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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静司推门而入,声音即刻冷硬下来:“不是送客了吗?”
      “我……”
      “是他救的我。”七树及时丢出关键性信息。
      “……十五分钟。”静司面无表情留下Deadline,转身带上门。
      “别在意。”七树半是调侃地安慰道,“他因为媒体压力很上火。”
      安室耸耸肩。他眼底一圈乌青,像是没睡好,也没有坐,略微疏离地站在床脚处,比方才那些刑警的审问架势还足。
      七树微微笑起来:“帅哥板着脸,看起来可是有点吓人。”
      “您认为这种时候开玩笑合适吗?”
      安室耐着性子保持敬语,他看着她病号服领口露出的半截绷带,心里闷着一股暗火躁动。
      七树没在意部下的口气:“帮我倒杯水吧。”
      安室松开在口袋里捏紧的拳头,站定半晌,走过去拿起床头柜的杯子和水壶,他听见七树缓缓出了口气,流露出一些倦怠的痕迹,仿佛无意在他面前隐藏。
      他一直认为七树身上有一种疲于奔命的禁锢感,而以她如今的地位,其实并不需要亲力亲为很多事,但或许时间匆匆流经,世事也粉碎了太多,那种淡漠的责任感由那些碎片纠集而成,久久停留在潮湿寂静的眼底。
      他想七树或许十分明了他的心境,他却无法驻足于对方的落脚点,他们好像生活在彼此的缝隙里,只是秩序相当,才能靠这么近。
      七树扭过头在看窗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风景,也不在意他站在很近很近的身边,通常来讲,他们这些人并不擅长缩短与他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而对方毫无反应,他便也毫无自觉,她身上的医用药品的味道更重些,却总有暗香浮动。
      她转过头来,神色是没来得及收起、卸下防御的无害,安室觉得那股暗火被缓缓抚平了。
      “抱歉。”
      他缓和了语气,把水杯递过去:“你留了条命的那人怎么样?”
      “没问出太多信息,恢复意识后几次试图自杀,必须打镇定剂制服。”
      七树喝了两口水润过喉咙:“来的都是死士,即使你不那样做,他们也会在警察赶到之前自杀,他嘴里有毒药,不过因为昏过去了没能咬开。”
      安室没答话,微微蹙着眉。
      涉及正事的时候,那张高中校草似的脸总会陷入讳莫如深。降谷零这个名字,在知情的内部人员里有十足份量,阶级比他高的人也会再关键时刻听从安排。上门试探冲矢昴的底细,命人追击FBI探员,即便当时七树没有接到提前报备,她事后也没有对此做追究的态度,也是在表明,在公安里,降谷自主调动人员的权利在大部分时候都不逊于七树,而这是七树默许的。
      所以归根究底,到底谁才是上司啊。
      七树一边腹诽,一边打量对方的神色,要让她软下姿态说句息事宁人的话——这种方式最有效——但她不会这么做,尤其是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清楚自己有种较劲的心态,在暗中阴绵绵地、从容俯瞰着彼此。
      他们总要面对很多非此即彼的坚决,她此刻还有运气坐在这里看对方因后怕而恼怒,就是一场杀伐的侥幸落幕。她希望安室能意识到这种侥幸来之不易,如若有一天身份对换,她大抵也不会风轻云淡,而让领导担惊受怕可不是一个好下属应该做的事情,记得痛,记得恨,就至少会留给自己一些折衷的余地。
      “能留一个活口就尽量挖出点有用的信息,况且那辆丰田上会留下你的痕迹,引发爆炸销毁证据是正常手段。”
      “我知道。”
      “那你到底在自责些什么?”
      “……”
      他知道瞒不过对方,七树曾经当过他的教官。

      他们初见在六年前,中野学校的封闭训练营里。
      七树作为教官队伍的一员,站在男性居多的阵列角落里,目光扫过一排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金发黑肤难免引起注意。
      那时他的下颌棱角还不锋利,眉眼蓬勃,骄傲、懵懂却盛亮,被好奇心驱使的正气凛然,尚未料及往后的人世险恶如常。
      即使在这万里挑一的阵营里,这种纯粹的棱角也不常见,更何况他还有副混血的皮囊。七树觉得这有些微妙,因为不久之后,一半以上的人会离开,有自愿的,更多的是被迫的,中野学校能让这些精英脱不止一层皮,而留下的人,借由非常规化的训练和日后必定残酷的打磨,成为左右逢源的情报人员,成为政体庇荫下、阳光背后的执行者。
      而这样的人,必需付出的代价就是不断牺牲心性,越纯粹,反而越易碎。
      如今想来,她那时是真的想以旁观者的心态,去期望他们日后的模样,是善面在后,还是恶面当先。
      第一堂格斗课上,连续过肩摔翻三个人,她直起身体,面不红气不喘,打量一群陷入死寂的学员,原本跃跃欲试的气氛逐渐僵持。
      轮到降谷站上前,他是唯一一个屏息主动出击的人,拳法凌厉不失巧劲。七树终于从原位置上挪开一步。看得出是个头脑很快的人,不过手脚还是过于一板一眼,全是套路式的生硬,倒是符合他优等生的特性,她猜测枪法应该也不错,遵纪守法,但不服管教,把野性控制在规矩里,当真是抱着努力就会有收获的心思来当特工的。
      还是有点意思。她抓住对方的手腕,巧劲卸了他的缓冲力,然后往反方向拽他腕关节,降谷险险避开差一点就把他腕骨拽脱臼的刁钻力道,反应过来时已经顺着对方的方向栽倒步伐,察觉攻势被化解,便干脆借力肘击,逼七树松手,七树竟很给面子地示弱般退后,下一刻便从容夹住他随之跟上的前踢腿,扬臂将手肘降下,朝他的左小腿的胫骨面毫不客气地砸过去,降谷惊于她出其不意的狠厉,立刻屈腿脱身,落地时踉跄两步,退到垫子外才堪堪站稳,勉强偏头闪开那一记直劈面部的手刀。
      “果然是警校全A优等生,鬼塚教官的得意门生。”
      收回横在对方喉前的手,七树没有吝啬夸赞:“意识不错,动作也快。”
      降谷紧紧盯着她看,下意识把胜者的夸奖当做居高临下的安慰:“但还是输了。”
      “正常,不是输在技巧上,而是输在求生欲望上。”她后退几步,坦荡荡地微笑,“你想着打败我,我想着夺你性命,那一掌如果真的下去,你的喉软骨会当场碎掉,然后气管坍塌,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窒息而死。”
      “……”
      降谷觉得这个笑面虎女人就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着夸他是不懂变通的“乖宝宝”了。她个高,却很瘦,看上去娇生惯养的白肤长发,导致一开始他也和其他学员一样,以为是个教套路的花瓶,还有意提防过美人计。
      然而等他观察过她偶有路数可寻的步法,接触时也摸到对方指关节的茧子,确定七树是个剑道高手,而在与前几个人的对战中,她明明更偏向于直取中路,用常见的擒拿就可以放倒对手,和他对战时却更多使用合气道的技巧,中间甚至杂糅着一些泰拳的元素,她的近身格斗不遵照半点章法,出力完全不留情面,只抓对手弱点,并不忌惮用些阴招取胜。
      在那时的降谷看来,难免不够光明磊落。
      七树却说:“马伽术只有一个目的,击垮对手,只要够狠,新手也能放倒练家子。”
      “怎么可能……”下面有人小声质疑。
      她肯定道:“就像人质被挟持时,为的是活命,你让对方断子绝孙也属于正当防卫。”
      底下有女生笑起来,冲淡了一点聚集起来的凝重和紧张。
      “也许不久之后,各位就能够在武力上压制我,但在这里,最大的考验不是你能不能把人打死,而是能不能将对方击败后又让他活下来,并且得到可靠的信息。”
      “如果你收不住手,一样会是被暴力支配理智的失败者。”她敲敲心脏部位,“那可没有诀窍,全靠个人本性。”
      “而一旦造成事故,同样会被踢出去,并且会依法处理。这里培养的是关键时刻能够保全自己的特工,不是人形杀器。”

      七树看出他的担心,降谷也确定自己做了最利于大局的选择,但只有他心里清楚,当时的自己有一瞬间的失控。
      很久都没有燃起那样强烈的杀意,一直以来,需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欲望也会被迫削弱,从前他看见赤井,会为了景光的死而发疯一样找对方搏斗,搞得双方遍体鳞伤,也不能让任何一人舒坦。
      就像是寄托,这也因人而异。
      他用不讲道理的方式遮掩对赤井的信任和不甘,面对七树却只想袒露私心杂念,痛苦、执拗、决断、柔软,渴望宣泄一切隐晦的情感,以及那个被他很早就封存在灵魂深处、黯淡偏执的、阳光背面的自己。
      温吞的欲望从心底向上蔓延,甚至想要去推动这簇火焰,去烘暖常年冰封的另一颗心脏。
      而这些,他不打算向七树承认,如同不想被察觉到伤势、或是被她从身边推开一样,似乎是出于一种,名为「害怕被放弃」的心情。
      真实意味着脆弱。他和她都不需要,面前是污黑大海,只能沉默到一丝不苟。
      但她偏要不管不顾,仗着高他一等的身份和身为女性的角色,关切,周全,不可抗拒,偏要在没有第三人的情况下,撕开那副他原本维持得面面俱到的皮囊。
      还不负责。
      武断的女人。
      “想说什么?”
      七树打破他的缄默,笃定地望进他眼底。
      安室别开目光。
      “我说,你刚刚是在想些失礼的事吧,表情有点奇怪。”
      他答非所问:“伤势怎么样?”
      “过两天就能出院。”
      “我问了风见,刑事局的人来做笔录,您也是刚刚那套说辞。”安室一五一十地说,“您与黑田先生有过交集吗?”
      七树摊摊手:“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她这样退步,因为不常见,所以令人设防,降谷望着泰然自若的七树:“现在处于上风的,不是我们。”

      “所以我说你不错,抓得准出手时机,也懂得退,放慢节奏以便观察,关键时刻不恋战,知道先脱身。”
      七树望向降谷:“没有在被对方置于下风时,燃起兴致下狠手,所以我才没有像之前那样把你掀翻,你知道我力道不如你,所以拿捏分寸,怜香惜玉有时候也能成为借力的。”
      打头阵被无一例外摔翻在地的那三个男学员,感受到周围视线的聚集,涨红着脸低下头。
      “你们以为,为什么第一堂格斗课由我来上?”七树负着手,聊天般的语气,“在场的所有人,都接受过警务系统的正规训练,也追击过穷凶极恶的犯人,怀着保家卫国、不怕牺牲的精神,因为各方面水准出色而被当做人上人选进这里,却在第一天被一个女人摔翻在地,很不甘心吧?”
      如果她的表情足够倨傲的话,或许真的能让人燃起斗志,但七树的声音始终温柔平缓,像个邻家姐姐,在做的事仿佛只是将品种多样的花拢进一只清水瓶中。
      “情报工作向来不是由武者胜任的,而是注重忍耐、观察和判断,哪怕是打架,对方的出手时机和细节习惯也是情报。如果把收集情报比作征税的话,格斗充其量只是附加税之一,其中还包括射击、演技、抗压性、感官知觉、话术,甚至色○诱。”
      第一个与她交手、那位身强体壮的刑警发问,语气中不乏轻蔑:“这位小姐的意思是,不去光明正大地赢得胜利也可以吗?”
      “你指哪种?打到对方爬不起来吗?”七树笑笑,“那也要确保能够做到才行,你刚刚可是趴在了地上。”
      “……”
      “当然可以不甘心,不服输,但想要成为特工,最先要学会的掌握时机,而决胜的关键,就是情报。”
      她指指训练场上方的标语:“希望各位谨记。表面处于上风的人,不一定是最后赢家。”

      安室重复着这句不算久远的教训:“您又在布什么局?”
      七树动作幅度很小地伸展着没受伤的肩膀,活动筋骨:“猜猜看?”
      “刑事局的人有问题吗?”
      “这不是正在试探嘛。”
      安室说出自己的推断:“你配合警视厅的刑警取证,这和你对刑事局那些人讲述的内容相差无几,黑田先生大概是想要那名杀手的询问权,你就顺其意干脆拱手让行。这人原本由警备局和刑事局共同看守,双方都想独立控制询问权,但谁都提不出合理要求,最公平的就是交给第三方,谁为此慌张,谁就有问题。”
      他摇摇头:“但是之后怎么办?犯人就真的归警视厅管了?”
      七树无所谓地歪了下脑袋:“等他交代了金主,到时候再交涉吧,反正到时候也会由三浦先生出面,我和他打过招呼了。”
      “他交代了,反倒替我们省心,不交代,就等着螳螂捱不住自己跳出来。”安室调侃似的说她,“表面上是差点被吃掉的蝉,其实充当了黄雀的角色。”
      七树哂笑:“这不是正常操作吗?另外一点,你觉得我为什么把风见调去警视厅公安部?”
      她着重了“警视厅”三字,安室自然明白:“有我们自己的人,方便监视。”
      七树补充:“以及支援。”
      “但这会不会太浪费人力了?刑事局有问题不代表刑事部也……”
      “黑田兵卫。”七树直言这个名字,没有冠以任何敬称,“为什么会被从警察厅派遣到地方警察本部,再调回警视厅主管刑事部,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她丢出一个在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十年前在一次意外中受伤昏迷,那时已经坐到很高层级的他,大可以在恢复之后重新回归警察厅,况且,作为下属的你还潜伏在组织里。”
      安室眉间划过一丝阴翳,顿了顿:“我记得您是在四年前接管组织这条线的。”
      也是诸伏景光自杀后不久。
      “卧底牺牲,事态严重了,上面决定不再放任。”
      面对他一时的怔愣,七树平静地道出曾经潜在的事实。
      这条线曾经因为关键岗位的缺失,出现过一段时间的空白,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现了卧底被暴露身份的事件。那不是意外,而是有心人为之,可当时降谷沉浮在组织核心圈子里,外面也无人助其一臂之力,警界曾经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高层变动,不在势力中心的人看不出其中暗潮汹涌,七树是在那时候临危受命继任里理事官这一角色,早已错过了最佳的搜查时机,部分重要证据文件被当做无用资料销毁,曾经下令的人退位,压根无从询证,执行者用命换取到的情报,被存有二心的权利轻易掀翻。
      如果不是因为降谷没有受到挚友牺牲的影响,一直□□了组织里的地位,并且能够源源不断传达有利情报,他很可能会被放任自生自灭,而上线的空白,意味着日后极有可能无人证明他的身份清白。
      彼时的七树并不知道降谷的下落,他于她只是在特工训练机构里有过一面之缘,情报泄露事件的调查被迫中断后,她才经由三浦,正式与降谷零相认。
      那个除了信念一无所有的男人。
      他没有碎掉,七零八落地拼凑起一个更强韧的人格,于是七树决定拾起他断裂的一端,保他走完剩下的黑暗。

      七树继续说道:“我没有和原来的里理事官正面打过交道,是三浦先生作为中介移交给我的任务。”
      “你认为,黑田先生是为了查明一些事情,才主动要求调入警视厅的。”
      “听起来蛮合理的,不是吗?”
      想法对上了,所以干脆迎合,七树擅长卖人情,对方若是个清醒人,定会明白她这样松口的用意。如此一来,一环扣一环,即使出现不可抗力,也不至于全盘皆输。
      安室感慨出口:“可怕的女人。”
      “我就说你肯定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注意到他的嗓音微微喑哑,七树随口就命令:“回去补觉,你最近松懈了健康管理,峰会之前不用没事就往本厅跑,缺勤那么多年了,不差这几天。”
      “您有些时候真是比我自己还严格。”他供认不讳地耸耸肩膀,“我先走了。”
      “安室先生。”
      被叫住的人扶住门框,扭头看过去,清荡荡的灰蓝色里,流出一点不明意味的忍让。
      七树觉得自己欺负人了。他们之间不存在一字一句的分辨,秘语被糅合在言行举止之间,才具备彼此知悉的意义,就如同他们一直所处的灰色地界。
      所以要通过眼睛。她知道自己靠这个骗人,也习惯无言地威逼利诱,在不同的境况下,收放自如定义每一个他。
      的确是挺恶劣的。
      但她拿得住,熬过这场漫长的漆黑,她对自己、对他人也做过承诺,她会等他走到日光下。
      一种近似于威胁的等待,要他继续绷紧神经,活下去,走回来。
      因此仗着身份欺压又如何?一晃神之间,她差点又被那双常显无辜的下垂眼骗到心软。
      这些事情,在他真正做回自己之前是不会知道的,就像七树也不会知道,安室今天面对她,偶然迸发出的恼怒和踟蹰,只是出于一份意义深重的庆幸。
      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离开他。
      “谢谢。”七树好整以暇地笑,目光细腻,言辞洗练,“慢走。”
      她太善于玩一语双关,安室却像是被好巧不巧激了一下,决定先放弃这套意味深长的话术,在这个暂时仅有两人的空间里。
      “那天我说的话,不知课长有没有认真考虑过。”
      “……什么?”
      明知故问,安室却只是笑:“如果有一天你露出了破绽,我会趁虚而入的。”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也希望你不要误会。”七树在他先引发的对峙里,恢复成往日警戒的状态,“毕竟我们这些人最擅长做戏和圆谎。”
      安室想起爆炸时不由自主搂紧自己脖子的手臂,大脑海马体还留存着黑发擦过唇角的触感,冷冽玫瑰香和血腥味曾沾染在衣襟上,他自给自足地选择不说出来。
      “没错,这就是一个赌局,赌赢了最好,赌输了,我也心甘情愿。”他礼数周全又狡黠地颔首,“祝早日康复。”

      “姐姐——啊啦,有客人啊!”
      隔着一道门槛,猝不及防,安室与绿璃面对面各自站定,才避免撞到一起。
      绿璃一拍手:“降旗先生!”
      “……”面前的男人露出疑问的表情,指了下自己,“叫我吗?”
      绿璃旋即明白了什么,她幽幽望向某人:“恕我冒昧,请问您的肤色是?”
      安室微笑着解释:“天生的,发色也是。”
      “……”
      七树枕着手臂,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上课,跑这里来干嘛?”
      绿璃朝安室灿烂地笑了下,跑到病床边:“我说姐姐大人,今天是周六啦,不然你以为小兰和柯南为什么能来看你啊。”
      经这一提醒,七树才打开手机确认,潜意识里反正这几天要留在医院虚度光阴,她完全没在意日期这回事。
      “没事的话就去找你哥,跟他说不用一天几趟往我这里跑,又丢不了。”七树把小妹推开,对站在门口看戏的男人说,“把风见他们叫进来,等太久了。”
      安室正旁观她们姐妹互动,听闻应了一声。绿璃识相道:“降……安室先生,我送您。”
      两人一同走出医院,绿璃笑道:“抱歉,耽误您时间了。”
      “因为绿璃小姐悄悄对我说了‘等一下’,我想应该是有事要和我讲。”
      “嘿嘿!”
      住院楼后方有一个公园,现在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间,病人们三三两两地在晒太阳。
      找了一处周围无人的长椅,绿璃示意他坐下聊:“姐姐她平时就是那个样子,不过我能感觉到,她对安室先生还蛮上心的哦。”
      “……”安室虽然猜到了她会说关于七树的事,只是没料到一上来就如此直白,“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在帮你啊。”绿璃眨巴着大眼睛,“你不是想追我姐吗?”
      “……绿璃小姐都听到了?”
      “嗯嗯,一清二楚!”少女竖起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在夸自己耳力敏锐,还是在夸他勇气可嘉。
      “那我又不知道里面有人,刚要敲门时听到了而已。”绿璃举手发誓,“绝对——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安室无奈地笑笑,“但是,七树小姐应该有不少追求者,难道绿璃小姐会每一个都约出来谈话吗?”
      绿璃冷哼:“怎么可能,一言不合就谈结婚,或是对着我爸爸和我哥哥狗腿,那样来者不善的人我只会创造契机让他不敢再靠近姐姐。”
      安室用手指托着下巴:“听起来,如果不是被你恰好听到那些话,我也会被这样赶走吧?这大概是所谓的因祸得福?”
      “其实不用听到我也明白的啦,能让我姐亲自带回家,还能让我哥真情实感气到想打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室先生是被认可的人呢。”
      “哈……”
      “姐姐她就是嘴硬,心……好吧心也挺硬的,但我的意思其实是,她的保护欲一直很强,在别人面前难免有些架子,虽然不知道你们平时都在具体做些什么,但我想肯定是需要谨慎行事的,所以有时候,冷脸其实也是一种变相保护吧,她是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怀有敌意的人实在太多了。”
      安室没接话,露出点释然的笑。道理他都懂,但从未想过要被别人理解,连风见都认为他总强人所难,这时被一个小姑娘说出本质,终归是有些微妙感的。
      “彼此顾虑才更能体现出在乎吧,安室先生看起来也是很可靠的人。”
      “那个,就是说……”绿璃绞尽脑汁,找不出更得体的措辞,直言道,“如果是安室先生做我姐夫的话,我也很乐意的!”
      安室愣了下,随即温和地笑开:“很荣幸得到绿璃小姐的认可,不过目前看来离成功还远。”
      绿璃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所以还需努力。”
      安室忍俊不禁:“可能有点冒昧,但能容我多说一句吗?”
      “说来听听。”
      “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更偏向那位医生,毕竟他和你们兄妹是青梅竹马。”
      绿璃微妙地撇了撇嘴,踢着地缝里的石子:“其实很容易想明白啊,如果姐姐对俊哥——就是吹石医生——有意思的话,他们早就成啦,哪里用得着拖了十多年,到现在还是不温不火的朋友关系。”
      她知道安室主要指的哪位:“我哥他呀,人其实真的不难相处,就是护短,他和俊哥是好兄弟嘛,而且有点官场气质,总觉得门当户对,彼此之间又熟悉,就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他总拗不过姐姐的。”
      “啊,抱歉扯远了,我有点多管闲事了吧?”
      “没有的事,还要感谢绿璃小姐为我答疑。”
      “姐姐她呢,心事很多,担子也很重,也从来不跟我们讲,这些年我很少见她轻松地笑过,所以我希望她日后的伴侣,只要能让她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就好。”
      安室认真听着,坦然交代:“我和她也没有相识太久。”
      “但你们很像。”
      绿璃定定地说道:“应该有人这么说过吧,我想安室先生您也是经历过很多的人,所以惺惺相惜的感情会多一些。”
      “你们不是神明,不能永远把自己框在孤独的高地上,凡人都会渴望陪伴和理解的,这是人之常情。”
      “我当然希望她有个非常体面的归宿,能让所有人艳羡、可望不可求那种,姐姐她值得那样的。”
      “安室先生,您很优秀,各种意义上的。”绿璃坦率道,“所以不要放弃哦。”
      安室静静地笑:“那在你眼里,我算是勉强合格的吗?否则你不会说这些话。”
      “合不合格,怎么是我能决定的呢?”绿璃狡黠地眨眨眼,腿一抻跳落在地,“耽误您很久,不好意思啊,话说您到底是姓……”
      “现在还不方便自我介绍呢。”安室婉拒道,也随之起身,“麻烦绿璃小姐以后还是称呼我为安室透吧。”
      “了解!”绿璃滑稽地敬了个礼,“做三明治超好吃的安室先生,对吧?”
      “以后在我值班期间来波洛,免费提供三明治外加一份草莓蛋糕,如何?”安室向来有来有往,“作为绿璃小姐支持我的回报。”
      这正中小姑娘下怀:“真的吗?这也太棒了!”

      “真是想不到,伊集院小姐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啊!”
      一之濑风风火火地推开门,不像是来探病,反倒是来找七树喝几杯的气势。
      “哦,有客人?”
      七树浏览着卷宗,头也不抬地解释:“是同事。”
      穿小香风连衣裙的美女把一大捧满天星占满床头柜:“不是我说,小七,你就安安生生躺平几天,这地球又不会不转,我刚刚在走廊里碰到静司,他那表情可是不爽到了极点。”
      风见等人纷纷敛神垂目,在上司面前听昵称似乎不太妥当。
      七树自顾自和部下交代:“剩下的事听柚木安排,警视厅那边风见你跟一下进度。”
      “明白,那……课长,我们先走了。”
      风见瞥了眼一之濑,对七树鞠躬后带人离去。
      “喏,康复礼物。”
      一之濑把一只包装精致的礼盒塞给七树,方形的饰品盒外包着黑色天鹅绒布,白丝带打成蝴蝶结,里面放着一条纤巧的水晶项链。
      七树拿起来端详:“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
      “你看今天阳光多好!”
      “吹石托你送的吧。”七树把盒子合上,放到床头柜上,“你只喜欢色彩斑斓、造型夸张的饰品。”
      “哎,”见瞒不过,一之濑也不做无用功,坐到床边的椅子里,“你们两个怎么了?”
      七树莫名其妙:“什么怎么了?”
      “前段时间才一起去过温泉度假,本来以为感情多少会升温一些,结果现在连见个面都要犹豫再三。他说你给他打电话报平安时,他没有提,怕你不收,就托我帮忙喽。”
      七树就事论事:“不收下的话,也是给他找麻烦,这种定制的东西不能退,也不好送给其他人,收下的话,我之后会回礼的。”
      一之濑叹息:“不懂你们这操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哦,而且是日久生情。”
      “他没有明说,我也没有理由明着拒绝。”
      “喂喂,一点余地都不给啊。”一之濑调侃道,“恋爱小天才的直觉告诉我,该不会是你的心另有所属了吧?”
      “恋爱小天才的直觉应该不适用于母胎单身。”七树扳过一之濑的手腕看表,“留下来吃午饭?我可以叫护士多送一份营养餐来。”
      “免了,本小姐活蹦乱跳的,才不吃清汤寡水的病号饭。”一之濑拎包起身,“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是顺路来探望一下女王大人,怕你这工作狂寂寞要死,看我多体贴!”
      七树对她刚仗义起来就蹬鼻子上脸的德行心知肚明,根本懒得附和:“谢谢,慢走。”
      一之濑愤慨控诉:“无情的女人!”
      七树觉得自己今天接受了不少的恶意,兴许她做人确实不够善良。

      一之濑走到地下车库,沃尔沃停在靠墙的空位里,前方对角线处,有一群严肃脸的男士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见停车场有人出现,便噤声朝这边观察着。
      一之濑则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就是之前在七树病房里逗留的人,自顾自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缓缓起步驶出停车位,她得像蜗牛一样等车子爬出大半个车身才敢拐弯,换作平日,她会让七树代劳这种对她而言的“高难度”操作。
      与此同时,一辆中型货车从入口驶入停车场,车厢上有某家制药公司名称的喷漆,驾驶者开得很慢,这倒不奇怪,载货车注重运输稳定,奇怪的是它在停车密集的空间里突然加快的速度。
      简直就像脚搭在油门上,一没留神踩到了底。
      一之濑反应过来时,货车已经朝眼前冲了过来,紧急状态下的身体本能,让她把刹车踩到了底。
      没错,遇到紧急情况第一时间踩刹车,像极了每个马路杀手的标准操作。
      所以一之濑总是感慨自己平安活到今天实乃奇迹。
      “右脚!”
      一之濑条件反射换脚,下一秒车窗外探进一双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的身体挂倒档,车子在油门踩到底的加持下,猛地倒回原车位,在车尾撞上柱子前,被人一把拔下车钥匙强行熄火。
      货车像一头惊醒的巨兽,左右动摇着调整速度,刮过几辆无辜的车头,在快要撞上墙时急刹车勉强停了下来。
      一之濑整个人被瞬间的倒退和逼停震得精神出走,她看着那群警察模样的男人们纷纷掏枪朝那辆不长眼的货车围了过去,还以为自己和七树一样遭遇了不明袭击,气都还没喘匀,车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很危险啊!”
      “……”一之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吼过,怔愣地看着戴眼镜的男人喘着粗气,“抱、抱歉,我没注意……”
      “那可是货车!拦腰撞过来你早就和车一起翻几个跟头,再被它一头撞进墙里了,是有多心不在焉才会没注意到那样的庞然大物啊!这样上路难道不会扰乱社会治安吗?简直不可理喻,命都不要吗?!”
      一之濑咽了咽口水,她好像是受害者才对,但眼下的情形让她意识到两件事,第一,自己居然蠢到在有车撞过来时原地不动,第二,男人救了自己。
      “到底为什么会踩刹车啊!有人撞你你站着不动它就会和你一起停下吗?真、真是……”
      风见意识到自己气到不顾任何礼节了,不夸张地说他刚刚被吓出一身冷汗,此时才找回一点理智,强行让自己板回严肃脸:“这位小姐,请出示你的驾照!”
      “谢谢你。”女人答非所问,“你叫什么名字?”
      风见火气未消,没来得及琢磨对方的意图:“啊?”
      一之濑一把拽过他的领带,从他的胸前口袋里掏出警察手册:“风见裕也……喂,我说,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
      要说惊雷在脑子里炸开是什么感受,风见现在是彻底领略到了。
      原谅他之前还质疑过降谷先生和七树小姐条件差距过大,然而自己如今被人拽着领带抢了证件,附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美女硬核告白。他压根没顾得上去扶下滑的眼镜,表情活像目睹一颗小行星朝自己撞了过来,在女性面前露出这种滑稽又呆板的模样,换作以往,他可能会因为失礼而以头抢地了。
      诸位公安也陷入石化,连带着因疲劳肇事刚刚被押下车的司机都清醒了,虽然他逃不了危险驾驶罪,但绝没想过会促成一段不打不相识的孽缘。
      女人把自己的驾照连同他的证件一起递回去,耿直到让人无话可说:“虽然你没有我任何一个前男友帅,但是我好像有点迷上你了。”

      事后七树接到一之濑的电话,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意图窃取国家公务员个人信息的诈骗分子。
      “……”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她那好闺蜜没错:“你问风见是不是单身?”
      饶是她再擅长布局作战,也没料到这二人会擦出火花。
      不,或者说是一之濑单方面的也没错。
      “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他的私事不归我管。”
      “少装了你,忍笑忍得太明显了!”
      七树轻咳一声:“你看上他了?”
      “不然呢?你快点说别绕弯子了,本小姐都这么不要面子地来问了啊!”
      “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一时兴起,还是想和他过日子?”
      “……这突然一下子,意义变得好深远哦。”
      “如果只是想试着玩玩看,你还是放弃吧。”
      七树并非不为好友的幸福着想,反之她太了解一之濑在感情方面的作风,道不道德谈不上,只是和部下那样正儿八经的性子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三观都不一定合得上。
      “你怕我祸害他啊?”一之濑秒懂,她倒是挺坦率,“嘛,看起来也像是那种顽固又刻板的无趣男人,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简直帅呆了好吗!他可是从对面冲过来帮我解围的。”
      “那是警察的本能反应。”七树泼冷水,“还有你可是差点死了。”
      “是是,我有好好道过歉了,还被我爸勒令要在司机的看护下重新自学一遍驾校内容,说这样下去买辆坦克也不够给我撞的。”一之濑郁闷不过半分钟,又兴致勃勃把话题绕回风见身上,“我觉得很新鲜,他是难得会当面拒绝我的男人诶!”
      毕竟以这女人的个人条件,从来只有异性往上凑的份,偶尔有被她主动示爱的,也都会受宠若惊感谢神明。
      “但是你难道不认为,面对陌生人的突然求爱,拒绝才是正常反应吗?”
      一之濑比她还惊讶:“诶,是这样吗?”
      “……”
      她们之间称得上无话不谈,除了工作和爱情,关于后者,一之濑和她理念不同,偶尔吐个槽或是分享些见闻,七树只会给点自己的看法,却不会评价和干涉,更何况她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但是,为什么要问那么多为什么才敢去谈恋爱?”一之濑随即不以为然道,“只是因为喜欢,所以想追他,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七树闻言一愣。
      「可是我想追她。」
      只是因为喜欢。
      喜欢……?
      七树很久都没有去试着理解这种情感,她见识过很多目的性强烈的示好,设身处地地理解过,但也绝不会迎合。在这之前,除了吹石,没有人愿意以诚相待,也没有人真的敢,偏偏她和吹石的世界相差甚远,处境不同时也逐渐显出了违和感。
      不偏不倚到了现在,导致她打从心底不会偏爱任何东西,类似于一种抗体,应该要给他人以实际的依靠感和无法触及的存在,才会有切实的安心感。
      所以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她只感到无所适从,就像是化身为了恋爱漫女主角,或许有些夸张了,可她相信比起浪漫的虚掷,自己更习惯于操弄人心的谎言,不曾走进温热又快乐的角落,也不适合一切纯粹的、无目的性的情感寄托。
      但是。
      七树又想起那片平静坦荡的灰蓝色,暗夜里溜出的温暖,恳切又顽劣,势如山洪地来,轻描淡写地靠近,那不是一座安全岛,而是另一把刀。
      这似乎并不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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