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瞒星

4、退烧

　　新一期杂志，陶饴负责的采访对象是演员徐简扬。徐简扬很冷，这是她的第一印象。到了视频采访环节，他却忽然换上一副温和的态度，眼有笑意地望着摄影机。
　　虽然他帅，可是陶饴不太感冒这样的两面人，只机械地询问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她不喜欢套话，就想听他的真实答案。
　　徐简扬的回答滴水不漏，这注定是一次无新意的报道。
　　收拾着棚内，陶饴发现徐简扬看她的眼神格外冰冷，连忙躲过去。
　　徐简扬的经纪人拉过陶饴，讨好道：“陶编辑，我听说过你的文字功力，也一直呢，都很敬仰，想请您一起吃饭。这次还麻烦您写稿子的时候手下留情。”
　　徐简扬那么冷淡，有个爱赔笑的经纪人也不奇怪。可是陶饴只是个小编辑，这位经纪人还需要注意她的脸色吗？是因为April的文章？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徐简扬是那样的眼神看她了。他和April合作献唱过，他也许很了解她的真实性格。他觉得她在吃人血馒头。
　　她的心情又丧起来，下班回到家，郁闷地关上门。

　　这时候，她接到了堂哥陶若轲的电话。陶若轲说方嘉溪到时间还没送回孩子，让陶饴出面去找她，把孩子领回家。
　　陶饴无语凝噎：“哥，你自己不能上门吗？”
　　“方嘉溪不接我电话，你给她打一个。”
　　“……你让我婶给她打。”
　　“家里就你没跟她闹僵了。”
　　方嘉溪是她上个公司的同事。因缘际会，陶饴的堂哥陶若轲和方嘉溪坠入爱河，遂闪婚。去年离婚，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孩子归陶若轲，每周方嘉溪可以见孩子一次，到点必须送回。
　　这不是方嘉溪第一次不按时送回了，上次也是陶饴去她家劝慰了半天，才把小孩抱回陶家。
　　掺和进鸡零狗碎麻烦得要死，她根本不想回陶家，不想面对那个让人恐婚恐育的世界。
　　但她身不由己，只能郁闷地给方嘉溪打电话，那头的方嘉溪哭着说自己现在在表弟家里，给了她地址。陶饴赶来，一敲门，见到来开门的人，她愣住了。
　　周晟也一怔。
　　这么巧合的事情，怎么就不能发生在她买彩票的时候呢。

　　坐在沙发上，陶饴一直安慰着方嘉溪，听她说自己有多惦念儿子陶羽辰。陶饴望着旁边摇篮里安睡的孩子，心想孩子到底是什么牌子的强力胶，沾手就割舍不下？她以后要好好了解脱胶方法。
　　周晟去厨房躲清净，等表姐不哭了，他又把菜端上桌。五菜一汤，荤素得当，陶饴看到自己爱吃的菜，暗叹此人记忆大师。
　　她给面子一笑，问：“你做的？”
　　“不是，点的外卖。”他面不改色。
　　方嘉溪接过话说：“他读医以后就自立了，什么都学一点。我们没人想得到以前那个――”
　　“别提以前了。”周晟打断她。
　　陶饴岔开话题：“要不你和我哥商量下，每周多见一次？”
　　“我不想见他，”方嘉溪恳求陶饴，“帮我和他说说吧。”
　　她很为难地回她：“我在我哥面前也没什么话语权，我怕――”
　　方嘉溪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陶饴，你和我亲，也和他们亲，好歹你说话他们会听一听，我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回到那些贼面前的，死也不可能。我就求求你……”
　　周晟再次回厨房。
　　曾经的方嘉溪不是这样的。在一个公司的时候，方嘉溪是前辈，鼓励着实习期的陶饴。她每天眼里都带着光，嘴上都挂着笑，是无忧无虑的年轻女孩。可是现在的方嘉溪，眼底只有经年不散的愁云惨雾，像可怜的沙漠植物。陶饴见她的惨状实在于心不忍，正要开口答应试试，周晟忽然喊陶饴，让她过去帮忙。
　　陶饴走进来，见他在切水果。
　　“要帮什么？”她靠近看他切苹果。
　　“你有把握说服你哥吗？”他问。
　　“……”她几乎没有。
　　“那就别给方嘉溪希望，”他头也不抬，静静地说，“耗着对她没意义。我家是希望她能早点死心，找个工作，忙一忙，慢慢没那么难受，就能考虑新的生活。”
　　“有那么容易吗？她那么爱小孩。”
　　“盘子给我。”
　　她听话地递给他。他一边装盘，一边说：“放下，也不影响她爱。她现在只是不甘心，认为自己一无所有。”
　　“……直接拒绝好吗？我做不到。”残忍拒绝对她来说太难了。
　　他转头，两个人咫尺之近。她不自觉望进他眉下的朗月里，慌张无措全部映在他眼中。他不由自主地俯身，离她更近一些。她身上缭绕着木兰和柑橘的甜味，温婉清雅，和她本人相近。
　　“你是小孩吧，”他轻声问，眼神却追着她，欣赏她的窘迫，“这样就紧张？”
　　她火速退后，耳朵通红，目光无处安放。僵了几秒，她欲言又止，还是转身出去。
　　重新坐回客厅里，陶饴明确告诉方嘉溪，自己没可能说服哥哥和家长，希望她能好好开始自己的人生。方嘉溪无助地抽泣，她只能递纸巾，给她端水喝。周晟也说了几句劝慰的话，慢慢让她平复下来。
　　陶若轲再一次打电话来催的时候，方嘉溪终于叹气，放陶饴推走了摇篮。

　　周晟送她下楼，夸奖说：“你做得不错。我指导有方。”
　　“……哦。”她撇开头，站在路边张望来车。
　　“还在别扭？”他附耳对她说，随意说出禁语，“心动了？”
　　她挪开一步，正色道：“没有，我心情不好。”
　　“因为我？”
　　“因为出租车还不来。”
　　“我送你吧。”
　　“不用。”
　　“太热了，不好打车。”
　　“不用。”
　　大太阳底下，两个人好像在罚站。他伸手帮她挡光，看到她颈后有一层细细的绒毛，想起了一些事。

　　初二的时候，每天上午第二节课间，全员下去做操。陶饴的动作认真但不标准，周晟每次站在她身后，看她一本正经的僵硬模样，都会哈哈笑她。
　　陶饴红着脸，一次也不理他。
　　日光好的时候，他们在角落的位置也会被照亮。周晟看到她的发尾被阳光照射，变成一团金黄色的丝线。她脖子上也有一层透亮的绒毛。他当时很想凑上去摸一摸，好奇是什么触感。
　　到后来他也不笑她，只盼着好天气，能再看看她被染成金色的头发。每到那天，他总是痴呆一样地注视她，意识到自己的蠢样之后，他又会狠心转头，再然后忍不住继续痴呆地注视她，循环往复。
　　痴呆的事他做过太多了，几乎都与她有关。在重逢之前，他偶尔还庆幸自己有点聪明，也不太想起痴呆的周晟，和让他痴呆的陶颜了。
　　此刻他得承认，那里的的确确，是有过一个蠢人的。
　　幸好他早不是了。

　　陶饴等到车了。她正要去打开车门，周晟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很顺滑。
　　距离他的14岁已经过去将近14年。他总算放出14岁的周晟，实现了他的一个小小心愿。
　　他微笑目送她离开。

　　做完徐简扬的采访，陶饴又跟着汪雪雅去探班徐简扬。他现在接了一个时装题材的电视剧，正在拍摄中。汪雪雅和陶饴站在片场外围看他对戏。
　　徐简扬对待剧本很认真，总是反复研读再背下来，还精准记忆对手的台词，对戏的时候也是立刻进入状态，拍一条下来反复观看，和导演一起纠错。和私下太不同了，戏中西装笔挺的徐简扬仿佛有烧不尽的魅力。
　　汪雪雅感叹这次真是来对了。陶饴也评价这次的徐简扬，让她眼前一亮，有着突如其来的生命力，牢牢盘踞周围人的目光。
　　采访候场时的徐简扬非常真实，他收敛了所有光芒，回到他意愿的状态。可是拍戏工作时的徐简扬，他无尽的吸引力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勾着在场的所有人。
　　拍戏空档，徐简扬过来接受探班访问。汪雪雅提问，陶饴做记录。
　　徐简扬看到陶饴，脸色变冷，问她：“又是你们？你们杂志的采访我不会再接了。”
　　汪雪雅不明所以，还是打圆场：“不好意思，我们没考虑到您拍戏可能有点累，要不先休息休息再聊？”
　　他重复道：“不用了。抱歉，你们杂志社的采访我一律不接。你们回去吧。”
　　陶饴赔笑道：“对不起，如果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惹到您拍戏的心情了我们非常抱歉，但是采访事先已经沟通过，版面也给您预留了，还请不要直接回绝这个访问。”
　　“预留了？你准备把我写成什么样？”他望着陶饴。
　　陶饴心虚地说：“如实报道。”
　　徐简扬沉默良久，喝了一口水。
　　他依然下逐客令：“回去吧。你们的采访我没心情接。”
　　陶饴努力保持镇静来说服他：“如果您不喜欢我，我道歉，您的采访我也会退出，文案我不会碰一个字，保证报道内容一丝不差，还请您接受采访。”
　　“你的保证我能信？”他神色平静。
　　“能信。”她也笃定地和他对视。
　　汪雪雅也趁机说：“对的对的，徐老师，这次报道我会全权负责，完稿之后可以先交给你们这边，核对无误再发出也没问题。”
　　这时候经纪人来了，低声劝解徐简扬：“这都板上钉钉了，还有后悔的余地？就一个采访，你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能写出什么花？”
　　然后经纪人又对陶饴摆出了狗腿的笑容。
　　最后在经纪人正反劝说之下，徐简扬勉强答应了访问，陶饴也随之离开，回到公司继续忙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