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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0】2003 快乐丸 ...

  •   人为什么要杀人。人又为什么会犯罪。或许你可以得到很多种回答,来自兵,来自贼,来自一个体会过这些的人,来自一个还没有越线的人,可是这样的问题真的有它的意义么,是不是知道一个答案就能消除最根本的问题?
      当人向来被奉为崇高的生命零落成泥,谁又还有闲心问这么一个问题,问这个问题本身,岂不本来就是无用的。
      如不是利,谁还会起早贪黑,如不是为了所谓的理想的达成,谁还要流血,如不是有了高低贵贱,谁还有动力呢。如没有好人和坏人,如没有黑和白,如没有道德与否是非对错,如没有这些相对的,这个秩序,又怎么能不崩毁。
      快乐之中总要有那么些人,喜欢从中作对。
      这是些反对者,是些碰上了就一辈子走了厄运的人,抛开所有从出生起就习得的事情,这些人,也依旧可怕,也依旧可悲。或许,可悲不是一个带有着怜悯的词汇,或许,善恶并非绝对,只是不论如何,当一个人作为人的本身却放弃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就必然是可以预见到他的结局的,这样的自取灭亡,某些时刻,人人皆存。
      就在还挣扎着苦恼着的时候,有那么些个,已做了成真。
      春天的油菜花是那样的壮观,常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可雨水停后空气却冷了几分,郊外肆意生长着的油菜花形成了一片无边的花海,身处其间,仿佛已不在了这个人世。而有人,不正是就要不在人世了么!
      李氏有二子,同是李先生的侄子,却处在了两个极端,仿佛若是不走这样的路子,他们就是活不成了的,尹斻晓得,他们不帮叔叔做事,是因着别的原因,这或许也可以算得上无亲情一说了。他此时看着唯一还留下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他衣衫还算整洁地坐在自己面前的一把椅子上,看他神情也是平淡的,就觉得这个年轻人至少还算是个可敬的人了,一个做了贼的人在被人抓住以后跪地求饶抱头痛哭,这是何等的难看。他见过一些所谓的悍匪大盗,杀人如饮水,强-奸起妇女如吃一盘炒黄豆,可是他们中却偏偏有一些人是十足的软骨头,这些人本来看待他人的性命就当是在看待路边的泥石头和脚底下的小爬虫,可他们看待自己的性命却看得珍贵极了。
      一个不看重他人性命的人,若是不也看轻了他自己的,恐怕迟早是要出事情的。
      人之惧死,出生起便懂得,使孩童啼哭不止,使胆小者在当场就屙在了裤子里。这个时候他们是没有了以往的威风气派的,遇上了狗头铡大砍刀,或者仅仅一小瓶毒药,他们都要哭成一个婴儿的样子,哭叫呼喊,求饶忏悔不止。
      若是恳求就能成了事情,那这些事情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李先生家里,至少还是有这么一个好孩子的,他不哭也不闹,给自己留下了体面,只问了句能不能给留个全尸,他觉得被埋在油菜花下面就是蛮不错的。
      尹斻递给他一支香烟,他看了一眼,摆摆手:“我只抽骆驼牌的。”
      尹斻收回去,说:“那你就戒了吧。这倒是件好事情。”
      年轻人说:“你的烟是好烟,可是我抽不惯。”
      尹斻笑着看了他一眼,说:“但是你却很偷得惯我的东西。”
      年轻人换了一个舒适一点的坐姿,看着对面的人,说:“像是你这样的人,八零年代后就出了太多,几乎每一个都会用一样的方式去运作,这样的空子很好钻,只要有像我这样的人就能钻这样的空子。”
      尹斻说:“可你却从没想过帮帮你叔叔。”
      年轻人说:“我是我,他是他,他的钱永远都不会是我的钱。更何况像他这样的人有几个能长长久久?”
      尹斻说:“九八年,李先生捐学校、捐大楼,盖公园,很受欢迎,在他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我记得应该是八五年,那年我才七岁,但是就连一个七岁的孩子,也是听到过那位的传奇故事的。其实那又怎么样呢,最终,还是给枪毙掉了。”他笑着,似乎讲他自己,又似乎只在讲李定文,“你说的也没错,哪有什么长长久久,尤其是做这种事情的,风光过后,还不是挂着牌子游街示众,蹲在苦窑里啃冷馒头,一枪,一生的痛快就真的痛快了。”
      年轻人说:“即使这样,你不也还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尹斻说:“我可不是要变成你叔叔的,怎么会是同一个方向。”
      年轻人歪着头看着尹斻,看了又看,最终说:“有些时候我觉得他已经年纪大了,我知道,他是看不起你的,因为你这样的人是没有底线的人,一个没有底线的人是不可以尊敬的,可是这个问题也不能完全这样看待。”
      尹斻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点起了一根香烟,烟雾很快便朦胧了他的脸。
      年轻人说:“我叔叔其实看得起谁呢,他看得起的人本就不多。”
      尹斻说:“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他的亲人。”
      年轻人点点头,“对。”他轻轻笑了一声,说:“他是很瞧不起我的,因为我是个痴呆生出来的儿子。”他静静地看着那烟那人,忽然道我发现我们很聊得来。尹斻不置可否。年轻人安静了片刻,那些烟雾喷在了他的脸上,他也只是嗅着,嗅到了泥土和血腥气。
      年轻人说:“你看起来有点累了,我听叔叔说你养了很多狗,那些狗专门吃你不喜欢的人。”
      尹斻说:“做人都是累的。我也养了些花草树木,这片地就是我的,你将来躺在这里,也算是有了些回报。”
      年轻人说:“这个想法好,□□留给土壤,我觉得总是要比喂给狗吃,强上一点。”他仰起脖子看了看头上那块斑驳的天花板,闭了下眼睛,问,“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尹斻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人,便答:“回去工作了。”
      年轻人突然坐直起来,蓦地睁开眼,语气中似乎有了点恼火的意思:“他还回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说着,冷笑了一声,低语着,“贱人,贱人,贱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抬眼瞧了瞧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即将送他上路的人,“你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勾引得你愿意亲自来杀我的?你告诉我,你杀我是因为我偷了你的钱还是因为我叔叔是李定文?”
      尹斻静静看着年轻人,想了想,诚恳地说:“恐怕是两者都有的。”
      他见年轻人瞳孔微缩,接着讲:“你的那位‘好友’是拿着你偷了我东西的证据来找我的,否则我或许还要再过好久才能知道谷仓里有了你这么个小老鼠。”
      他笑着拍掉年轻人肩膀上的灰尘,又吹了吹指头尖儿,“其实我也有件事情是好奇的,杀一个人不难,可关着一个人却是非常考验耐心的,你大可以一了百了,何必还要给他背叛你的机会。”
      年轻人说:“你一定是没爱过一个人,你不懂。”
      尹斻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看来是你家里的地下室住起来不大舒服。”尹斻嗤笑着说。
      年轻人幽幽地盯着尹斻,忽地开始说起了胡话。
      “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有些人总在失去,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甚至到了容不下两个人相爱的地步,我对他的好,是外面的人比不上的,你怎么会懂,你们都不懂,我能为了他去死,他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而活?”
      “比起外面的那个肮脏龌龊的世界,我给他的难道不是更好?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没想到连他也不懂我……”
      尹斻研究似的看着年轻人,他一时觉得这个年轻人聪明极了识趣极了,却又一时觉得他乏味极了愚蠢极了,可这不正就是人么,人的复杂程度,是任何的机械都比拟不了的。
      他手上的烟还没有燃尽,两根长长地指头夹着短短地烟尾巴,慢慢呼吸着,呼吸间似乎也在思考着一些问题,他难得提起兴趣来同一个人讲话,上一次他有这样的兴趣,还是在查生要把他掐死在床上的时候,他发现他对于这些人都是有些趣味的,无论是当初那些个杀他的人,还是现在面前的这个不哭闹的小贼。
      年轻人感叹着说:“美丽的事物总是灾难频频。”
      “蠢而美的本就是个灾难。”
      “确实,美丽放在聪明人身上是资本,放在笨蛋身上就是灾难了。”前倾着身体,年轻人的眼中带着种疯狂,“你知道么,我为了保护美,做出了我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做出的事情。”
      尹斻只微笑着,如同看一只会跳舞的猴子一般看着他。
      年轻人靠回椅子里说:“你当然不知道了,你是个什么都有了的人。”
      夜幕降临,花海间正有些铲土的响声,尹斻听了一会儿,又听着年轻人讲着李定文讲着付蕴生,甚至,他还讲到了钱文林,他在临死前,把每一个人都讲了一遍,却唯独不提面前的人只字片语,因为他本就是说不出个什么的。
      尹斻点起了第二支烟,慢慢抽着,从这间小屋的窗口望见了夜的颜色,他突然有点想看看今天晚上的月亮与星星。年轻人终于将所有他知道的人都出卖了一遍,他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如释重负。
      尹斻望着窗口,慢慢说道:“我曾经听一个人讲,人的命运就是一个圆,你可能站在圆心,也有可能会偏了一点儿,不过不论你是怎么的去折腾,都是出不了这个圆的。”
      他这似乎是在回答着这个年轻人,他摇了摇头说:“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如许多庞然大物的轰塌,在这个时段,它们的消亡都有着它们自己造成的原因,只是这些原因,并不明显。”
      起身整了整衣服,尹斻对年轻人说:“走吧,坑已经挖好了。”
      年轻人这时候突然有些茫然,他抬起头望着尹斻,说:“我发现我似乎还是有点怕死的。”
      可他现在讲这样的话又能有什么用呢?
      尹斻拿出一袋药丸,在年轻人即将跳下墓坑之时递给了一旁的林文豪,他发现年轻人正在看着他,于是说:“你在外国留学期间应该是抽过大-麻的,其实这些东西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一个意思,它会让你好似飘飘欲仙,但也会改变了你的性格。妄想、易怒、幻觉,都是因为它——可它真的——很快乐。”他说着,笑容更深,眼睛也变得明亮。
      林文豪掰开年轻人的嘴巴,卸下他的下颚,将那一袋快乐丸尽数灌进年轻人的喉管。
      尹斻说:“祝你永远快乐。”
      也祝你永远都这么的快乐地快活下去。在另一个世界。
      “咚”的一声,是人体落地。
      “沙沙”——油菜花田又浑然一体了。
      林文豪踩着这片土地,问道:“上一次有人偷东西,你是怎么做的?”
      “我用他喂活了一只小狗。”尹斻喷了一口烟说。
      林文豪说:“现在这位能让花开得更好了,也算是一件功德。”
      尹斻慢慢转头看着他,说:“我从来都说到做到的,可是他们总讲我不理解他们。”
      林文豪看进那双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春夜,的确是凉了些,风也强了些。
      安盛说,尹哥有些时候也是有着一些可爱之处的。
      林文豪却说,那是你没见过他拖着一个哭叫不止的人丢进炼钢炉,你若是见了,就再也看不出他可爱的地方了。
      至此时此刻,人死了,事了清,夜深,人心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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