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集》共每夕

2、方知岁生（2）

　　中午放学后的食堂总是人满为患，岁生跟博素端着餐盘艰难地从人群中出来，拿过筷子后，看到角落有张桌子还有空位，便坐了过去。
　　“我真的觉得这次物理考试有病，最后面三个都是什么题啊？”岁生一边吃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博素附和道：“绝了，难到我连题目都没看懂！”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讨论些琐碎的事情，突然，博素停止了动作，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斜前方，岁生抬头问她：“咋了？”
　　博素不说话，岁生循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两个人径直坐在了她们这桌的边角，本来隔壁坐的人突然都走了，这一桌就只剩下分别坐在两侧的他们。
　　岁生刚看了两眼，就低下头闷声吃饭，恨不得把脸都埋进碗里。而她却感觉难以下咽，又忍不住抬头瞟几眼那个坐在她对角线的人。生怕被发现，只敢小心翼翼地看几眼，又低下头来。
　　她能看到他的脸，能看到他的动作，甚至能看到他嘴角带着的笑意。
　　而他的世界，却好像只剩下了他对面的女生。
　　他没有看到她，或许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她。
　　岁生喜欢方知，这是岁生的秘密。
　　既然选择了把它当成一个秘密，在这个时候……更加不应该说出来。

　　在回去宿舍的路上，岁生莫名其妙地就想哭，一路忍着，但最后还是忍不了，就把自己锁在阳台嚎啕大哭。眼泪止也止不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等到哭得累了，她泪眼婆娑地掏出手机，开始一个个发信息：方知有女朋友了，我刚刚在饭堂看到了……然后配上哭的表情，一个个发过去。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为这个事情感到这么难过，说白了，不就是自己暗恋的人有了女朋友吗？其实，其实早就应该要做好心理准备的啊！她努力安抚自己，就算不是这个她，也会有另外的她，并且始终都不会是她。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后天，反正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都还是觉得自己很难过。
　　自己不够勇敢，也不够优秀，她开始检讨自己，自己好像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不突出。他感兴趣的天体运转，她被公式绕得到处乱转；他喜欢看的篮球比赛，她就只能看懂一个球被到处乱扔……
　　她也想去靠近他，去了解他更多。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去靠近，也不敢去靠近，怕走错一步导致步步错，又怕冒昧打扰了人家，更怕……他的世界从来都不为她开放。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的距离被时间无限拉长。
　　她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

　　这样一个中午过后，岁生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她一路低着头，顶着两个通红的眼去上课。但是，路上的每个人，怎么都好像在说她？
　　“你瞧瞧她那个样，怎么可能配得上嘛，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根本不可能有戏，他选谁都不可能选她，好吧？”
　　“唉？她怎么会喜欢他啊？”
　　“是啊，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认识耶！”
　　“他们以前高一同班的，还同桌了挺久的。”
　　她伴随着这样细碎的讨论声踏入课室，本来热闹的课室里突然就变得安静下来，大家都沉默地看着她。
　　等到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书，从某处有低声说话的声音，一处，两处，最后好像全世界都在叽叽喳喳。他们好像想避开她，但是又想让她听见——
　　“不是吧？她居然暗恋他？”
　　“是啊是啊，你没看到那个眼睛都肿了，估计是哭了一中午呢。”
　　“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估计都没脸告白吧。”
　　“人家那么厉害，她算个啥啊？”
　　“对啊，他女朋友好好看，而且成绩还贼好。”
　　她努力屏蔽这些声音，但是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他们像拿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雪球，对准她狠狠地砸过来。冰天雪地里，她却只穿了高中的夏装校服，刺骨的寒风从她的衣袖，她的衣摆，她的裤腿，从她的衣服的每一个小孔钻进来。那些雪球砸在身上，她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好像她的感官系统早已被冻坏了。雪球在她身上裂成大小不一的碎块，她没有丝毫心思去拿开它们。她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只觉得这雪要下到天荒地老都不见得有停下来的迹象。
　　岁生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连带着身体也冒出了冷汗，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发抖，他们的话语，他们的眼神，全都让她无法思考。
　　她不敢看人，想闷头看书，但书上的字像小虫子一样，密密麻麻地爬在她本来就乱糟糟的思绪上。她想抬头望向窗外喘口气，这时，方知突然就从外头走过。
　　岁生的呼吸突然就顿了一秒，她不知道是该移开视线，还是应该继续盯着看。在她思考的瞬间，方知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他把面对她的这份感情的毫不在意摆上了台面，淡漠的，不在意的，甚至带了些讥讽的。
　　只是一眼，就成功穿透她的心。
　　岁生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