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听雨眠》杏仁西柚

3、曾遇时

　　“什么？”温眠本想感谢他出手相救，可这人说的话实在是没头没脑的厉害，温眠思索了许久，委实不知道自己与他何时见过面。

　　那人轻飘飘地从树梢落了下来，墨色的衣袍垂坠下来，如同泼洒的浓墨一般。温眠看着他的眼睛，那种色彩很奇特，如同一颗漆黑透底的宝石。

　　见他未说话，温眠只能又问：“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你随身穿着青罗蚕丝？难怪他不来救你。”

　　温眠默了。这个人也太奇怪了些，他们素未谋面，初次见面却净说一些她全然听不懂的话。
　　只怕是神志有些问题。

　　温眠刚欲遁走，却想起来这人停滞了时间空间，除非他解除法术，否则自己哪里也去不了。

　　“那个，刚才多谢公子相救。请问您能否解除这时空禁制？我想……”温眠话未说完，见他抬手，伸到她面颊的旁边，温眠下意识地向后躲，“你做什么？”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了一瞬，却又跟了过来，从她的鬓角摘下来一节断掉的藤蔓。

　　“你打不过蠪侄。”那人打量着手里拿着的断藤说到。

　　“我怎么打不过，”温眠下意识地回嘴，细想了一下自己似乎真的打不过蠪侄，眼珠转了一转，眼前这个人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能停滞时空，灵力应当颇为高深才是，“我的确可能也许打不过蠪侄，不过您可以呀。”

　　“那些人族，刚才喊着要杀死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他们被骗了……”

　　未等温眠说完，他轻轻一笑，带着些许轻浮的嘲弄，“我不会帮你的。”说罢竟要转身离去。

　　温眠忙跟了上去，抓住了他的袖子：“别呀！你对付一只蠪侄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男人皱眉，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显的锐利：“我为什么要对付蠪侄？”

　　温眠被问愣住了。

　　那人转身欲走，温眠赶紧侧身闪到他前面，双手一张开，拦住他的去路：“因为、因为……因为他要吃村子里的百姓啊。”

　　“他大可随意，与我何干？”

　　“你是强者，自应保护弱者。”

　　“百兽觅食，本就是正常的事情。弱肉强食，人族保护不了自己就应该被吃掉。人族还宰杀猪羊，怎么不见你去救它们？”

　　温眠被问的哑口无言，理不直气也不壮，想来自己确实没有理由要求他帮忙，小声嘟囔着：“不帮就不帮了。”

　　“你能救他们此时，能保护他们一世么？多管闲事。”

　　“但是……”

　　话还没说完，那人的身影已经极远了。

　　“喂，你好歹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温眠的呼声散落到微风中。

　　他刚一走，半空中的树叶哗然落下，人们对时空的停滞并没有意识，对于他们而言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却已经看见温眠站挣脱藤蔓的束缚，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她是怎么从藤蔓里逃出来的？”

　　“没看见啊！她刚才明明还被捆着！”

　　“她她她果然是妖女！”

　　温眠并未理会，飞身掠到那个女祭司的身旁，她唤出青芜剑刺向祭司，祭司毫无防备，下意识地拿手中的权杖去挡。

　　却不知正中了温眠的意愿，一刹那的功夫，温眠的剑锋一转，已经挑开了祭司脸上的面具。

　　“呵，原来是只青蛇。”

　　面具之下，一张满是蛇纹的脸。

　　怪不得知道怎么遏制住她的灵力，怪不得感觉困住自己的藤蔓长得都像是蛇身一般，原来是那东海灵蛇的亲戚。

　　村民们被吓得呆住了。

　　祭司见身份暴露，不由大怒，一瞬间化作蛇身，扑向温眠。

　　温眠侧身去躲，打了一个转，又翻身立到树上，温眠还没有立稳，蛇女巨大的蛇尾一把打到温眠立着的树枝上，树枝轰然断掉，温眠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地上，衣袖和长发顺势倾泻下来。

　　“一只修炼了近千年的蛇，也不过如此嘛。”温眠挑着眉挑衅道。

　　蛇女已经暴怒，一双碧绿的的眼睛一瞬间变成血红色。

　　温眠暗暗吐舌头，糟糕，真的惹暴走了。

　　蛇尾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温眠，温眠赶紧跃起去躲，蛇尾钩住温眠身后的树，一下子把蛇身拽了过来，温眠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一旁闪开，那条人面蛇身的妖怪的獠牙擦着她的面颊过去。

　　温眠看了看那群瑟瑟发抖、呆若木鸡的村民，暗叹口气，飞身向远处奔去，引着青蛇紧追不舍。

　　温眠应对这只青蛇倒没有感觉到困难，但过于被动不行，这样只会被青蛇不断消耗体力，如果浪费的时间过长，没准蠪侄就会寻过来，她得想法子速战速决。趁青蛇喘息之际，温眠悄悄地挪到一棵树前。

　　温眠举起青芜剑，站在树下。

　　清风不止，明月荒凉。少女如水一般的衣袂在风里如同一只巨大的蝴蝶翻飞。剑意在月色下散发着冰一般的光芒，她的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也闪烁着细碎的光。

　　温眠背抵着树，估算着青蛇飞过来的距离和速度。

　　她先做冲向青蛇的姿态，青蛇只一瞬的反应，立刻也俯冲了过来，掀起一地的落叶在空中胡乱打着卷。

　　温眠见青蛇上当，堪堪停住自己，以剑为支撑跃起，青蛇速度太快，见温眠忽然改变方向，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生生凭着本能擦着温眠身后树过去，蛇鳞硬是被磨烂，露出红色的血肉。

　　她一刻也不敢分神，赶紧俯冲下去，长剑势如破竹，刺入青蛇的一瞬间忆及刚才那人的话，剑堪堪停住，距离那蛇鳞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谁知那蛇猛然冲起，硬生生被剑穿透，也要过来咬住温眠。温眠只能一掌击在剑柄处，借反冲的力量把自己震远，这一下子也把青蛇订到了巨树上。青蛇一声凄厉的惨叫，发黑的血液喷薄而出，随之而来人首和巨大的蛇尾砸向地面，大地几乎产生了震动。

　　温眠长呼一口气。她无意杀死青蛇，奈何世事皆有变数。

　　如今蠪侄必然会追来报仇，温眠想了想，拿剑割破手掌，把血淋在青蛇地尸体周围。她走回到人群所在的地方，人们已经解开诺诺和姑北峁了。

　　温眠扬声说：“青蛇已死，她在迷瘴中布下的阵法半刻就会消失。青蛇本要把你们引起蠪侄的窝巢里，如今青蛇被我杀死，蠪侄必然会寻来。你们赶紧去神庙里，神庙有山神的灵力，蠪侄不敢靠近。我来引开蠪侄。”

　　她仔细考虑了一下，神庙和村庄都有山神的庇护，蠪侄无法靠近。这也就是为何蠪侄蛰伏许久，要把人们引去它的巢穴里的原因。他们前去祭拜山神，一去一回不超过三天，她虽打不过蠪侄，但只要拖住蠪侄三天，人们就不会有危险。

　　灵族与人族相近，说白了便是有灵力、寿命长的人族罢了，也许是同类相亲的缘故，她真的无法在一族人被蠪侄追捕时坐视不管。

　　温眠说完，那群人竟向她叩首，嘴里还喊着：“多谢神女相救！多谢神女！”

　　温眠毕竟有先前被叫妖女的气在，拂了拂袖，只走到诺诺身旁，把青罗蚕丝衣递给诺诺：“诺诺，帮我保管这个，等你订婚的时候，我拿礼物来换。”

　　诺诺展颜：“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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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蠪侄洞内。

　　一截黑色的衣袍闪过。

　　那只蠪侄甚至还没有看见来的是何物，九头竟然都身首异处。

　　昏暗的洞穴里，石壁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空气里全是血腥味，久久难以散去。

　　他并不厌恶血腥味，但不喜欢这种动物死亡时发臭的血腥味，皱着眉不多停留，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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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眠朝着人群所向的反方向逃了几十里路，估算了一下时间，她故意在青蛇周围放了血液，又丝毫未掩盖自己的气息，那里距离蠪侄的老巢不远，蠪侄应该早就发现了，快要追来了才是。

　　蠪侄是上古之兽，对气息十分敏感。灵族神族虽对气息不甚敏感，但也能感知附近时灵物。如今因为两尊神明聚集在敖岸山，各种神兽动物都躲了起来的缘故，没了干扰，温眠更容易感知蠪侄了些。温眠把灵力探入地脉之中，四周丝毫蠪侄的气息。

　　温眠虽觉得好奇，但也没有自杀倾向前去蠪侄的巢穴里一探究竟，遂硬着头皮继续前行了几十里。

　　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一轮橙红色的太阳从远处逐渐生起，森林里一束一束的阳光，驱散连阴的冷意。

　　山映朝阳，一片一片的山峦都呈现着暖色。几处高峰上的积雪更甚，反射着耀眼的金黄色光芒。一日的开始，怎么看都是温柔的带着希望的样子。

　　除了此时的温眠。她已经跑了一夜、躲了一夜了，现在简直惶惶如丧家之犬，俗称累成老狗。

　　传说中蠪侄这货嗅觉好，速度快，怎么这么久都没追来啊？

　　山川刚刚醒来，空气中还有这四月清晨细微的凉意，安静而闲适，若是此刻在度假，应该找到一湾温泉好好泡一泡。嗯，下次可以找孟月行和苏衍一起来。

　　温眠甩了甩头，她的脑子在想什么啊！但她真的想休假了，最好带薪......

　　温眠停下来休息了片刻。

　　她已经能感到蠪侄的怒意飘散在四周，她不由地打起精神，要独自面对一只蠪侄，她多少还是紧张的。

　　她努力地听着周围的声音，辨别蠪侄的方向。

　　就在身后了，温眠做好准备一转身，却是一惊。

　　这只蠪侄比洞穴中她所见的身形大了一倍，显然是只公兽。那只蠪侄她已然难以对付，眼前这只……她已不做战斗打算，还是趁早逃之夭夭吧。

　　温眠转身欲逃，却听身后蠪侄怒语：“是你杀掉了青蛇，放走了那群人？想必也是你杀死了我的妻子！你今日别想逃走，我断会取了你的性命！”

　　温眠做最后挣扎：“不是我……你信吗？”

　　喵嘞个咪耶，又是一只修为已经能幻化人形的蠪侄，温眠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在发软了。

　　等一下，他刚说什么？

　　温眠喊到：“停一下！你说洞里那个女、母蠪侄是你妻子？我没杀死你的妻子啊？”

　　“不是你杀的？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巢穴在哪？”

　　……这是什么逻辑。

　　温眠想哭：“不是，大哥，你看看我这一身微弱的灵力，怎么杀死你的妻子啊。”

　　“你一定是有同伙！无论如何，我先杀掉你报仇，再去找寻你的同伙。”

　　温眠呵呵一笑，这个蠪侄的战斗力，打架是不可能打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拼劲全力冲了出去。

　　在面对生死危难的时候，人能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限的。

　　温眠觉得自己打小都没有用这么快的速度逃跑过。

　　第一次孟月行那个一脸正经的死面瘫带她偷灵族圣殿里祭祀的玉牌被发现的时候，她们被看守的侍卫追了八条街，十二个巷子，她都没这么拼命地跑过。最后她们为了躲侍卫，孟月行一声令下：“右边有个小院子，躲进去！”

　　于是她们一把，跳到了一户人家的羊圈里。

　　雪白的绵羊身上裹着泥土和草叶，差点被她们吓出心脏病。

　　中越国皇室外支孟氏家族长女孟月行和中越国大氏族温氏家当初还文文静静的小女儿温眠，为了躲侍卫，溜进了羊圈了。这件事若传出去，她们就是贵族少女茶余饭后的笑谈。

　　不过还好，至少她们躲过了侍卫。

　　小温眠靠在一只晕过去的羊身上，彼时身体赢弱的她，气喘吁吁地问：“月、月行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偷、偷这个玉佩啊。”

　　“哦，她们说祭祀的玉佩比我的好看，我拿来看看——”说着她认真地掏出自己的玉佩，对着光认真地看了半天，“明明没我的好看。”

　　温眠看着吓晕之后还被她当作靠枕的小绵羊，不禁产生了无尽的愧疚感，和，幸好不是个猪圈的劫后余生之感。

　　至于为什么说彼时的温眠身体羸弱，是因为在不断地被孟月行这般摧残之下，她这个从小被认为虚弱的不得了的小小姐，竟然健康茁壮地长大了。

　　好奇怪，她竟然回忆起了过去，这是回光返照吗？她的人生才过去四分之一，她还没娶一个丈夫或者嫁一个姑娘，她上有......啊呸，她怎么和小蘑菇一样碎碎念了。

　　果然，除了孟月行那种混蛋，正常人面对死亡都会紧张地要死吧。

　　温眠狠狠地摇了摇头，又能听见风呼啸的声音，感受到衣袍紧紧地贴住自己的肌肤。

　　她已经能感觉到这个速度是她的极限了。

　　然而她还是估计错了她与蠪侄之间力量与速度的悬殊，她只听见身后蠪侄一个冷笑，一双老虎一般的爪子，已经穿透她的胸膛。

　　这样的速度，丝毫没有给温眠反应的机会。

　　温眠不可置信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看着那双爪子上淋漓的鲜血，红得声嘶力竭。
　　这是她自己的鲜血。

　　蠪侄抽出爪子，温眠看着胸前那个巨大的血窟窿，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不断地涌出。她努力凭着残存的意识，感知自己心脏的跳动。

　　还好还好，蠪侄这一爪，擦着心脏穿出，她的心脏，还咚咚、咚咚地跳动着。

　　她该庆幸还是该不幸？没有伤到心脏，她不会立刻就死。可这样子血液流出的速度，不消半刻，她也得死掉。

　　麻木了不知多久，她丧失的感觉一瞬归位，随之而来的是山崩地裂般的剧痛。

　　蠪侄似乎不想把她一下子杀死，看着她流血不止，疼痛欲裂的样子，有着报复的满足感。

　　疼痛撕扯着她，她因失血要晕厥过去，却又因剧痛而清醒。

　　她眼前一时模糊，一时又清晰的要命。

　　就在她要倒下的瞬间，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温眠的视野里，透着朦胧的血色，只闪过一片青绿色的衣角。

　　她想都没想，用尽力气环住抱她的那个人。

　　那只手，温暖、有力，像是千年以来她寻求的安稳，像是浮世之中最牢靠的庇护，让她一瞬间心安了下来。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很早很早就没有力气了，一直都是、一直都是这双手支撑着她的。

　　这种感觉太过于真实，所以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幻觉。

　　她的鼻腔里，除了浓重的血腥味，忽然有淡淡的檀木味道，安抚着她的慌乱。

　　温眠低着头，瞧不见那只手的主人晦暗的神色和低垂的目光。

　　她只觉得这个环抱，温暖的让她想要义无反顾地沉溺进去。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竭力抓住最后的浮木。

　　她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了，伴随着长剑出鞘和巨兽轰然倒地的声音，温眠沉沉地昏睡过去。

　　昏睡前的最后一刻，温眠懊恼，究竟为何当初没捉只冉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