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程鱼

15、番外（十五）

　　郑锋一家最后择了江南一处小镇安家。没过几年，沈昭年氏也便离京至此，在距他们不远的一处宅院里落了户。

　　圆子年岁渐大，七岁这年，郑锋择“逍”字为其名，虽为郑家儿郎，却不再从郑家家谱名姓。郑锋只望这孩子一生能遵从本心而活，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郑逍十岁时，家中来了一位教娘亲激动不已，眼眶泛红的女客。他虽年少，可从父母的态度便能瞧出这年轻妇人的身份并不简单，没过几日，他便已经从种种迹象端倪中瞧出了这位姚姓妇人乃当今皇后。

　　猜出姚氏的身份之后，郑逍心中并无太大的波动。除却娘亲，还有一直疼他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等身边亲近的人，他对旁人，实在是十分凉薄的。

　　教养使然，教他举止有礼，看似温润，可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性子到底是随父亲更多一些。除了那么几个上心的人，旁人如何，与他何干。

　　郑逍知道娘亲是十分看重这位皇后娘娘的，头几天的时候，连三顿饭都几乎是娘亲亲自准备。他更瞧出，姚氏已经命不久矣了。

　　天色未明时，郑逍便已着了劲装，在武场上与师父们练武切磋。他五岁时开始随父习武，多年历练，身手已经十分利落，连风叔都总是赞他青出于蓝。

　　可郑逍知道，这远远不够。他一直以父亲为榜样，他更亲近母亲，却一直无比敬重父亲。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像父亲那般顶天立地的男儿，如此，才不枉他来这世上走一遭。

　　一趟拳练过，郑逍转身，准确无比地看向一直默默瞧着他练武的母女俩。姚氏带着她那个圆墩墩的小女儿，站在墙边对着他笑。

　　“夫人。”郑逍十分有礼地拱了拱手，又与那小女孩儿颔首为礼。从始至终，都十分地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姚氏在旁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轻笑着叹了口气。

　　这孩子实在是太能沉得住气了，小小年岁，心中分明知道对面站着的是当今皇后和公主，可只要无人捅破这层窗户纸，这孩子就能和他们一道装糊涂下去。这样的镇定和心思，在这样年岁的孩子里，可实在是寻不出第二个的。

　　但姚氏看得出来，郑逍虽说一直都十分照顾她们母女，可心里头还是想远着皇家的，他将她们当成伯母和小妹妹时，便可多几分亲近，一旦她们将身份亮出来，郑逍立时就会退回臣子的位子，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这样深沉的性子和心思，可真是与他那父亲一模一样。至于他在沈清玉面前所表现出的乖巧和稚拙，那都是为着讨娘亲的开心来的。

　　姚氏在这江南小镇上一住就是一个月，到了要告别的时候，她的气色也似乎好了许多。

　　“不管今后有什么事，都不必回京来看我，咱们姐妹能这样相聚一回，就什么都够了。”姚氏看着沈清玉眼里的泪光，心里头发酸发涩，却也几乎再无遗憾：“能来这里住上这一个月，看看江南风光，过几天舒心自由的日子，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奢求了，你要好好的，千万别辜负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沈清玉知道，此一别，就真的是生死之别了，姚氏能不顾宫中规矩来此闲居，也都是因为她时日无多，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她就要永远地离开了。

　　“只是我这闺女，我实在放心不下，她虽非我所出，可我待她，与亲生女儿无二，若今后她失了倚杖，我只盼着你们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尽多地照料她一二。”

　　沈清玉看着马车上乖乖坐着，泪光闪闪的小女孩儿，心头便是一软。这孩子出生便没了亲娘，被杨元灏交给姚氏抚养，大约她自己也晓得自己的处境，所以即便是与姚氏十分亲近，举止间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谨慎。小小的孩子，像是个怕被丢弃的小猫小狗，可怜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心生疼爱和怜惜。

　　姚氏说出这话，便是知道郑锋能够做到。他虽已远离京都，可有些东西，一旦扎了根，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连根拔起的。他如今若真的想做到一件事，想护住某个人，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郑锋为着沈清玉能够放心，也答应的很痛快。他不愿掺和宫中的纷纷扰扰，可护住一个与各方都没什么牵扯的小公主还是轻而易举的。姚氏这个请求，倒也不算为难。

　　“哥哥再见。”临别时，小公主忍不住眼泪汪汪地与郑逍挥手作别。郑逍怔了怔，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最为真心温柔的笑容，也抬起手与她道别。

　　姚氏掀开车帘，面带笑容地目别郑锋和沈清玉。她看着身后这一对璧人，想到某一天不巧看着的二人亲昵的场景，心中很是羡慕，又觉无比安心。

　　他们还是没有变，纵然她已经再没有机会看到他们很多年后是什么样了，可她只要想到郑锋看着沈清玉的那种无比执着偏妄的眼神，便知道他们一生一世都会深爱着彼此，永无二心，永无隔阂。

　　这世上，总是还有这样不计得失，不患生死的真情真心的。她没有得到过，可只要知道这世上有人得到，有人坚守，她心中便还会有着无限的温柔。

　　她低头看了看还在抹眼泪的小女儿，弯唇轻轻一笑。

　　她或许已经没办法陪她长大，她只盼这一辈子，她的女儿能得到她没有得到的，幸福安乐地过这一生。

　　“舍不得了？”见儿子仍站在府外，看着马车消失的地方发呆，郑锋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这孩子打小儿就想要个妹妹，想到如今，好容易有个可爱听话的小妹妹来了府上，却还得顾忌着身份，顾忌着种种纷扰而不能靠近，到了别离的时候，才知道要舍不得了。

　　“你是个孩子，没必要顾虑这么多，就算真的·捅·了什么篓子，难道我还收拾不了？回头让你娘知道你心思这么重，又要唠叨我，说我把你教坏了。”

　　“爹，我不小了，您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我现在已经够轻松了。我娘那儿哄哄她就成，您不是最在行吗？”

　　郑锋被他噎了一回，抬手作势要揍，郑逍举臂去挡，父子俩一道笑出了声。

　　“我祖母他们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吧。”自他三岁后，祖母便与祖父殷霁外出游赏山河，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前些日子祖母来了信，说是这两日就要归家了。说实在的，他还是十分惦念他们的。

　　郑锋揽着儿子的肩往府里走，一面走一面道：“算算他们的脚程，也就是明天了。”

　　绕过长廊，父子俩几乎是同时露出了温柔而温暖的笑，沈清玉站在不远处，抬手招呼他们过来吃点心。

　　冬去春来，日月轮转，他们相守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却始终心意如初，不曾转移。

　　情意变得温柔，缠·绵·亲·昵·之外，更有着对彼此深入骨髓的依赖和眷恋。也许有一日，红颜老去，英雄白发，可只要他们的心仍在跳动，这一刻的爱恋和温柔就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