血,他想之后会慢慢平稳下去,如景光从前给贝斯换琴弦那般容易,他迟早能学会的。
但或许是想试探他的专业能力,连带着测评他的心理状态,又或许只是单纯作为上司出面,抚慰失去同伴的卧底,新上司独自撑伞到达了约定见面的地点。个高,很瘦,看上去娇生惯养的白肤长发,而他已经不是那个追求光明磊落的优等生了。
女人的确心细也敏感,只是降谷不认为这位他曾经的教官会随意流露出柔情一面,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之间隔着无数的帷幕,需要一些巧合来刺破,而针尖对麦芒,又下意识让自认不必要的情绪隐在心里。
在告知风见Nor系统来自NAZU的情报时,降谷回想起那次久远又寻常的情报共享。
他和七树在中野学校之后的第二次会面。
那天同样下着雨,接头地点同样是人来人往的桥边,降谷倚在栏杆外围,身后是形形色色的人流,面前是微波荡漾的湖水,另一个他在里面,晃散成不均匀的倒影。每每脱离组织的代号,回归到降谷零时,都如同从一场深沉长觉中偶然苏醒,他看见自己年轻又锋利的脸,却一点也不坚硬。
有人走到他身后,他转过身,忘记收起那副一点也不坚硬的表情。女人没说什么,把伞举到他的头顶,问他冷不冷。
那只不过是暗号对应,可他直直望进那双莹润黑眸,淋湿的老虎嗅到一朵荒野玫瑰,满身焦灼便被轻柔抚平。好像他如果真的说冷,对方就会上来给他一个拥抱。
但那时的七树也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他们并非初次相见了,那个她曾经认为易碎的优等生没有因同僚的牺牲一并杀死心性,那张脸只是露出了茫然又如获珍宝的神情,于是她没有唤回对方刹那的失神,发挥一次属于女人的得心应手,选择用微笑保护那一方剖开内里的柔软与碎片。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的概率堪称奇迹,七树本不在意这些鸡汤式的说教,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会去珍惜相遇,时间是大浪淘沙,人们只在分离时怅然若失。
他在走一条自己谙熟的险路,七树只是在想。那上面荆棘扎得很痛,希望他看到一些花吧。
说是回程,但降谷不知道七树在开向哪里,跑车只是车速稳定又不间断地行驶,像是在深夜里才会现身的行者,负手围观灯火辉煌的城市。
缝针时打的麻醉还有点药效,降谷觉得再这样自我放空下去,就得在上司的车里睡过去了,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
“观览塔那边怎么样?”
“托你和那位小侦探的福,正在收拾残局。”
至少还愿意搭理自己。
停下等红灯的空隙里,降谷扭头望向她:“您在担心我吗?”
七树斜瞟了他一眼:“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微微笑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余光里是难得软下性子的男人,收起睿智、决断、咄咄逼人的一面,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毫无负担的神情,七树放松了肩膀,心头的雾气慢慢散开。
“抱歉。”
降谷坦然地说道:“我之前不该那样说话,对上司要更尊重才对。”
七树更坦然:“你有把我当成过上司,我就已经很惊讶了。”
他讪讪地眨了眨眼。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他不用解释更多,也理解七树的想法,反之亦然,因此他们的争执早先随着结果便已告一段落,眼下是和解前夕。
降谷微微侧过身,专注地对她说话:“有时候我也会好奇,我的底细你们到底了解多少?”
七树不再往前开了,把车停进路旁的空车位里,转头不客气地回答他:“以你的权限,你没有机会知道这些。”
“但以您的权限,您了如指掌。”
“谈心可以,但换个话题。”
“那时我没有说出我和宫野夫妇认识的经历,不过以公安的情报网,这些想必在我的那份文件册里有记录,换言之,七树小姐没有去深入地翻动过我的档案。课长,我可以理解为,您对我真的很放心吗?”
七树不为所动,语气里带上一点警告意味:“警察和侦探可是两种身份。”
“我谨记在心。”降谷敲敲心口,微微弯下的眼角像在暗中滑行的光线。
七树看着他有些讨巧却又真诚的神色,眉心却微微拧起。
偶尔流露出些轻薄的笑,在尔虞我诈中练就的假面,遥远地漂浮着;偶尔那情绪又过于滚烫,一片赤诚如同镀了金,硬朗生辉。
一个人不做自己太久,会有麻烦,她担心哪天对方彻底迷失在看不到尽头的迷宫里,所以无意识会和他的坚持唱反调,然而到头来妥协的总是自己。
“降谷。”
对上坦率又询问的视线,七树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灰蓝色的星星无所顾忌地倾斜过来,流淌出柔软明晰的亮光。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眼神呢?连锋芒都是清清白白的,明明只要一点污渍沾染进去,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躲过一劫,忽略掉那潦草单薄的心意。
可就是太重了,她怕担不起。
降谷没等到意料之中的训话,也不在意,目光顺势下滑,落在被自己握住后只是绷紧筋脉却没推开的手腕,他感受到对方的警惕与斟酌,像只嗲起了毛却在犹豫要不要伸爪子的猫,至少这只猫并不排斥自己的接近。
他见好就收,松了手,安安生生靠回副驾驶座。
“抱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七树把那只有些僵硬的手腕,缩回去搁在腿上:“我不知道你喜欢讲故事。”
“我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听。”降谷事不关己似的笑笑,“但既然您没有从档案里了解我,作为回报,我现在有意愿主动交代。”
七树把车窗的缝隙摇上去,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我小时候是那种三天两头在外面打架的孩子,因为发色和肤色很怪,所以会被同龄的孩子攻击,在小孩子眼里,面对不一样的事物他们会出于本能去抵制。”
降谷不介意对七树说出过往,他习惯了举目无亲,无福消受,哪怕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欺负他:“我后来学会反抗,和他们打架,没有人单独打得过我,于是他们就拉帮结派一起上,最后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但我只学会了以暴制暴,没学会如何治疗,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似乎很难将一件正常的事纳入自己的理解范围。”
“有个小女孩帮我学会了。她拉着我去她们家开的诊所包扎,她的妈妈是那家诊所的医生,至少在当时的我眼里,是天使一样的人物。”
“后来我就故意在打架中受伤,以得到常常跑去那里成为常客的理由,直到有一天,我照常跑去宫野医院,却吃了闭门羹,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们一家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是那个小女孩吗?”
七树目视前方,她有着预料之中的平静,凌晨的路面没有车海人流,只有沿途的灯火明明灭灭,映在她漆黑的瞳眸里。
降谷实话实说:“你像艾莲娜医生。”
因为相像,所以会产生依赖感、保护欲和想要被认可的冲动,这放在任何一个情感故事的开端,都会被认为是错误的。七树不了解那位女医生,却能够确定自己绝非那样温柔慈悲的人,而这些降谷一定是明白的。
两个后来的人碰上,一切都会是从零开始。她没有亲身参与他的过去,仅仅为他撑起过一把伞罢了。
七树没有问后来呢,因为旁边的人已经无意识陷入沉睡,看来没能打败药效。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样子了,毛茸茸的淡金色头顶轻轻贴靠在车窗上,人会习惯性护住受伤的地方,可他的左臂松松搭在身侧,人在疲惫时也最温顺。
毫无防备呢,我们的王牌先生。她轻手轻脚凑过去,确认了匀称、悠长的呼吸,淡淡的甜腥和药膏味,单薄的眼皮和淡色的睫毛,头发有些长了,盖过了眉毛,七树伸出手指,轻轻撩了下金色的发尾,看它像丝线般从指缝间柔软地滑下去。
她以为对方会和自己一样,早就默认可以只有理智不依靠感情,咀嚼着九死一生的铁律,压弯脊梁下的筋脉,他们这些人可以有互相取暖的资格吗?谁不是染惯了鲜血,仍然会怕冰冷到别人。然而大约没有人喜欢孤独,惨痛经历过后的侥幸,就像高楼之下一点微薄的泥土,瘦骨嶙峋的生机小小地飘摇在半空里,填满同样孤身一人的眼睛。
哪有那么多值得推敲的意味呢?只是在这之前,她不相信有人遭受过剥夺依然敢于付出真心,毫无顾忌睡得安稳。
七树很早就知道,心软只会引发在自己控制能力范围之外的结果。
但始终存在于隆冬的雪球,是不会融化的。
因此这样的发展似乎成了必然,冥冥之中「随他去吧」,变成了「如何放下」。
清晨的光线照在眼皮上,降谷眯着眼睛醒来,遮光板被人贴心地打开,作祟的是侧面车窗,太阳已经高高悬挂起来,七树趴在方向盘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我睡了很久?”
七树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快七点了,要不要送你去波洛?”
“……今天不必。”
降谷理了理头发,下垂眼角还夹杂着朦胧倦意,有些局促地道声“抱歉”,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是木马公寓楼下。
“降谷。”
车窗复又降下来,降谷默默深吸口气,弯下腰来,七树看着他强装镇定的表情,好不容易忍住笑,尽量平淡又稳重地说:“你之前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晨光包裹着Panamera离开,他有些无措地松了口气,转身习惯性打量四周,随后才迈步上楼,睡眠久违地补足了,话说回来,七树小姐是一晚没睡吗?他不知道自认狼狈又破绽百出的模样,偏在对方眼里生出未曾见过的风景,打开门前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俯身迎接等待已久的哈罗。
孤注一掷却有了回音,似乎也算是因祸得福。
“课长,关于橘境子的事情,我很抱歉。”
七树坐在办公桌后,埋头批着文件:“后续打算如何处理?”
“她拒绝了补偿,不过公安已经把费用转入她的账户,据观察的人说,她似乎打算自己开事务所,重新开始律师生涯。”
“很难吧。”
“您是指……”
七树把笔卡在指间,随意地敲击书面:“有那样的败绩在先,业内口碑受影响不小,没那么容易接到好案子,能给行个方便就别怕麻烦。”
“我明白。”风见犹豫过后还是说出了口,“您对这次事件的态度不同寻常。”
“就如同你认为降谷是罪魁祸首一样。”
风见陡然一惊,语无伦次:“我不是……是那个孩子吗?非常抱歉,我不是真的对降谷先生……”
七树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看着他惊慌失措:“其实很容易猜得到,提出让羽场二三一假死,他才能以新身份脱离法律制裁,这一点降谷是和上级请示过的,但为了保密,没有让更多的人了解内情,当时参与那起事件的公安,也只知道是由他审讯最后却导致了犯人自杀,但会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的人,恐怕只有你。”
“诶?为什么……”
“很少有人去质疑他,就像也很少有人来质疑我,哪怕是你,也不会当面质问降谷,是否因为他失职才造成那样的后果。”
“在这个系统里存在的人,习惯了站队谋私,也不过问黑白是非,抱对了大腿就稳步高升,跟错了老大就自认倒霉,追根究底的人会有危险,所以少见。”七树微笑起来,缓解了他写在脸上的惊恐,“我想你之所以总是那么纠结,是因为老是在想一些表面上不应多问的问题。”
风见见到上司没有怪责的意思,悬着的心往下落了落:“……抱歉。”
“不放弃独立思考是好事,只是你不应当向外人透露公安搜查的内容,但相对的,那孩子能够从中察觉到线索,帮助化解危机,因此功过相抵,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再这样草率行事。否则真要追责,可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问题了。”
风见被她柔中带刚的一句威胁惊出些许冷汗:“……我明白,绝对不会了,事后我会向降谷先生主动道歉。”
七树促狭道:“除非你不怕他教训你。”
肩胛骨还有点疼,风见记得那人高临下地教训他“你这样还当得了公安”,不禁咽了咽口水,表情称得上视死如归:“那也是我自作自受!”
七树忍俊不禁,目送他转身离开。
这个插曲不说也罢,说出来只是为了警醒部下,风见并不是人才济济的公安警察里能力最出色的一位,七树看中他的是头脑清醒,自有坚定的是非观,毕竟降谷需要的是一个不愚忠的得力干将,若是日后因为心存芥蒂而影响了相处,那就适得其反了。
如果不是真心以待,是不会担忧对方的本心的。
此时的七树不会料到之后的危机,她只是想确保一点,风见不会背叛降谷。
并非出于上下级关系,而是出于立场相投,从这次峰会事件可以看出来,风见虽然有疑虑,但也依然照降谷说的去做了,他认为降谷做的事情不合规矩,冒着风险也一五一十告知了自己。
万变不离其宗的信念,能让他们从互相了解进化到信任彼此的为人,不会轻易受到其他外界因素的动摇,于双方而言,这都会是一笔可遇不可求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