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风来》李轻轻

5、第 5 章

　　夜深。
　　锁好店门，齐陆拎着洗好的衣服往家走。
　　他家就在花店背后的这片小区，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楼道黑洞洞的连个灯都没有。

　　上楼，放轻脚步走进去，客厅亮着一盏小小的灯，晕染了小半个客厅，还有放在墙角的单人床。
　　没开大灯，齐陆借着这点光把衣服晾了，又进厨房下了一碗面条。

　　夜色安静，只有细细的雨声。
　　吃到一半，小区门口养的狗吠叫起来，随之是谢小飞扯着喉咙的声音。

　　“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保安叔叔，您看看我，我以前来过的，一栋的齐陆你认识吧，这片小区就是他家的……他是我爸爸……”
　　“没成年怎么了？没成年就不能有儿子吗？我跟你说，他连老婆都有了，就是我妈，贼拉帅，今天还打了他一顿……”

　　“哎哎哎，你别推啊，我真是他儿子，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你让我进去呗，爸爸！爸爸！！我是你儿子谢小飞啊，我来找你了……”
　　声音聒噪，深夜里特别吵。

　　齐陆走回餐桌边，拿起之前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
　　全是谢小飞发来的信息。

　　【爸爸你怎么回去了？我们话还没说完啊。】
　　【我妈呢，你为什么背着她当了洪世贤？】
　　【渣男！你良心不会痛吗？我妈那么漂亮那么帅气，你竟然还在外面搞七捻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男人，喜新厌旧贪花好色，王八蛋，我和你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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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你回信息啊，我妈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她住哪儿，哪个学校的，几岁，喜欢什么，她会不会不喜欢我啊。呜呜呜她打你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早知道跟着她一起揍了……】

　　【还有弟弟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误会吗？我怎么就不相信呢？】
　　【我妈也是真实存在的吧，我都看到她了，你还狡辩，你是不是男人啊……】

　　视线落在最后一行字上，齐陆默了两秒，本来要打给保安室的电话打到了别处：
　　“110吗，有人深夜扰民……”

　　-
　　抱着花盆，苏小小晃晃悠悠往家走。
　　穿过马路就是她家那片别墅区，不过马路这侧没门，要拐一个弯，才能看见小区恢宏的大门。

　　她才搬来，小区保安没认熟脸，拦着她问了几句才让她进去。
　　苏小小道了声“谢”，进了大门顺着小路走了几分钟，才走到自家别墅前。

　　打开铁门，穿过花园，本以为只会看见沉默的黑色匣子，却没想到匣子一楼大厅竟然亮着灯。

　　……
　　怎么会……
　　竟然有人给她留灯……

　　靠近了，才发现是陈文君穿着睡裙和保姆说话。

　　“她回来没有？”
　　“还没。”保姆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都快零晨一点了，“太太，要不要通知老爷？或者叫人出去找一找？”

　　陈文君侧头看她一眼：“你很关心她？”
　　保姆吓出一头汗：“哪能啊太太，这十几年我不一直站你这边吗。我只是担心她万一出了事，到时候老爷又要怪你。”

　　她不说还好，一说陈文君怒火上涌：“那就让她死在外边好了!她自己跑出去的，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这个家的奴隶，我侍候她十几年还侍候出错了是吧，但凡有点头痛脑热老爷就唯我是问。
　　这个家就她最大，她最重要。昨天那么重要的宴会她说不参加就不参加了，老爷还叫我给她送饭；去年也是，她自己发烧不说，差点烧成肺炎老爷也骂我……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不是他老婆，而是他专门娶回来照顾他女儿的保姆……”

　　“是啊，老爷太宠大小姐了。”

　　“呵呵，岂止是宠，我怀疑小贱人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给……你知道昨天那些富家太太都怎么笑话我吗？她们笑我嫁进这个家十几年，竟然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连她的女儿也得当公主侍候着……
　　小贱人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前还叫我一声妈，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一口一个阿姨，打谁的脸呢……真以为我多喜欢她，如果不是为了雨馨，我会在她面前忍气吞声……”

　　突然就不想进去了，苏小小转身走出去两步，雪白的帆布鞋踩进泥地里，脏的没眼看。
　　这双鞋子怕是废了，她迷茫的站在原地，先是看了眼脏兮兮的鞋子，又抬眼朝远处看了一眼。

　　全是陌生。
　　又能去哪呢？

　　慢吞吞转身，她重新走回去，细碎的声音从门缝飘出来，说来说去都是她忘恩负义那几句话，不想听，也不想吵。

　　站在门口的台阶就地一蹲，磨磨蹭蹭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泡泡糖。

　　视线四处乱飘，从被暴雨打落的一地落花，转到修剪整齐的草地。
　　雨停了，空气也随之升起一股燥。

　　明明之前还很凉爽……
　　这就是a市吗？天气也变的太快了……

　　小姑娘皱着眉头在门外蹲了好一会，直到客厅关了灯没了声音，她又等了几分钟，才慢吞吞推门进去。
　　起身的时候头晕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脑袋里天旋地转的，可能是蹲久了。

　　她扶着墙站了站，不晕了才进屋。
　　没开灯，直接上楼进房间，洗漱滚进被窝。

　　困的厉害，翻来覆去半个小时也没睡着。肚子也有点饿，却没有吃东西的兴趣。
　　她不会饿死吧……
　　捂着隐隐发疼的胃，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儿。

　　“轰隆”一声雷响，外边又哗哗下起雨来，打在树叶上，就像下豆子一样。

　　这日了狗的天气……
　　苏小小连忙从床上翻起来，跑到窗边把窗户拉上，粉色细沙窗帘已经湿了。还好，不是太湿，明天自己就干了。

　　重新躺回去，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突然想起进小区大门后，断断续续从身后听到的声音。
　　是保安大叔和同事在聊天。

　　“哪家的千金？这么晚回来。”
　　“苏家的，就新搬来的那户，最受宠的大女儿。”

　　“原来是她……也太任性，这都几点了，不怕家人担心？”
　　“可不是，她父亲那么爱她，怕是急死了……”

　　“听说她继母也非常爱她宠她，家里最好的房间就是给她的……前两天苏家不是办了宴会？苏太太给她置办的首饰衣服全是国外送过来的，好家伙，那些牌子简直看花了我的眼，随随便便一条丝巾就是六位数，把自己亲生女儿都比下去了……”

　　比下去了吗？
　　黑暗中，苏小小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房间不是家里最好最大的，不过搬进来的时候，陈文君确实让她先挑。
　　衣服首饰也很多，也比苏雨馨贵……
　　这么一看，确实比下去了。

　　想着翻了一个身，陈文君的话又在耳边炸开
　　——“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前还叫我一声妈，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一口一个阿姨，打谁的脸呢……”

　　扳着手指算了一下，她确实叫过陈文君妈妈，很多次，很多年……
　　第一次记忆最深刻，当时陈文君刚刚嫁进来，她将将三岁，幼儿园小班，白天才听老师在课上讲后妈给白雪公主吃毒苹果，晚上就看见后妈进门，她直接把自己吓病了。

　　陈文君很心疼，一夜没睡陪在她身边，之后更是贴心照顾，上学送她，放学接她，早上给她做小熊煎蛋，晚上给她熬香喷喷的汤，放假带她去游乐园，生日让她对着蜡烛许愿。

　　她那时候太小，不知道许愿要默在心里，总是“巴拉巴拉”讲出来。
　　陈文君就笑她是个“小傻瓜”，她生气了不理她，她就来哄，耐心又温柔。

　　她说：“小小，我没有女儿，我也没打算生小孩，以后你就当我的亲生女儿吧。”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叫她妈妈。
　　后来陈文君怀了苏雨馨，她隐隐发现她对她没以前那么上心了，心里很难受，却还是跟在她身后殷切期盼着妹妹的降临。

　　再后来，她哭着去找陈文君。
　　她想说：“妈妈，爸爸不爱我，我只有你了……”

　　却听见陈文君跟保姆说话：“小贱人又找我了？她烦不烦啊，有点事就找我……”
　　保姆：“好像是跟老爷闹矛盾了，一直在吵，说老爷不爱她，讨厌她……”

　　“她就是公主病犯了，由她去吧，反正公主病又不会死……啧，要是公主病能死就好了，疯了也行，到时候把她往精神病院一送……”

　　走廊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谁，下了一趟楼，很快上来，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世界恢复宁静，噼里啪啦的雨声越下越大，天空像破了一个大洞。温度急剧下降，寒气钻进被窝。

　　好冷啊！

　　-

　　第二天苏小小准点被生物钟叫醒，她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估计太累了，又或许是这一天经历的太多。
　　没睡够，醒来的时候还是困的。

　　今天开学，她不想迟到，匆匆洗漱换衣服。
　　下楼的时候看见忙的团团转的陈文君，歪头，小姑娘甜甜的叫了一声：“阿姨。”

　　陈文君直接吓的打翻手里的牛奶。
　　苏小小无辜的眨着眼睛：“……”
　　喵喵喵？

　　苏旭一边系着领带，一边从楼上走下来，他盯着一地狼藉，皱眉：“怎么回事？”
　　“没事。”陈文君嘴角抽搐，一边收拾，还一边不得不回了苏小小一个笑脸，“早上好啊小小。”

　　“嗯，早上好。”苏小小应了一声，愉快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陈文君连忙递过去新热的牛奶，她一边偷偷看苏小小，一边想，她们不是已经翻脸了吗？
　　怎么苏小小却像没事人一样？

　　察觉到她的目光，苏小小笑看着她：“阿姨，有事？”
　　“没、没有。”陈文君被她笑毛了，手臂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慌里慌张坐到丈夫身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早饭。

　　苏旭喝着咖啡，目光严厉的扫了客厅一圈：“雨馨呢？怎么还不下来？还在睡懒觉？”
　　陈文君这才笑着说：“不是的，老爷，雨馨她有惊喜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苏雨馨就穿着围裙端着一个三明治跌跌撞撞从厨房跑出来，她一口气跑到苏旭面前，献宝一样举起手里的东西：
　　“爸爸你看，这是我亲手做的三明治，爸爸你尝一下，里面的鸡蛋火腿都是我自己煎的……”

　　苏旭冷淡的目光从明显烧焦的三明治上移开，落在苏雨馨脸上，“你很有时间？”
　　苏雨馨笑脸僵住：“什么？”

　　苏旭：“有时间就多读几本书，你上学期考了多少分，不用我说吧。”
　　苏小小已经吃饱了，闻言起身的动作慢了一拍。
　　苏雨馨今年上初二，上学期她考了全班第二，成绩不错。

　　苏雨馨没笑了，看着跟着苏小小一同往门口走的苏旭：“爸爸，我很差吗？”
　　苏旭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你觉得呢？”

　　苏雨馨眼眶立刻就红了，陈文君上前安慰也不顶事，她冷笑一声，目光从苏旭移到苏小小身上：
　　“也是，在爸爸眼里当然是姐姐最好，我算什么，我在这个家就是多余的。”

　　又来了，苏雨馨总是在这种时候把矛头对准她。
　　苏小小坐在门边的圆凳上穿鞋，心里升一股燥意。

　　脚步声响起，苏旭站在玄关，看见苏小小在穿鞋，直接蹲下来，亲手拿了鞋子帮她穿，至于苏雨馨，他只是冷淡的回了一句：
　　“既然知道你姐姐好，就多向她学习。”

　　窗外吹进一缕风，像去年冬天遗留的寒风，冻的人瑟瑟发抖。
　　屋里很静，悲哀的沉默四处乱窜，打破平静的是女孩压抑破碎的抽泣声。

　　眸子一抬，苏小小视线移过去。
　　苏雨馨倔强的咬着嘴唇，眼眶早就红透，小女孩泪花止不住往下掉，落在她忙活了一早上的三明治上。

　　心里那点燥消失的干干净净。
　　苏小小想起小时候，苏雨馨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你好厉害呀，雨馨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门门都考满分。”
　　“姐姐的衣服好漂漂啊，我也要和姐姐穿一样的，这样就没人再说我们不是亲姐妹了。”
　　“姐姐你为什么哭啊，姐姐是眼睛痛痛吗？雨馨给姐姐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偏开头，苏小小假装没看见苏雨馨眼中的泪水，她像往常一样，当苏旭给她穿好一只鞋后，把另一只鞋递了过去。
　　她有义务陪苏旭演戏……
　　也必须陪他演——这是苏旭说的，理由她无法拒绝。

　　“好了。”
　　苏旭很快就把白色帆布鞋给她穿好了，他动作熟悉，毕竟只要他在，苏小小就没自己穿过鞋。
　　十几年练习下来，速度非常快，鞋带也系的很漂亮。

　　而苏小小全程只需要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乖乖坐在凳子上，当他的木偶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