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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院子里响起两声鸣笛。
      “喏。”静司从驾驶座上下来,把车钥匙远远抛过去,“帮你提回来了,不得不说,你对这个型号还真是爱得深沉。”
      绿璃煞有介事背着双手,站在庭院石阶上,审视这辆崭新的、与那辆不幸报废的“前任”除了车牌号之外基本无异的黑色SUV。
      “七树小姐,我看您不妨考虑趁这个机会换一辆装甲车,不是有那种吗?防弹玻璃,防雷地板,自带逃生舱,连生化袭击核武器都不用怕,再让人帮忙开发一下,整点导○弹啊、火○箭○炮什么的,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我看你还没睡醒。”
      七树对这辆看上去威慑力十足的新座驾相当满意,绿璃看她巡视一样在车周围绕圈:“话说那辆跟了你那么多年的爱车就这么弃啦?”
      “有钱付天价维修费,还不如买辆新的。”静司拍了拍自己骚包的跑车,摆出一副纨绔公子样,“小绿,时间还早,送你上学啊,别麻烦司机了。坐谁的车?”
      “坐你的。”七树当机立断,把绿璃朝自己冲过来的蠢蠢欲动扼杀在摇篮里,闪身钻进驾驶座,“我早上还有个会要准备,先走了。”
      东京峰会事件牵出的后续工作漫长又冗杂,市民们对此心有余悸又津津乐道,媒体在最近才逐渐放弃紧追不舍的采访报道。
      日下部诚的公诉提审尚且顺利,峰会更换场地延期召开,安保方面没有再出现任何纰漏,然而,除了在日下部诚被抓捕的第二天,警视厅以官方名义举办了一场披露部分案件搜查情况的记者会之外,公安众至今还忙得团团转:关于沿海度假区和观览塔等地的修缮工作,对因公殉职人员家属的抚恤赔偿,以及对各国外交使团的交代——虽然这是外事部需要操心的事,但全权负责整个案件的警察厅也要出示合理的书面解释。
      当然会有专门的管理部门负责这类琐事,然而也不乏一些重要事项需要高层出面交涉,对于执行力简单粗暴、又不甘愿吃亏的公安警察而言,那些在官场里浸○淫○已久的文职人员擅长的四两拨千斤式协商风格,也着实让他们头疼不已。
      “课长,早!”
      在停车场等电梯的时候,风见赶了上来,降谷慢一步跟在后面。
      “我和降谷先生在停车场入口碰到了。”
      “早。”
      七树同样问候道,对于日常办公地点分别在警视厅和咖啡厅的二人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看来今天的监控记录又要被掉包了。
      降谷不会在警察厅里留下任何自己来过的痕迹,因此时常是深夜前来,偶尔在白天进出,事后也会将监控拍到的画面替换成别的片段。
      “来做什么?”
      “例行工作总结汇报。”风见举着手里的文件袋。
      “找些资料。”降谷若有所思地笑道,“七树小姐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发生吗?”
      风见闻言,多看了七树几眼。明明只是和往常一样云淡风轻,降谷先生从哪里看出心情不错的?
      “大概是因为最近过得比较充实,由于轻轨的损毁由我方一位无法透露身份的行动人员个人造成,”七树抬起腕表确认时间,“八点的晨会上,我们要和厚生省的人商议如何让他们同意不追究这笔修缮费,否则的话又要从哪个部门的奖金中扣除,二位有空的话,不妨来旁听给点意见。”
      “……”
      帮凶低头扶眼镜,主谋仰头望房顶。
      七树想起什么似的,朝降谷身后看去,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发现了焕然一新的白色恶魔。
      “……居然修好了。”
      “今早刚取回来。”
      “你也够执着的。”
      “没办法,那个型号停产了。”
      降谷四周张望了下,一眼找到那辆威风凛凛的黑色座驾,了然道:“所以心情不错是因为换了新车?”
      “没办法,我喜新厌旧。”
      “……”
      电梯门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示意女士优先,一边就这个话题谈了下去。
      “不过,打从我们认识开始,您似乎就一直开着它。”
      “说不定某天兴起就换掉了,喜好善变很正常。”
      “原来如此,那么更客观的原因呢?”
      “外形陈旧,性能下降,这些都可以接受,关键要看是不是一直符合自身需求。”
      “真务实啊,七树小姐。”
      “毕竟这会影响到能否构成一段长期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听得云里雾里的风见没忍住疑惑,“不是……在说车吗?”
      降谷耸耸肩:“如果是好车,为了驾驭好它,要适当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以及为了让自身体感更舒适,还要注重后续的保养维修,的确算是一种合作关系。”
      七树补充道:“这么说抽象了点,不过也适用于人际交往。”
      “哦,哦……”
      风见仍然一头雾水,可他本能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妙。
      “不过这也可以用来解释,多次翻新大修也只开一辆车的原因。”
      “每次都能勉强修复,不代表可以频繁毁坏。”
      直到电梯到达9楼,响起“叮”的一声,风见还是不明白两位上司为什么就换车这个话题聊得如此深入,七树的眼神有些警告意味,降谷只是笑了笑,目送她先一步离开。

      “哟,小七树!”
      结束晨会,七树在走廊尽头,就看见一个人影倚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见人来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这不是三浦局长吗,什么风把您吹回原岗位了?”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久而未见的直属上司悠闲踱步跟进来,熟客一般大大咧咧坐到会客沙发上。
      “别这么说嘛,好像我玩忽○职守压○榨员工一样。”
      七树无言盯着他这个惯犯,三浦底气不足地转移话题:“那什么……话说本厅是不是重新装修过了啊?我怎么觉得电梯变宽敞了,还有楼道里多了不少盆景?上个月……呃,上、上半年回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呢,哈哈——”
      “看来您之前所在地的硬件设施,还不比本厅的环境舒适。”
      七树调侃道,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三浦对面,开始沏茶:“什么事能让您纡尊降贵回来一趟,不回自己办公室坐着反而跑来我这里。”
      “当然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迫不及待想和小七树你分享咯!”
      三浦也不再兜圈子,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文件卷。他虽然平时没什么正形,但对待正事的态度从来都是相当认真,毕竟刚刚年满四十便升任了警视长,即使默认是伊集院派的下一位培养者,也没人能否认他是如今公安情报网的中流砥柱。
      这人是个永远坐不住办公室的现场主义者,在七树接过警备企划课的重任后,他就彻底放飞自我,美其名曰常年出外勤了,联系是没断过,但见到真人有点难。
      “你上次提到的那个组织,就是干部成员都以酒名为代号,和那个乌丸集团有关系的……”
      七树当即正色:“有什么新进展?”
      “没有。”三浦摇了摇手,给出一个令人失望的答复,“反应这么大?看来真的很棘手。”
      “嗯。”七树发出一个语气词,沏茶的动作微妙地变得不大情愿起来,“当然是越快结束这条线越好。”
      “你好歹敷衍一下我好吗……不过,有一点别的。”
      三浦把一张照片递给她,上面疑似是镜子的碎片,有“PTON”四个字母,看起来像是残缺了一部分内容。
      “十七年前。”三浦开玩笑道,“话说,你那时开始用化妆品了吗?”
      “我那时还没成年。”七树仔细端详照片,“不过,把化妆镜和其他单品搭配在一起的设计现在也很流行,稍微去查一下,应该就能了解到有哪家化妆公司在十七年前就这样设计了。”
      “不用费劲了,我之前找这家化妆品公司当年的设计师聊了一下。”
      “……您的人脉还是一如既往的丰富。”
      “过奖过奖。”三浦摆摆手,“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人家现在也是其他品牌的设计师,只要找美妆行业的熟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是睫毛膏哦。”他伸手点点照片,“字样是「PUT ON MASCARA」。”
      这些字母……若是和组织有关,那么去掉已有的P、T、O、N,将剩下的字母重组。
      CARASUMA。
      乌丸。
      七树惯性将照片的正反都看一遍:“这些碎片是怎么回事?”
      “羽田浩司。”三浦刚抖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旋即又在对面人的注视下悻悻地塞回烟盒,“……听说过没有?”
      “有点耳熟。”七树凝神思索,“羽田……有个下将棋的名人,好像是姓羽田吧。”
      “嗯哼,羽田秀吉,他是羽田浩司的义弟。”
      除了绿璃的电影,七树平日里不太关注文娱方面的新闻,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电视转播的将棋比赛里,但这并不妨碍她从中察觉异常。
      “意思是他原本的姓氏不是羽田。”
      “他是被羽田家收养的,被寄予继承羽田浩司遗志的厚望,这种领养在大户人家之间也不少见,他义兄十七年前在美国遇害,同日身亡的,还有美籍女资本家阿曼达·休斯,当年尸检没能判断出两人死因,凶犯逃匿无踪至今,导致这件案子成了悬案。我发现最近一直有人把相关案情定期上传到网络上,不过前些日子也被删得干干净净。”
      三浦把一枚存储卡放到茶几上:“我让情报技术中心的兄弟盯了一下,发帖人的IP追踪不到,应该是专业人士的手笔,这里面是全部资料的备份。”

      七树一边拿了平板将其接入卡槽,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您的烟瘾是不准备治了吗?”
      “能不能别说得像得了什么绝症一样,人到中年还不准有点个人爱好啦!”
      “抱歉,但我一直以为是公○款○旅游。”
      “……”
      三浦彻底放弃在下属办公室里消磨一根的欲望,把手痒摆在沙发上的烟盒收回去,安安生生捧起茶杯:“着手调查一下这桩FBI和CIA都尚未解决的悬案,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收获。”
      “既然警方没有抓到凶手,那杀人动机也不明了,但这里的信息陈列规律好像是在暗示羽田浩司才是本案的中心人物。”
      七树看着被列在青年棋手下方的年老女人:“阿曼达·休斯,既然是在FBI和CIA中都具备相当话语权的人物,也不该排除是利益纷争的仇家前来对她进行谋杀,而羽田浩司才不幸被殃及的可能性。”
      “谁知道呢。”三浦摊摊手,“如果找到发这些在网上的神秘人,这些疑点大概就能迎刃而解了。”
      “一名日籍职业将棋选手远赴美国参加国际象棋大赛,听起来就很像是另有目的的幌子。”七树边浏览资料边推测,“但一位日本名人因不明缘由在美国被谋杀,日方也该派了调查人员去了解情况。”
      “有哦。”
      三浦放下茶杯,满意地抿了下嘴:“公安当年的确派人去了,不过要不到主要搜查权,最后不了了之也正常,再说这案子都过去十七年了,本厅的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还在岗的也剩不下几个,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再去零课的内部档案库找找看有没有更有用的线索。
      他这么说,就代表他已经去翻找过了,不做足事前准备,三浦是不会笃定这些情报是值得深入调查的,而显然,公安的备案中没有更多有效信息,基本和网上陈列的雷同。
      “早些年,公安针对内部人员的研修课程上,有将这个案子作为范例讲解过,但当时我们掌握的资料中没有化妆镜碎片,因此这可能是那位神秘的发帖人,从其他搜查方那里搜集到的线索,而出于某些不知名原因,那些主导的搜查人员没有将这个线索共享,再或者,发帖人说不定当年就在案发现场,再不济也知晓一些内情,才会故意放出类似「这个暗号才是突破口」的讯号,放在网络上供人解谜,顺便嘲讽一番警方的无能。”
      “明明是狡猾又猖狂的家伙,却因为自己见不得人,不得不借警方的刀。”三浦翘着二郎腿,语气却意味深长,“的确像是那群家伙的风格,不是吗?目前要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除了抓到发帖人的尾巴,就只能去找当事的调查人员,总归比固步自封地翻旧资料靠谱,那都是些被吃剩下的果核罢了。”
      这是三浦的建议。公安甚至比起爆料的网友,还处在信息不对等的下风,想要调查真相,可谓难上加难。
      “刚刚我就想问了。”七树看完了个大概,抬眼看着对方,“您为什么会注意到羽田浩司的案子?该不会仅仅是因为感兴趣吧。”
      此案的主导权在外国人手里,加上时间过于久远,公安并没有多余精力,去重视一个线索颇少、又不是在国内发生的陈年悬案。
      “实话实说,我一直有关注。”三浦顶着她探寻的视线笑了笑,无可厚非地解释道,“不过之前单纯是感兴趣,直到你那天给我的资料中提及一种奇怪的药物,我就顺势想起来,先前一直有一些传闻,说羽田浩司和阿曼达可能是被下药毒死的。”
      “羽田浩司的遗体上有被殴打过的痕迹,证明他死前有激烈反抗过,但法医判定他不是被殴打致死,网上因此才传开一种他被灌下毒药的说法,这种特制的毒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事后也不会留痕在人体内被检测出来。
      而阿曼达就更有可能了,羽田浩司身体上的伤痕姑且还具备误导警方的可能性,但她的尸体外表可是干干净净,所在的房间也同样整洁,没有丝毫发生过冲突的痕迹,才会直接被判定为死因不明,况且案发当天,他们二人还在羽田浩司的房间里喝过英式下午茶。”
      英式下午茶……
      七树思索着,最近听到关于英式的信息,好像是绿璃提到的,那个疑似在英国生活过却自称是从美国回来的女侦探同学。

      她划动页面,指尖停在这件案子的第三位关键人物上:“这个被当做头号嫌疑犯通缉的浅香,ASACA,名字拼写也包含在残缺的那几个字母里。”
      三浦满意地点点头,一副教徒弟探路的架势:“再试试去掉ASACA。”
      R-U-M
      “朗姆?”
      七树拧起眉心,她从没听安室提起过这个酒名,但如果确有其人,那便意味着这桩命案极有可能也是组织的手笔。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拿给你看了?”三浦打了个响指,“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的确会先入为主地推测这个失踪的女保镖才是真凶,这几个字母也是用来暗示她的存在,但在已知有一个违法组织以各种酒名为代号、且乌丸集团可能参与违法药物研发的前提下,你在看到镜子上的全部字母后,会第一时间推出乌丸的拼写,退一步讲,哪怕死者传递的讯息并非CARASUMA,也一样和那个组织脱不了干系。”
      “如果按这个思路,这个浅香也有可能是虚构的。”七树继续上司的推论,“毕竟镜子碎片作为证物是客观存在,而女保镖的真实身份成谜,单单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姓氏,当然可以是被人编造出来从而误导调查方向的。”
      “话说回来,你上次提到这个组织的事情还有其他人在盯。”三浦道出一个名字,“现任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管理官,黑田兵卫。”
      “听您的口气,你们也不熟吗?”七树将平板放在手边,轻描淡写地试探,“我以为比起我,您应该和他打过更多次交道才对。”
      “他那时和宗嗣先生还有藤原先生打交道也不多。”三浦漫不经心地回忆道,“哦,除了秋津集团那次。”
      公安内部同样是派别分明,黑田既然与自己父亲、包括如今的藤原长官交集不深,意味着对方从前就不是伊集院派的人,或者说他似乎不属于任何一派,这种人是怎么安安稳稳混到警察厅高层的?
      至于那个大型○贩○毒○组织秋津集团,那是七树十六岁时执行的第一项卧底任务,也让公安创下了一次颇具传奇性质的缉○毒○战绩,虽然极少有人知道,当年左右了决战制胜关键的那个卧底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彼时警察厅的几位大人物联手制定了作战计划,黑田兵卫也名列其中,因此七树熟悉这个名字,却未曾见过此人。虽然那次行动奠定了她日后步入公安行列的基础,但在行动结束之后,她仍要先以学业为重,等到通过层层考核正式入职,这位神秘的前任里理事官,却已经因为意外事故离职了。
      三浦在那之后接手了警备企划课,四年前又把接力棒交到了自己手里。
      虽然七树不认为,当年正意气风发的三浦,会单纯因为懒于应对内部勾心斗角——伊集院派的撑腰足够他我行我素了——就把她提拔上来接班,自己顶着个不小的官职逍遥自在去了。毕竟「ZERO」是全日本的情报系统枢纽,作为直属领头人其名下实权可想而知,而坐到越高的管理层,外勤风险反而越大。
      他们这些人压根数不清结过多少仇家,就像上次发生在白马大桥上的那场枪战,商人政客们的手段,比起那些恐○怖○组织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七树更加清楚,她不可能在对方不愿意透露的前提下,挖掘出她这位只是看似轻浮的上司的秘密。

      “你好像和那位黑田管理官不太合得来。”三浦微妙地调侃道。
      “您可以认为,只是我单方面不满,虽然我至今还没和他打过照面。”七树坦然道,她对现在这位无论行事下令都有种胁迫性的陌生同行没什么好感,“我不认为他退出战局这些年回归后制定的计划,适合如今的线人对卧底行动的判断。”
      “哦?”三浦饶有兴致,“是那位,实至名归的「ZERO」吗?”
      七树情绪不明地扫了他一眼,三浦识趣地将话题换了个方向。
      “几年前那个公安部派出的卧底,身份暴露的原因也值得一查。”
      三浦提及诸伏景光时,表现出一副对其没什么深刻记忆的样子:“警视厅公安部和警察厅警备局分别派出卧底,前者身份暴露自杀,后者至今安然无恙,这间接说明了一些问题。”
      七树说:“也可能是黑田管理官恢复健康后,不回本厅任职,反反复复地调任,最后又扎在樱田门*的原因。”
      “你怀疑他啊。”三浦敏锐地察觉,“怀疑如今的黑田另有其人?”
      “说不好。”七树笑笑,“即便受伤昏迷是事实,但失忆、性情大变这种设定,也经常出现在假扮他人露面的影视或小说桥段中,艺术手法虽有戏剧化的成分,但艺术也来源于生活不是吗?”
      “既然如此,找上门去查个清楚不就好了?”
      三浦不以为然。他们做这些事情向来不需要理由,毕竟警视厅由警察厅直接监督管理。
      “不过我得多句嘴。”他话锋一转,“如果底子真的不干净,很难坐到搜查一课管理官的位置,警视厅的背景调查、资质考核还有审查相关的繁复程序,虽然不会有公安全程参与,但在本厅也是有备案的。若真有人能避开多方视线,以假身份进入管辖日本首都治安的警察部门,可不是简单人能做到的地步,你如果真的怀疑这其中有猫腻,可要小心别掉进一环套一环的陷阱。”
      “这么明说出来,您还真沉得住气。”
      “嘛,我毕竟是个游手好闲的不称职上级,对这种疑似官○官○相护的把戏早就没什么发言权了。”三浦一点也不脸红,“所以肃清内部什么的,就麻烦我们七树课长了。”
      “还不到时候。”
      七树收回目光,气定神闲地喝一口茶:“上次他不打招呼,就派搜查一课直接来要那名袭击者的审讯权,我卖他们一次人情,他就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
      黑田敢提,七树敢答应,不谋而合只有一种解释,即双方目的一致:各自在内部找老鼠。
      “这样啊。”三浦看似对此兴致不高,如他所说,他太久没参与明争暗斗了,“不过警视厅相比这里,的确人多眼杂,有意无意放些老鼠进去,也很难避免。”
      七树稳住手掌,盯着逐渐敛起波纹的茶水平面:“这里也差不多了。”
      “总之,见机行事吧。”
      三浦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时间差不多了,貌似还有人在等你哦。”
      他一直没有回头,此时却笑眯眯地指指背对的门口,办公室门的毛玻璃后方,一抹人影不慌不忙掩走了半边身体。
      “那么慢走,三浦先生。”
      “居然毫不犹豫就赶我走?好无情哦——”
      七树无情道:“下午和铁路公司工作人员的协商会议上,如果知道这次不是由下属代警备局局长出席,我想对方会感到很欣慰的。”
      “嗨呀,我都忘了下午两点的航班飞大阪,辛苦你了哟,小七树!”
      三浦抱拳,转身就溜。
      七树收拾好茶具,回到办公桌后,没过几分钟,响起两声很轻的叩门声,降谷随后闪身进来。

      高层办公室设得较为宽敞,窗户面积占比很大,警察厅的建筑群呈环绕型,四周的高层建筑都是自己人的写字楼,安保设备严苛又繁复。
      但这间办公室仍然为了防止偷窥和暗杀,百叶窗谨慎地降下一半,除了有重要客人需要接待,否则即使在大白天,也很难体验到阳光充足的亮度。就如同他们这些人,更习惯遮遮掩掩的习性。
      室内设计主色照旧偏冷调,和这位主人的卧室风格大差不差,一切从简的商务风,也恰到好处中和了昏暗的自然光线,像一只背阳封闭的水晶罐子。
      宽大的办公桌面上,有条不紊地叠摞好各类资料,书柜里放置的也全是档案袋和文件盒,让外人乍一看还以为那里装备着多少重要秘密,实则七树是不会在肉眼可见的地方放置任何重要资料的;本厅统一配备了电脑,不过七树似乎一般只用它来写工作总结和会议记录,降谷看见过几次屏幕,桌面干净得像出厂设置,情报人员的终端从不会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痕迹。
      自备的有笔记本和平板电脑,还有落地式台灯、马克杯、纸巾、时钟之类的日常物件,笔筒里装着几根颜色单调的笔,降谷猜测其中哪只有录音功能,或者哪只装了针孔摄像头;台历上贴着白色便签纸,上面是纤美雅正的淡墨色字迹——七树的书法很好,今日待办事项还剩下铁路公司洽谈会、两份需上交至长官官房的工作汇报以及一些只精简到关键词的公务事项。
      经过他这些年对自家上司的了解,七树从生活到工作上的习惯都和年过半百的老干部一样中规中矩,完全体现不出半分她实际上与间○谍○头子大差不差的工作性质,但只要稍微靠近一点,便能察觉到玄机暗藏,比如伪装成签字钢笔的录音设备、茶几下方粘着的备用木仓支,或是可能随便从哪把椅子缝隙里抽出的冷兵器。
      降谷不算是这间办公室的常客,但每次回本厅,不管顺不顺路,都会必经这里。
      有时会呆很久,汇报工作,或是被安排工作;有时也只是在门外等一会儿,里面要么空荡荡,要么就是有一人以上在闭门交谈。这幢大楼里任何一个房间的隔音效果都不惧隔墙有耳,他知道七树会察觉外面有人在等,但多数时间里他都会在对方开门之前先一步离开。
      办公桌对面有两把椅子,他照常坐到第二把椅子里,七树对他的到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指间还转着笔,她在思考时手上总要做点小动作,面前的文件照旧一览无余摊开,并没有避嫌的打算。
      “每次来都是一成不变的配置。”
      降谷无畏无惧地调侃了一句,探身拿过她手里的原子钢笔,果不其然在笔盖上方发现了一处微小孔洞:“您连养盆改善空气质量的绿植都没兴趣吗?”
      “你大可直接说我对生活缺少热情。”七树看着他坐在对面打量来打量去,无伤大雅地警告道,“小学生吗?好奇心这么旺盛。”
      “职业病罢了。”情.报.贩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看来上次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桌角摆着一个置物架,上面放着香水、护手霜和保湿喷雾,以及一枚发圈,似乎是这里仅有的几样能够彰显主人为女性的物件。
      他眼尖拿起那瓶似曾相识、瓶体矮墩墩的香水,眉梢一扬,笑得相当明快:“看来我的品味有幸得到了七树小姐的赏识。”
      这要是只金毛狐狸,此时肯定在晃尾巴。
      七树面不改色:“的确很合心意。”
      倒也不是她故意摆在那里,只是最近在用这瓶罢了。
      “所以为什么会送这个?那天又不是什么节日。”
      “碰巧在那里的商场出任务,又碰巧路过那家店,又碰巧看到了这一款,觉得你会喜欢。”
      “我喜不喜欢,也是碰巧的概率吧。”
      “不,对于这个,我还是有把握的。”
      降谷将笔递还,事实证明,他的把握很靠谱。
      七树耸耸肩,按回原子笔的笔芯:“你好像在躲三浦先生。”
      降谷也将香水放回原位:“区区一个私家侦探,还是不要随便见警察厅高层得好。”
      “我不是吗?”
      “您可以例外吧,毕竟我们。”
      “……”

      自打针对组织的潜入搜查行动开展以来,「降谷零」的档案就没有在任何线上系统里有留存了,上次库拉索盗取的那份名单,实际上是公安整理出的各国掌握的谍报人员名单,其中自然也包括别国情报机构掌握的日本公安核心成员信息,但只要组织的人多一点耐心,深入调查下去,就会发现全日本境内压根没有降谷零这号人,更别说一位拥有这个稀有姓氏的公安警察了。
      以朗姆的多疑和谨慎,他虽然不会像琴酒一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更何况波本并非什么对组织造不成威胁的杂鱼小虾,让这个情报贩活着绝对比杀了此人有价值得多,毕竟鬼知道他会不会留一步玉石俱焚的后手,比如死了就会把组织的情报向外界散播开来之类的;但朗姆也不会只凭借事后柯南以库拉索口吻发出的那条短信就打消对波本的怀疑,然而至今安室依然好好的,就证明了并没有人能找到他的真实履历。
      至于降谷零的档案,他知道七树手里有书面备份,除此之外再无证据可以证实他的公安警察身份。
      不过,不知道黑田那边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证明呢?
      七树随心所欲假设着一切可能性,有些懒洋洋地起身,走到饮水机边,拿出一只纸杯:“喝什么?”
      “水就好。”
      他其实不太渴,但七树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探询的意味,也没有给他喝或不喝的选择权,降谷本能地认为对方刚刚应该是在思考关乎自己的一些事情,顺嘴就迎合上这个有理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的邀请。
      七树把一杯温水放到他手边,没有立刻坐回去,而是踱步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朝外看去,一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抻了抻筋骨。
      东京都六月的盛夏,室内打着不过分的冷气,她今天穿了雾蓝色的衬衣,白裤子,高跟短靴,灰蒙蒙的色调,却丝毫不显人黯淡,熨烫平整的缎面布料随着微微仰身的动作,拉出薄而平直的肩线,在脊背处陷下去长长一道,消失于裤腰上方纤细的腰际。
      降谷感觉自己像在看一朵玫瑰张开花瓣,诚然因为业务需要,他见过许多貌美胜花的女性,而自己的上司小姐并不属于第一眼美人,基本上不会有人能欣赏到这朵玫瑰正值盛开或凋零的模样,她总是恰到好处地释放花瓣,掩藏苞心。游刃有余的柔情与威压,微笑时得体的淡漠,或是针锋相对才会振开的羽翼,令人眷恋的,恰恰是蒙尘之下的坚硬质地,寂静湖心的暗潮翻涌。
      难怪平常人很轻易就会被她温柔起来的邻家姐姐模样骗到,当然他自己也没什么谴责对方笑里藏刀的资格就是了。
      “你认为他可疑吗?”
      “职业病罢了。”
      降谷咬着杯沿别开目光,口中一丝不苟地重复着之前的答案,他可不打算挑战七树的某处底线,虽然厅内关于三浦隼人的小道消息总和责任心淡薄相关,但他心知肚明,七树对那个人的信任不容置喙,甚至他完全不会质疑,七树对三浦的认可远比对自己还要无条件。
      七树扭头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我呢?”
      降谷同样笑着与她对视:“那您的牺牲未免太大了。”
      “也是。”七树点点头,似乎有在很认真地思考那种情况发生的局面,“如果我能做到那个地步,你八成也活不到现在。”
      降谷从善如流地点头,朝前探了探身:“那您希望我在这里对您表以忠心吗?”
      那双色泽时而浓郁时而淡薄的紫灰色眼睛,平时总是清亮透彻的,除非他装成好好先生,无辜地垂下眉眼,否则虽称不上多温和,但也不至于令人胆寒。
      然而当声音扬起邪魅的声调,气质就变得难以描绘,包藏着甜蜜的刀锋和烧疯的烈焰,戏谑刺生生得明目张胆,仿佛早已对腥暗恶浊司空见惯。
      百叶窗缝隙投射下规律的光线,静止在一尘不染的桌沿,他克制地隐在与寒气和平共存的昏暗里,七树觉得自己变成被围困在领地里的猎物,会不会下一秒就被咬断喉咙,也要看野兽的心情。
      Bourbon。
      降谷眨了下眼,又弯起眼角温吞地笑,仿佛刚刚那个短暂的浮现,是明暗更替的一场幻影。
      “不。”
      七树坐回转椅里,没有直视他:“像之前那样就好。”
      衷心这个东西,假如一定要割下自己的一部分东西,作一个担保,那么这样的衷心,她不要也罢。

      “对贝罗玛的搜查,进行得不太顺利。”
      七树没有直接给降谷那个U盘,反而提起另一件最近比较苦手的事。她还得再捋一捋羽田案的内容,否则一股脑都塞给他,也只是徒增繁杂的信息量。
      “之前拿到的那些违禁药物样品,研究机构的实验报告显示,并不存在能让生物体年轻化的效果,但可能会使衰老速度变慢,不过作用十分微小,大概是因为成分不足吧。具体什么骨骼、细胞的变化,我也不懂,结论基本就是这样,副作用尚不清晰。”
      七树从手边的文件里抽出一沓装订好的图文,放到他面前。
      “所以我推测,这些药品中的某些稀奇成分,应该原本是被组织用在他们的研究项目上,至于成品效用如何,那位女影星永葆青春的真相,大概是最好的证明。”
      “那个女人对宫野家貌似怀有不一般的仇恨,不过我还没找到源头。”降谷翻着那些满是数据和专业术语的研究报告,很快也坦然地放弃了,他们获取情报并不需要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也追根究底,“铃木特快列车上,贝尔摩德是铁了心想杀掉宫野志保。”
      “现在还有问题在于,”七树靠在转椅里,“警方去查证的过程中遭到了多方施压,明里暗里的,威逼利诱都不少,厚生省那边,态度也有些暧昧。”
      果然。
      降谷也料到了,直接打击货源,真正的阻力并不在于情报的获取,而是受益者们的庇佑。
      “客户名单。”
      他道出一项关键证物。
      “如果有了这个,那些金主就会方寸大乱,为组织提供方便的资金链也会受到冲击。”
      七树没有急着赞同,沉思半晌:“商业罪犯的话,可以交给刑事部搜查二课去查,搞这些摆不上台面的交易,逃税、受贿什么的不会少。”
      “但那样会打草惊蛇,被一个察觉到,想引出剩下的是不难,但想找出咱们中的老鼠可就很难了。”降谷一语道破她的犹豫,“这次的关键目标,可是同样狡猾又不择手段的角色。”
      七树哂笑:“这样不留情面地评价自己,好吗?”
      降谷从善如流:“您不觉得冒犯就好。总之,像他们这些货源方,日常都需要统计货量货款,为了方便,一定有整理详尽的买家名单,找到这个,一切就都好办了。”
      他的态度很明显了,要自己去调查这件事:“这样你会更放心吧。”
      七树没有应声。
      从了解到针对贝罗玛的调查进度时,她就莫名开始有异样的心绪波动,可能是前段时间遇袭的后遗症,她本就容易警惕过头,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降谷打量她的神色:“怎么了?”
      “嘛,最近有些不太平。”
      “针对公安的吗?”
      “这倒是一直都有。”
      他明白七树的意思,恰逢这个时间点,峰会事件的处理不合某些人的意愿,可能是一如既往的利益冲突,也可能是趁机密谋别的诡计。
      虽然已经挽回了摇摇欲坠的口碑,但公安最近的处境仍然有些艰难,对于敌对方摸不清动机,又为了善后焦头烂额,没有确凿证据,有心预判,也无从防范。
      “好吧。”
      七树终于说服自己:“自己行动时小心,晚点我和风见打声招呼,这边也会安排些人手,你有需要随时调动。”
      降谷有些意外。不管是在公安还是在组织,在搜集情报的任务中他向来是独行的作风,这一点七树是清楚的。
      “我想我一个人顾得过来。”
      “这样保险点,以防万一。”
      降谷也没再拒绝,笑了笑说:“是对上次的袭击心有余悸吗?”
      七树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解释让她自己也觉得不够具备说服力。
      “直觉。”
      “作为保护者?”
      “不,大概……”
      捕食者,更恰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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