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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让我吃一个 ...

  •   千里之外的县城里……
      街角的水果摊前,站着一个染了黄毛的小青年,只见那人大大咧咧地俯身弯腰,拿起一个梨在胸口T恤上蹭了蹭,张口就吃,边吃边说着:“老板,欠的债可该还了啊。”
      满嘴的梨肉让他说话不太清楚,时不时地喷出点不知是梨汁还是口水的东西,看着让人反胃。
      水果摊里面的男人斜睨了他一眼没应声,仍旧半蹲着身子摆弄手里的水果。
      黄毛儿见男人不理会自己,顿时火气上升,扔掉吃了一半的梨,快走几步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领:“你他妈是不是找打,老子起个大早让你这幅死人脸找晦气!”
      “我欠你什么钱?”
      男人反问的语气丝毫不见慌张。
      黄毛儿语噎,松手的时候用力推了一下,没成想面前的男人没动弹,他自己反倒险些摔倒。
      退了两步稳住身子,回头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着”,抬脚踢翻一筐橘子扬长而去。
      滚了一地的橘子金灿灿的,看上去狼狈又诱人,三三两两地铺在灰白路面上,像是赛跑一般,一个比一个滚得远。
      水果摊的男人走出来,纪舒这才看清他的腿有些瘸,不严重,若是不走路,基本看不出来。
      男人顺手捞起翻倒的塑料筐蹲下身开始捡。
      他的右腿不便,蹲下、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每捡几个就得起来往前走两步再蹲下,才捡了小半筐,额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这人皮肤太黑了,细密的汗水在阳光下泛着朝露般的光泽,像是刻意打上的高光。
      纪舒鬼使神差地把手提包扔进垃圾桶,深吸一口气,向着那抹光走去。
      “我帮你捡,你让我吃一个,行不行?”
      “……”
      “我就吃一个。”
      “不用。”
      半蹲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白色的高级套装,高跟鞋,身形消瘦,看上去有些单薄,五官很漂亮,脸色却满是倦容。
      “你吃吧……”类似于敷衍或者打发的口气。
      帮着男人收拾了满地残局,拿起最上面的橘子站在小摊前扒皮,顺势往嘴里塞。
      这橘子汁水很多,酸甜可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抬眼看到男人又坐回刚才的位置继续挑着龙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姿势倒是板板正正,藏匿在阳光微弱的阴影中。
      一个橘子还没吃完,平日里当零食吃的东西今天却在她胃里抽痛起来,慢慢蹲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里面的男人看到她脸色惨白蹲在那里,感觉不对,隔着几米远问起来:
      “你怎么了?”
      此时她已经痛得快没有意识,就在眼睛一黑之前,看到朝阳的红晕映射在男人身上,照得那人周身镀了一层光圈,实在是好看得紧。
      拼命想抓,手里却落了空。
      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那张脸,却在下一秒陷入无边的黑暗。
      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熏得发黄的屋顶,扭头朝着亮一些的方向看去,是摞有一面墙高的塑料筐,亮着的地方是一条过道。
      她看着那条过道,不禁回想起这些年没日没夜的工作,其实早就落下了病根,办公室和家里的胃药从没有间断过。
      自从和沈牧之分手后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能撑到这么多天才发作,也算是身体够争气了。
      “你醒了?”男人深沉如水的声音响起。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晕倒了。”
      “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应该是胃病犯了。”
      “嗯。”
      “谢谢你。”
      “没事。”
      女人毫无语气地谢过之后坐起了身子,简易床板吱吱作响,有种即将坍塌的趋势。
      她巡视了一圈这个几平米的小屋子,没找到能喝水的东西,只能问靠在墙边的男人:“老板,能让我喝点水吗?”
      男人回答:“这里只有……”说着从筐墙的缝隙里掏出一个塑料水杯,里面的杯壁被茶水染成了深褐色,外面磨损严重,看上去斑驳不堪。
      男人把水杯举到空中朝着她晃了晃,似乎很确定这个女人不会用他的杯子。
      杯子里的水位还没平稳,女人站起身朝他走来,右手接过,稍稍用力拧开盖子仰头喝起来。
      “这是什么?还甜甜的。”
      他是真的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会不嫌弃,很多时候他看到这个杯子也会嫌弃得想要直接扔掉。
      “……罗汉果。”
      “名字不赖啊,好喝!”
      咕咚咕咚几口就把杯子里的水见了底,看到最下面黑黑的一团,想必就是男人所说的罗汉果了吧。
      味道不错,就是样子不好看,像个软煤球。
      男人以为她喝完水便会走了,没成想她道了声‘谢’又转身回到小床上躺下,顺手盖起了被子。
      “你……”
      “我不舒服,再睡会儿。”
      她的语气太自然,像是平时在家一样,丝毫不觉得这个破败的小屋是陌生的地方。
      为了避嫌,男人只好从过道走出去,坐在屋子外面的小马扎上抽烟。
      上午的顾客并不多,送走上班上学高峰期之后,整个街道都安静下来,衬得小摊生意冷清。
      纪舒躺在陌生的床上很快睡着了,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自从五年前知道那件事之后,一直生活在梦魇里,用工作麻痹自己。
      如今,可是一丁点借口都找不到了……
      门外男人冷不丁地想起,刚刚她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瞄了一眼床的位置,隐约看到人形轮廓,随即紧嘬几口手里的烟捻息在地上,抬手一搭,扶着身侧伫立的钢管站起来。
      跛着腿走进马路对面的小超市,买了一把细面和鸡蛋西红柿。
      “胃不舒服,汤汤水水地吃点会好一些吧……”男人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心回到小摊上,开始着手烧水、煮面。
      纪舒再次睡醒时,外面的阳光正当中,估摸着是中午,一瞬间有些恍惚。
      身在何处,这么安逸静谧。
      这里,能留下她吗?
      还是短暂的避风港?
      有些虚弱地捂着胃向外走,看到男人坐在小板凳上煮着一锅面。探头细看,那锅很小,像个大一号的碗,下面只有一个开关按钮。
      男人用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条和西红柿,又顺手从一旁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鸡蛋,“磕磕”两下,熟练地打着蛋花。
      纪舒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另一个词——墨玉。
      漆黑如墨,色重质腻。
      “技术不错。”她夸奖。
      男人听到声音回头,看她脸色还是不太好,没多说什么:“醒了?”
      “嗯。”
      “吃吧。”
      说着找了两个空的水果筐,倒扣着摞起来充当桌子,拔掉“锅”的电源,连“锅”带面放在上面。
      纪舒嘴角抽了抽,额角三根黑线,合着这“锅”的另一个身份是“碗”?
      见她站在那里没动,男人想着她连那个看不出模样的水杯都不嫌弃,总不可能嫌弃这干干净净的一锅面吧。
      忽然脑袋灵光一闪,对着她说了句“你等等”,起身走向隔壁的小吃店。
      这“碗”面跟水果摊的色调一样,红的、白的、黄的、绿的,都是容易引起食欲的颜色,搭配在一起也算是赏心悦目。
      正转着脑袋四处找筷子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双裹着塑料外衣的一次性筷子。
      视线缓缓抬起向上看,男人高大的身子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看不清脸,只觉得这人好高、肩膀好宽,长什么模样来着?
      想不起来了……
      “这筷子是新的。”男人说。
      “嗯?哦,谢谢。”
      面前这一碗面很清淡,好像只放了盐,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对比这些年不是员工餐就是外卖的味道,这种最纯粹的食物香气让人安心。
      男人看她吃得香,嘴角翘起了一个很轻的弧度。
      “太淡,面有点坨了,西红柿也不削皮,鸡蛋打得不够散,还有葱,要么切葱花,要么切葱丝,你这跟条毛毛虫似的,太丑了……”非常客观公正的评价,纪舒大口吃着,语气丝毫不带情绪。
      “……”男人面无表情,没反驳也没回应。
      “我想喝汤。”纪舒扬起小脸直直地看着他。
      “什么?”
      “没勺儿?”
      “没有。”
      “那你平时怎么喝汤的?”
      男人抬起下巴朝着那“锅”拱了拱,默不作声。
      “不会是……端着它喝?”
      “嗯。”
      她并不想试试端着锅喝汤是什么感觉,转身起来,在筐墙的诸多缝隙里找到水杯,哗啦一泼,倒掉了软煤球。
      男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皱着眉看她的动作,只见她把“碗”里剩下的面汤缓缓倒进杯子里,自顾自地端着喝起来。
      喝面汤的姿势太高雅,明明是看不出原样的塑料杯,给人感觉像是喝红酒的高脚杯。
      咂了一口嫌烫,也不像平时那样吹吹,而是端着杯子打着圈地摇。
      “哎,你叫什么啊?”她问他。
      “……”
      “认识一下?”
      “不用。”
      简短而又毫无意义的对话,男人转过脑袋看向金灿灿的橘子。
      “这水果摊就你一个人?”
      “嗯。”
      “要不要招个帮忙的?”
      “不用。”
      “我不要钱,每天这么一顿饭就行。”她指了指桌上还没收的锅。
      男人诧异地盯着她:“你图什么?”
      纪舒玩味地捻着手指回答:“包让人偷了,没钱吃饭,没地儿去。”连贯的三句话交待了她的处境。
      “你去派出所报案吧,我这也没地儿。”说着起身收拾起来。
      “用那筐子摞张床就行,我不挑。”
      “逃犯?”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怀疑。
      纪舒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才是逃犯,我就是跟家里闹了点别扭离家出走,结果在火车上把包丢了。不想这么快回去,在你这待几天……怎么?你以为我能图你点什么?再说了,你打眼看一圈,你这有什么值得我图的?”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边分析她话里的真伪,一边纠结该不该留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他抬头看了看那张脸,明明笑意不达眼底,却一直笑着,像是刻意地讨好。
      “水生。”
      “什么?”
      “我叫水生。”
      “我叫纪舒。”
      男人没有接话,给自己也煮了一锅面,心里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
      好像……很顺口……
      一旁的女人看他哧溜哧溜吃得特别香,忍不住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偷偷给自己放了什么佐料,怎么感觉比刚才那碗好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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