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迩来》雨后花田下

3、【3】2019 情人和痼疾

　　二零一九年。

　　一觉醒来，在梦里模糊地见了一面老情人儿，尹董事长心情不太美好，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睡在他身侧的周俊锋是个九零后，对于他那一代的人并不理解，更不懂他的那些所谓情怀，近几年的发展飞速，变化快到不少人都有些力不从心，他知道，他们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时代抛弃，并被时代所遗忘。他记得在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时就已经曾有人说过，时代变了。
　　时代总是在变，人也是，不惑之年并非真能不惑，那是圣人的本事，尹斻自知是没有的，他慢慢地翻了个身，面向周俊锋，这人还在睡着，穿着套与他一样的深青色的睡衣，丝绸料子衬得周俊锋皮肤更加光洁。周俊锋生得白净，卸了妆近看，脸上也几乎见不到毛孔，这是一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一张风华正茂的脸，但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对于尹斻来说他可以得到一百个周俊锋，只要他想，他并不是真的贪恋周俊锋的年轻容颜，于美色，周俊锋绝不是最好的，更何况他对周俊锋基本上很少能提起性趣。
　　像。但是也不太像。尹斻看着周俊锋好一会儿才挪开了视线，从床上坐了起来，脖子有些僵硬，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多事情他觉得开始变得有些吃力起来，按理说他应该正处在盛年才对，可只有他自己本人最清楚不过，他已经开始走向衰败。
　　这天是星期六，周俊锋没有工作通告，从昨晚开始就一直陪着他，尹斻知道，这是又想要换车了，如周俊锋这般的人他见过的只多不少，可偶然间念到故人的时候就会不免感慨，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人从来都是买什么也不会开心的。
　　年轻时的美貌是盛放的花，周俊锋即便是刚刚醒来未经梳洗也依旧很好看，他是这样的年轻，富有朝气。尹斻已经洗漱更衣完毕，他拉开落地长窗的窗帘让阳光照射进卧室，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欣赏着周俊锋起床。
　　“果然是有怪癖的”——两年来周俊锋已知尹董并非不行，而只是和他“不行”。可另一方面他却从不担心会被抛弃，向来要楼房跑车要的心安理得，因为他发现尹斻很喜欢看他，那种眼神是不做假的，带着一丝迷恋味道。
　　“看什么呢？”周俊锋伸了个懒腰，笑了笑。这样的对话他们不知道重复了多少个早晨，偏偏尹斻从来也不觉得厌倦。
　　周俊锋在尹斻脸上见到了一丝愉悦，只见他换了个坐姿，一手撑着头打量着自己，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看你……很好看。”尹董事长由衷地夸奖着，夸完还不够，起身慢慢踱步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周俊锋的脸颊，爱不释手，“真好，这张脸真好看。”他声音不大，很轻，轻轻地撩过周俊锋的耳边，有点儿痒。
　　难道就只是脸好看？周俊锋腹诽，明明他身材也是不错的，为什么尹斻不再把视线下移几寸呢？正在这般思考着如何成功勾引着大金主上床，没成想尹斻却突然之间又冷淡了下来，收了手，转身走出卧室。
　　“我换辆新车给你。”
　　远远地，客厅方向传来了尹斻的声音，周俊锋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又把睡衣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大片锁骨和一小块若隐若现的胸膛，还来不及穿上拖鞋，光着脚就腾腾腾跑过去一把从后边抱住了尹董的脖子，亲吻响亮：“谢谢！”
　　闻言，尹斻轻叹，耸了耸肩膀却很难把后背的牛皮糖甩下去，他正在煎鸡蛋，有意思的就在这里，许多年过去，他依旧不能煎出一个完整漂亮的荷包蛋。
　　“什么时候吃早餐啊？”周俊锋亲够了终于舍得放开尹斻，另一方面在于他敏感地察觉到尹斻已经有了一丝的不耐烦，于是知趣放手。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执着于一定要和尹斻发展□□关系，但问题是尹斻的反应反而容易激起他的好胜心，问题就这样变得复杂了起来，周俊锋时常想要在尹斻这里确定自己的魅力只增不减，而不仅仅只是在履行被包养的义务。
　　当然，还有一层，是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更进一步，坦白的说他喜欢尹斻这样有钱年纪又不太大并且皮相够看的，若是能对他再大方点那就再好不过了。周俊锋觉着阻拦着他的可能也正是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想要得到期望的结果，就必须想办法戳破。
　　很快，鸡蛋煎好了，面包也烤好了，周俊锋还在那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外乎是Shopping与Fashion Show的话题，尹斻听得云里雾里，从周俊锋嘴里蹦出的那几个词打散了再组合起来后他越听越陌生，好似火星语言。于是他摆摆手示意那人过来端盘子倒牛奶和咖啡，周俊锋噘嘴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但架不住人家年轻俏皮，于是早餐吃到一半，尹斻拿出一张卡放在桌上，推过去，说：“自己去看车子吧。”
　　周俊锋咬着块吐司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尹斻，突然觉得这发展实在是反常，本以为换车子还要软磨硬泡，他都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打算了，没成想向来敷衍了事的尹董会这么轻易就松口。
　　“六月二十你生日对吧，祝你生日快乐。”满意于周俊锋闭嘴，尹斻继续饮咖啡，他一只手拿着餐刀无聊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鸡蛋，突然间没了胃口，没工作的时候就是无聊，无聊到了连吃饭都没有兴趣。要是这时候周俊锋不在，他可以回书房听听交响乐，看一下午的书。再或者……地下室里的工具、材料都准备齐全了，他最近挺有兴趣自己动手做点儿小玩意的。
　　“那……我能不能再要点别的礼物啊？”得寸进尺就是这么来的，周俊锋见尹斻这回松口容易，胆子就大了起来，眼睛晶亮晶亮的，语气里满是期待。
　　“说。”尹斻有些神游，对于新建的工作间心向往之。
　　“我想要你那只古董表……”周俊锋鼓足了勇气开了口。
　　话未说完。
　　啪嚓。
　　杯子落地，摔碎了，咖啡染脏了地毯。
　　情况太过突然，周俊锋瞪大了眼睛看着尹斻捂着心口倒地不起，平日里很有精神的人就这么突然之间倒下了，张大了口像是想要汲取更多的空气，又像是要大喊出来。
　　“救护车！等等！我这就去叫救护车！”
　　一时之间周俊锋乱了手脚，他想要扶尹斻起来却又不敢动，拿着放在餐桌上的电话拨号码手指不听使唤愣是半天也没把电话拨出去。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尹斻在扯他的袖子，一回身，人已经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了，佝偻着，声音喑哑：“卧室床头柜，抽屉里，有药。”
　　尹斻说的吃力，视线里模糊一片。周俊锋马上跑到卧室取了药，尹斻紧靠着椅背，吃药时发觉自己连一只水杯都拿得颤颤巍巍，心中不免沮丧。
　　这也是周俊锋第一次见尹斻发病，心脏病，他惊讶，随后似乎心里就有了个答案。想来想去，他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两年来尹斻从未和他上床的原因。
　　其实他想错了。可是当事人并不打算解释。
　　外面的太阳升高了，尹董事长又没死，他命大，他自己也很清楚。
　　早餐吃到一半，没了胃口，仰躺在床上，尹斻将周俊锋打发出去购物，想要一个人好好静静，他看着周俊锋的背影，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中回到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岁月，见到了许多不再想见到并且早已记不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