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程鱼

18、番外（十八）

　　清晨醒来，枕边人已经起了好一会儿了。沈清玉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温度，有些不高兴地扁了扁嘴。

　　靠近门边，屋外的响动才愈发清晰地传入耳中。沈清玉打开屋门，被屋外的凉风打了个激灵，随即打着颤拢紧了斗篷。

　　从他们游山玩水回来，郑锋又手把手带着郑逍处理了许多府内外的事务，直到郑逍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他便带着她搬到这山庄一处幽僻的小院中，只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这几年郑锋不再像从前那般刻意收敛对她的偏妄和执着，即便有时他的偏执会惹她不高兴，他也仍旧如故，不加更改。

　　其实这么些年下来，她早已不会再有任何不适和不快。此一生，她都被他珍惜疼爱地捧在手中，便是他再霸道，再过分，她心中也生不出半点恼怒来。

　　这小院周遭平素不教人随意往来，自他们入住，除了郑锋吩咐，寻常时候，这里连个侍候的也不会留。他已经认定了此处是他们今后的家，既是两个人的家，便不容旁人掺和。

　　“傻丫头。”郑锋正俯首整掇着院中的这两块地，背上就扒上来一个又甜又黏的圆子。他笑笑，小心地矮身将她往上背了背，随手将手里的农具掷在了一旁：“睡好了？”

　　沈清玉脸上登时胭红一片，她也不教他瞧自己的脸，只赖皮似的从后抱住他的脖子，教他背着自己绕着院子走几圈。

　　没有外人时，两人的相处方式一如最初，仿佛岁月更迭都不过是一场幻梦，他们仍旧是初陷情衷的年少男女，那份炙烈的欢喜倾慕，未曾消减半分。

　　郑锋许久未像昨晚那样疼她，素日他都尽量克制，怕伤了她的身子。可昨晚多喝了两杯酒，又看她跳了一支舞，失控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在他心里，她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时光仿佛格外优待她，两人的儿子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岁，可她身上仍旧不见岁月的痕迹，貌美清灵，一如当初。他对她的痴恋偏妄也日渐深长，印刻在骨血心间，永不消弭。

　　“早睡好了，都该吃午饭了。”沈清玉下意识身后摸了摸他的嘴边。他是蓄过一段时日的须的，可后头也不知是哪一件事触了他的心思，从他们搬到这里后，他便每日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乍一看倒是一副少年模样。

　　沈清玉伏在他肩上，抿着嘴小声地笑，半晌，凑到他耳边道：“廷安哥哥一点儿都不老，我现在看着你，还恍惚觉着你才是二十许人呢。”

　　“又胡说。”郑锋掌不住摇头轻笑。这丫头瞧着太过年轻，他便怕自己老的太快，说来也是稚拙心思，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意若此。如今无事一身轻，他倒把心思都用到这上头来了。

　　“快过节了，这几天镇子上定然十分热闹，咱们抽空去瞧一瞧好不好？家里也该添置东西了。”

　　她既提了要求，郑锋便没有不从的，见她边说边笑，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也便缓缓笑开：“自然好，镇上开了一家新的糖铺，到时买些你喜欢的回来。”

　　沈清玉笑眯眯地“嗯”了一声，偏头间，自己尚未束起的长发与他的纠·缠·交·结在一起，倒像是结发而成的同心结。

　　这里静得很，郑锋不许旁人随意进出，一时间，她心中恍惚觉得这天地间只剩了他们两人，相依相守，情命相连。旁的，再多哪怕一草一木，都会觉得喧闹而多余。

　　“廷安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头一回见着我时的情形？”

　　郑锋反手将她从背上稳稳当当地抱到怀里，然后躺进了院中铺着锦褥的躺椅上，和她手脚相缠地一起窝着：“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一见倾心，继而倾情，为着她一笑，他便将·性·命赔上也在所不惜。那一日几乎是他前二十多年里最鲜亮明媚的日子，他在那一天听到了自己既急且重的心跳声。

　　“我也记得。”沈清玉两手垫着下巴，趴在他胸膛上抬着眼瞧他：“我头一次见着你的时候，你穿一身喜服，安安静静地躺在帐子里。”她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睫：“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了。”

　　郑锋抱着她，手上温柔缱·绻·地·抚·摸·着她的如瀑青丝。这是他头一回从沈清玉口中听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事，他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从那时起便对他动了欢喜的心思。

　　郑锋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抱了抱，直到二人额头相·抵，方将她安安生生搂了，二人细细追忆从前。

　　说起从前，沈清玉目中都好像盛满了·春·光，明亮而鲜活，对他的欢喜和崇拜爱慕也都仿佛要从心底里跑出来。郑锋被她看得心口一阵急跳，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去。

　　郑锋亲她时很是耐心，他克制着心底奔涌而出的情意，忍耐着深入心骨的偏妄念想，一点一点地疼她，宠她。

　　他知道她很喜欢被他这样抱在怀里疼，每每亲吻时，他们亲昵得仿佛能触碰到彼此的心底。

　　到了后头，郑锋温柔的面具便戴不住了，就算他再如何克制，再如何疼她，也终究耐不住血液里滚烫的情意。他想疼她，爱她，更想将她一点点地咬在嘴里，吞入腹中。他想看着她为他疼，为他哭，为他笑，为他迷乱无所依，只能落在他的手心，哪里也去不了。

　　沈清玉两只手被他一只手拢在头顶，下巴被他紧紧捏住，任他肆意轻·薄。他像一头按住了·猎·物的·猛·虎，眼里头都是贪·婪·嗜·血·的光。

　　冬去春来，已经这么些年了，他们谁都没有生出半分烦腻心思，只觉人生匆匆百年，转眼即逝，便是他们过得如此珍惜用心，也不觉把半辈子活过去了。

　　沈清玉这会儿身子还乏，被他一碰就抖得厉害，吚吚呜呜地，像是某种委委屈屈的小动物。郑锋立刻就心软了。

　　“没出息。”郑锋刮了刮她的脸蛋儿，抖开一旁的大毛毯把两人都裹在里头。

　　他身上还烫的厉害，沈清玉也不敢再招惹他，她现在还觉得腰酸背痛呢。

　　“再过几年，我都要变成老太太啦。”沈清玉颇为惆怅地看着蓝天白云，慢慢吁出一口气来：“到时候会长出白发，长出皱纹，就没这么好看了。”而你还是一样的英朗磊落，似乎永远都不会变老。

　　郑锋先时还在笑，后头发觉她竟然在十分认真地伤心难过，便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鼻头：“我比你大了这么多，就算是老，也是我先老，我们玉儿永远是最好看的，变成老太太了，也是最美的老太太。”

　　他这几年越发地会说甜言蜜语，哄她的话一套接着一套，教她几乎招架不住。可她知道，那些不仅仅是蜜语甜言，他说那些话时，是十分认真诚挚的。他真的是用尽了全部心力地来爱她疼她，让她这一生几乎无忧无愁，只觉欢喜安乐。

　　这世上有什么是会永远不变的吗？她从前或许说不出来，可如今她能够很笃定地说，郑锋对她的心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她这一生，将所有的荣华福气都享了个遍，他从没让她伤心难过，从不舍得教她伤神劳身，有个这样疼她的人在，她怎么舍得那么快老去，那么快地过完这一生。

　　这么多年，早已说不清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对彼此一见倾心。喜欢二字，是这世上最最不讲理，也说不清楚的事，最初的欢喜到了今天掺杂了太多的依赖眷恋，他们活进了彼此的骨肉血脉之中，再也不会分离了。

　　“今后就咱们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吗？”沈清玉趴伏在郑锋怀里，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黏·糊糊地想让他抱。

　　郑锋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温柔地捏了捏她红彤彤的耳朵：“只有你我，再无旁人。”

　　沈清玉这会儿笑得傻乎乎的，半点瞧不出是个有了年纪的女人。郑锋喜欢看她这么笑，她的梨涡儿里像是·含·着蜜，只是瞧上一眼，便甜的人心尖儿发酥。

　　他们再不需要旁人了，她是他的，从身到心，从今生到来世，生生世世，此身此魂，都是他的。他会照顾她，疼爱她，宠的她只能留在他身边，永远都舍不得离开。

　　他们此生已经经历的够多，生死，别离，欢喜，悲愁，他们一路同行，始终不曾放开彼此的手。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郑锋决不允任何事物再来打搅他们。

　　这一处小院，是他为她建的桃花源，这大好山河，他们已看过大半，余生，她便只能留在他为她建造的这方寸之地，只能陪着他一个人，所有的喜乐烦忧，也都独属于他。

　　此生执念，不过如此而已，生生死死，他们都会如此相伴，日日夜夜，再无分离。

　　“我最喜欢你。”沈清玉的话里像是掺了甜丝丝的糖，绵·绵·地伴着微风往他耳朵里钻。
　　郑锋心头微动，分明是听了无数遍的情话，而今再听，仍是忍不住为之心动。

　　他低下头，伸手按在她心口处，随即抱着她起身而坐，呼吸间的热气直往她心里·钻：“我爱你。”

　　他此生的至情至爱，至喜至忧，都几乎牵系于她一人之身。说情说爱，仍显不够，再甜蜜的言语都无法将心口的情感尽皆倾诉。

　　沈清玉被他口中的这三个字说的心尖儿发酸，眼眶也不知何时红了起来。这世上的至亲至爱，原来当真是会教人心酸的。暖到极致，爱到极致，甜到极致，便会生出无穷偏执妄想。爱生忧，爱生怖，爱生诸般痴妄。

　　沈清玉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二人相伴一生，他明白的，他明白她所有未说出口的情意和眷念。他们会这样一直手牵着手，不紧不慢地走过这一生。

　　欢喜，爱慕，一见钟情，日久情深，转眼半生已过，他们仍旧被稳稳妥妥地安置在彼此的心上。

　　海枯石烂，至死不渝都藏在他们的眼里和心底。日月轮转，他们终有一日会容颜老去，白骨成灰，但此时此刻的温柔脉脉，会随着春风永远留在这个世间，地老天荒，永无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