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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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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七在胃痛中醒过来,头也由于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晕沉沉的。他从床上坐起,看见雕花的床柱才发现这里不是他的房间。四周一环顾,屏风后面走出来个人——是个小丫鬟。
见他醒了,就向他福了福身:“您醒啦。您先坐会儿,我去通知爷。”
丫鬟跑出去,门外脚步声渐远。
韩七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的功夫,丫鬟就领着她家爷来了。
符世深坐到他床边,缓声问他:“好些了吗?”
韩七垂首道:“承蒙爷关心,好多了。”
韩七还记得昨晚的事,那样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因此他有些羞于见到符世深。
“那就好。”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切,“你现在一定饿了,我让厨房备了粥,等会儿送来。”
韩七喝完了粥,放下碗,丫鬟上来将残羹收走,桌面整洁干净。他看了看对面坐在对面的符世深,又低头看纠结地绞在一起的手指,嘴开合了几次,最终吐出来三个字:“多谢爷。”
符世深望着门外,手中正把玩着一串菩提,闻言,转头对着韩七问道:“谢我什么?”
韩七仍低着头,仿佛有些害羞,说话声音也轻轻的:“爷昨夜帮了我,多谢爷。”
“是吗?”符世深斜着眼意味不明的看他,“除此之外呢?没有别的谢我?”
韩七疑惑地抬起眼,一双桃花眼凝水带怯,看得人心软成一湖微皱的春水。符世深却不为所动,神色一贯的冷,穿着一身严丝合缝的玄色对襟大褂,衬着一张冷峻的脸,看去,那人就像寒冬夜里冰冷矗立的巨石,冷且硬。
他嘴角微微一抬,目光如一张网捕捉了他:“爷送你那么多东西,不谢?”
韩七羞惭地垂了头,他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天地间,符世深投来的目光令他无所适从,“那些也多谢爷。”
“是吗?”符世深第二次说,语气中却带着戏谑,“那爷送你的,你可有好好珍惜?”
韩七神色剧变,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不发一词。
符世深手中菩提一收,向上滑至手腕处,他悠悠地站起身,捋了捋袖口,冲丫鬟打了个手势,便有人端着一方盘各色饰品走进来。
符世深踱步至韩七身侧,带着菩提的手捏着他的脸转向那一盘饰品,“你瞧瞧,东西可齐全?你当的,爷一件一件都买回来了。”
韩七眼中含泪:“求爷饶恕。”
符世深听着他含糊不清的求饶,蓦的笑出了声,“跟你开玩笑的,爷送你了既是你的,怎么处置自然是你的事,只是爷看见自己送出的礼被人这么不在意难免有些难过。”
韩七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着转向符世深,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是棠雪辜负了爷,棠雪对不住爷,不求爷能原谅,只望爷别为了我难过,实在不值得。”
符世深连忙双手扶起他,温声责怪他:“棠雪这是做什么?爷何曾怪你?”
韩七怯生生地抬眼,符世深英俊的脸与他贴的如此之近,神色仿佛是热切的,可眼神依旧是无波无澜,平静冷然,在乍暖的春日里,令他感受着冬夜无孔不入的寒意。于是他没敢说话,僵直地站着,耳边听着符世深用温软语调说着的慰藉。
“你的难处爷都知晓,爷也不是因为这点小事计较,只是棠雪你什么都不与我说,是同我多见外?爷寒心哪!你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爷能帮一定帮,别这样一个人闷着了,爷心疼你。”
韩七喃喃地:“爷真的心疼我吗?”
“当然了。”
“我求爷帮我!”韩七倏然抓住了符世深的手,眼里发着期冀的光,“我求爷帮我……”可突然的,他又把手松开了,眼里又渐渐失去光,沉静了许久,只苦涩地笑了笑,“棠雪过的很好。”
韩七坐着符世深的车回来了,他师父站在梨园后门,殷切地看着他。
世上哪有毫无缘由的好。他接受了好必然也要为这份好付出符合它价格的代价。
我孑然一身,唯有这副躯体还可供人观赏。如同瓶里的花,常新。韩七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衬的那张脸让他恍惚,恍惚是在十五年前,这面镜子里的脸还要艳丽三分。
“韩轻夜,我要怎么逃?”
是在那春五月,牡丹花开得正艳。北城中的梨园戏子韩轻夜红极一时,一场戏一夜春宵都是明码标价,寻常人连见上一面也难。诚然,他再受人追捧也就是权贵的玩物。他在短暂的花期里任人观赏嗅闻、抚摸采摘,花期一过,就再无人问津。
他瘦成了一把骷髅,病痛折磨着他,苟延残喘的躯体禁锢着他的灵魂,枯瘦的手拉扯着床帏,连手腕骨也突出尖锐的一块,像是要刺破那层青薄的皮。他眼球突出,嘶哑着嗓子用尽了力气冲韩七说,“小七,别成为下一个我!我床下有钱,你拿去赎身!去赎身,去做个普通人!”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出的又急又快,陡然间,轻帐散开,手垂落。韩轻夜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失去了生息。
韩七被他吓坏了,端着药碗往外跑,跑得踉踉跄跄,跌在了门槛上,碎了碗,药汁洇湿了地面。
花开花落二十日[1],哪觉花谢春依旧。
符世深这几日来得比往常还频繁,一日便要来走一回,来了也不再点戏,径直就到了他的院子,步入了他的房间。他师父乐见其成,待符世深走了,总要来问上几句。
韩七说:“班主,他没碰我。”
班主笑笑:“迟早的事。我就没见过柳下惠。”
韩七心道:这回可要见着了。
符世深翻开它送来的五个箱子,在里头寻出一件白色对称女花帔替他换上,“今日唱西厢记可好?”
韩七哪能说不。描好妆,套上头饰。
“爷想听哪一折?”
“都可,你唱就好。”符世深端正坐着,左手虚握着一杯茶,在指尖轻轻转动茶杯。
韩七起势,在屏风后绕出来,哀愁的眼神往前一落,落在符世深身上,唱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
掌灯时分,梨园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咿呀声在园里回绕,绕梁不绝。台下席间满座,西索谈话声不绝。跑堂为各桌续上热茶,来回跑得满头热汗。
陈先生走上二楼雅间,翻开戏单,上下扫了眼,问道:“我看这单子上怎么没有韩棠雪的戏,他是不唱了么?”
陈先生虽不常来,但跑堂的虎子是个机灵的,来这但凡有点身份的他都记得。
“探长你许久不来了不晓得,棠雪的戏是另点的,不在单子上,谁付的出场价高就唱谁点的戏。”
陈先生哦了一声,淡淡道:“哦,这样啊。我竟不知他的身价已经这般高了。”
“都是各位老板赏识。”虎子把桌子擦了干净提着水壶就退了,“我去给探长您换壶热茶。”
“你等一下。”陈先生叫住了虎子道:“我与你们班主好久没见了,你去把他找来,我与他叙叙旧。”
“找我?”班主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虎子道:“是呀,说要与您好久没见了,要叙叙旧。”
班主仍是一脸不可思议,惊疑不定地道:“叙旧?我与这位陈探长也就说过那么几句话,哪里有交情与他叙旧呢?”
虎子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让您去。”
班主只好亲自提着茶壶去了,心惊胆颤地推开陈探长雅间的门,将茶壶轻手轻脚放在桌上,躬身道:“陈探长难得来啊。”
陈先生点点头:“公务繁忙,着实抽不开身,韩班主请坐。”
班主替陈先生倒了茶敬上:“最近动荡,真是辛苦探长您了。”
“为民之事,怎么能说辛苦。”陈先生呷了口热茶,透过袅袅的雾气看向班主,“家里夫人管得严,我也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上次听了棠雪的戏,只觉余音袅袅,三日不绝,心心念念到了今日,想再来听一回,可听人说棠雪的戏已经要另付价钱了?”
班主听他问这个,不免有些得意,笑着道,“实在是点我们棠雪的老爷太多,无奈之举。当然啦,也是得与各位爷的青眼,不然我们棠雪哪有今日。”
陈先生闻言一笑,“那今天怎么不见他上场。今日难道无人点戏?”
班主笑容一僵,“这……今日确实还没有点戏。”
“哦?”陈先生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这不是便宜了我?班主,我可以点吗?”
班主笑容更加勉强,“今天怕是不行,棠雪染了点风寒,有些咳嗽。今天估计是唱不了了。”
陈先生关切道:“这是病了吗?”说着就起了身,“那我去看看他。”
班主忙拦,“这哪好意思让您去呀,我还是让棠雪收拾收拾出来见您吧,”
“这不好,哪能让生病着的人出来啊,还是我过去看看吧。”陈先生不轻不重地推开了班主,“劳烦韩班主前头带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