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九九野马

4、真是有够丑的

　　傍晚，这个城市的喧嚣开始了。
　　灯火霓虹悉数亮起，街上行走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穿套装打领带的上班族，也有各种颜色校服加身的孩子，其中有一脸疲惫的愁苦，也有不谙世事的大笑。
　　忽然喜欢上这样的场景，充满阅尽人生百态的豁达。
　　她看向水生，那男人还是坐在一筐龙眼边挑挑拣拣，认真、利索两个词突然蹦出来，在脑海里盘旋不止。
　　纪舒怀疑自己是突然没了工作太闲了，否则怎么总是看着那个闷葫芦。
　　身子靠在遮雨棚的一根柱子上，眼睛却盯着水果堆里的男人，许是看得太入神，心里渐渐地回想起过去的事。
　　以往不是没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只是每次相亲的时候，她都会把相亲对象跟沈牧之比较一番。
　　长得比他好的，身材不行；
　　身材比他好的，品位不行；
　　哪儿都比他好的，耳垂下面少颗痣，不行。
　　好像沈牧之是一个标准模板，谁若想走进她的世界，必须先在模板里对照一番，时间久了，便成了规矩。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水生也放进模板，得出的答案是无解。
　　*
　　水果店的生意忙起来，这个忙的概念有些出乎预料，她没想到这么小的摊子会忙到脚不沾地。
　　今天站得有些久，高跟鞋开始打晃，脚脖子也泛酸。
　　她脱下鞋子，拿起铁秤砣朝着鞋跟砸，可能是角度不对，第一下砸空了，铁秤砣震得手发麻。
　　“怎么了？”水生走过来问道。
　　“鞋跟太高，脚疼。”
　　水生拿起那只鞋用力一掰，鞋跟和鞋身像是酥脆的芝麻糖一样，分了家。
　　半翘着脚的女人扶着男人的肩膀，脱下另外一只递给他。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力度，只觉得手下扶着的肌肉紧绷了一瞬，不太舒服的高跟鞋，瞬间变身平底。
　　女人眉头紧了紧，心里飘过一句脏话：“妈的，两万多的鞋就这质量……”
　　这样改造的平底鞋，看上去只是前脚掌翘起来一点，只有穿着它的人才知道有多难受，根本不亚于高跟鞋带给人的痛苦。
　　没办法，鞋跟都崴了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光着脚踩在地上吧。
　　夜幕降临，水生从床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大瓦数的灯泡，拧在遮雨棚中间的灯口上。
　　霎那间，刺眼的光忽然亮起，纪舒站的地方是棚子里唯一的黑暗角落。
　　一对小情侣牵着手来买车厘子，巡视一圈没看到，又离开了。
　　那女孩路过纪舒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男孩说：“那个帅老板有女朋友了啊？”
　　男孩听闻也看了看她，回答女孩：“嗯，应该是。”
　　纪舒低头笑了，看着自己的鞋尖，一下一下地呲着地。
　　“配吗？”像是反问小情侣，又像是在问自己。
　　一辆黑色小轿车轰着油门出现在街口，路过水果摊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两声刺耳的喇叭响起，水生对着司机的位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那车本来没打算停，开过的时候看到柱子边靠着的女人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刹车痕拖了快一米。
　　从车上下来的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之所以估计不出年龄，是因为那人的脸该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可穿着却时髦的很。
　　嘻哈风的大红色T恤，胸口印着比他脑袋还大的虎头，下面是年轻人最流行的吊裆裤。
　　照这个比例，那□□吊在膝盖的位置，观感上是个上身很长、腿奇短的状态。
　　纪舒的审美有些接受不了。
　　若说这个人跟黄毛和公鸭嗓是一路的倒是不意外，可他直接走进来把手臂搭在水生的肩膀上，画面就有些违和了。
　　他比水生低一头，胳膊架高才勉强搂住水生脖子。
　　“水哥，这……嫂子？”
　　“不是。”
　　“那……”
　　吊裆裤没继续向下说，而是用一种扫描的眼神盯着纪舒。
　　角落照不到灯，纪舒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一抹影子，似真似幻，仿若是幻觉。
　　“水生，我饿了。”她先开口。
　　“等等。”水生回答。
　　吊裆裤走近那团黑影试探性地问道：“美女，我是瓜皮，水哥的兄弟，你是哪个？”
　　没等纪舒回答，水生拍了拍瓜皮的肩膀，朝着那辆停在摊子前的汽车使了个眼色。
　　瓜皮秒懂，打着哈哈离开，临上车前从最近的地方捞了个苹果，扔进嘴里叼起来。
　　他不死心，看着纪舒站的方向用力眯眼睛，想要瞧瞧长相。
　　开车门，单腿迈入，另一条腿却忘记收回去，被车门的惯性夹了一下，瞬间痛得狂嚎一声，只剩下拧结的眉毛。
　　纪舒看着他的样子禁不住笑出声。
　　许是这笑声有些大，水生也看过来，不过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五月的夜晚稍稍有些寒意，街上人少了之后愈发冷清。
　　纪舒的职业套装里面只有一双丝袜，抵御这样的寒意有些力不从心。
　　她看着这个时间没顾客，打算进屋子里面的床上躺躺，一来为了暖和，二来想跟抗议的胃协商协商。
　　迷迷糊糊中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可以感知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水生在床下面抽出很多泡沫箱的盖子，知道他跛着腿一趟一趟地搬水果，知道那些水果就摞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可是动不了也醒不过来。
　　忽然一个冷颤，身体恢复了自由。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漆黑，挡在门口的地方有一处星火，明明灭灭，异常显眼。
　　“水生？”
　　“嗯。”
　　“几点了？”
　　“十一点。”
　　“我睡了这么久？”
　　“走吧。”
　　水生走近纪舒，从身子后面拿出一个塑料袋，光线太黑看不清是什么，只感觉到他把那个袋子扔进了她的怀里。
　　摸索着形状，好像是一双拖鞋？
　　鞋子很硬，不是纪舒在家穿的那种毛绒的，整块塑料压成一只鞋，还有没处理好的翘边。
　　套在脚上，大小很合适，本以为这么硬的鞋子一定会不舒服，结果起身走了两步，真让她感激做这双鞋的人。
　　“我今晚不是睡这里吗？”她问。
　　“不是。”男人的声音穿过黑暗，有一种安抚人心的稳重感。
　　随着他走出水果店，街上已经没人了，周围的小商店也都关了门。
　　纪舒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了看脚下：大红色，塑料拖，中间是一颗很大的米奇头像。
　　确定无疑是直男的审美。
　　“真是有够丑的……”她喃喃自语，笑意更甚。
　　水生拉下卷闸门，宣告着这一天的营业结束了。
　　越过纪舒向北走，不发一言，走了几步回头看，那女人踩着他的影子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不知怎地，嘴角又泛起了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