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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错付 ...

  •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有些刺眼,薛洋难耐的动了动,却引来侧腹一阵生疼,他隐约想起来,自己被那丑八怪扎了一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醒了。"晓星尘端起药碗走到床边,"先喝药。"
      薛洋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地抿,"你~要送我去县衙吗?"
      晓星尘盯着薛洋喝药,眼前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显得十分天真可爱,他摇了摇头叹道,"不了,到底那县令也不是什么好官,把你送去了,也没什么用。"
      "也对,晓星尘,你为什么不看着我死,省的脏了你的剑。"薛洋笑着,满嘴的苦味。
      "我不想素儿杀人。"晓星尘说,"也不想你再杀人,以后你跟着我,我看着你。"
      薛洋愕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晓星尘,"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你跟着我,我看着你,不会再让你作恶。"晓星尘重复了一遍,接过空了的药碗,出了房间。
      凝视晓星尘离去的背影许久,薛洋捂住脸,大笑起来,笑得伤口生疼,为了留住这个人他曾经费尽心力求而不得,想起来真是可笑,直到指间润湿一片,他渐渐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两天,再次睁开眼,晓星尘不在,薛洋环顾一周,看这房间的布局应该是个客栈,床铺被褥却长期没人换洗,桌椅像是刚擦拭过的样子,四下静谧得可怕,不太对劲。
      薛洋警觉起来,唤出降灾,一手扶着床铺边缘,一手用剑撑着地面,肌肉紧绷撕裂了伤口,很快血染红了腰间的白布,他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收敛气息,门被从外面推开。
      晓星尘端着药碗进来,见薛洋这样子,冷了脸色,"你要逃,等伤好了再逃也不迟,你逃了我再抓你回来便是。"
      见晓星尘误会,他没想解释,一脸无辜的用稚嫩的童音说道,"哎呀,道长,别生气嘛,这不是你不在我害怕么?"
      晓星尘笑了笑没理他,自顾自搀着他躺回床上,从桌上端起药碗,回身递给他,"先把药喝了。"
      薛洋看了眼药碗,接过来捧在手里,试探着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跟八百年没人住过似的?"
      晓星尘替薛洋重新包扎过伤口,神色微拧,"这地方确是有些诡异。那日,我情急之下带你御剑离去,途中见有房舍便停了下来,想着先疗伤要紧,到了才发现这是做死城。"
      "死城?那这药是哪里来的?跟我之前喝的不一样。"薛洋将药碗抬了抬。
      "这药是我从后山采的,我带着的药用完了。"晓星尘接着又说,"说来也奇怪,我从没见过山上有那么多草药的。"
      薛洋突然把药碗跩了出去,砸在墙壁上摔了个粉碎,晓星尘被吓一跳,正要发火,却听见薛洋说,"晓星尘,我守了你八年,你都不肯听我说一句话,如今我累了,不想玩了,你为什么又来招惹我,不想我作恶,不如你杀了我,一寸一寸地把我的魂也碎干净!世上再没薛洋这个人!"
      "不是,我~"晓星尘觉得应该说什么,可话卡在喉咙里,不知如何出口,眼前薛洋的身影开始模糊,斑斑点点地消失着,就好像那天在义城一样,他想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薛洋!"薛洋消失了,晓星尘不知所措地呆坐在那里,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他知道不该这样的,可就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薛洋咬破指间,凭空画出符篆,贴向眼神空洞无神的晓星尘,随后打了个响指,做完这一连贯的动作,伸手抹去晓星尘额头上的细汗,调笑道,"我说晓星尘,你那些能耐都还给抱山散人了?被人下了幻术都不知道?"
      晓星尘如梦初醒,他摸了摸眼前真实存在的薛洋,心里竟是踏实了,转而心里又泛起疑惑,"我中了幻术?"
      "是啊,你一进来,端着碗白水让我喝药,拆了绷带往我伤口上撒盐,这我都忍了,我摔了个碗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莫不是看见宋道长了?"薛洋觉着这样的晓星尘也挺可爱,忍不住出言逗弄。
      "胡说什么!"晓星尘愠怒,不知说什么好,动手再次拆了薛洋腰腹间的绷带,翻开的皮肉被盐杀得泛出一层血水,他取出怀里的小瓷瓶,取出一个药丸,碾碎撒在伤口上,重新扎好,"薛洋,疼为什么不说?"
      "说给谁听?让人笑话吗?还是让人落井下石?那我岂不是早死几百遍了。"薛洋冷笑,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借机把话茬岔开,"你这两天都干什么了?弄成这副德性。"
      见薛洋不想提,晓星尘也不再追问,他回忆了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忽而想起,"难道是祠堂?那个祠堂跟我以前见过的祠堂不太一样,我又说不出违和在哪里。"
      "哦?"薛洋兴趣来了,作势就要下床,"带我去看看。"
      晓星尘拦住他,"刚撕裂了伤口,还不老实?"
      "从小到大我身上的伤从没断过,那时候为了练剑更是天天死去活来,这点儿小伤能算什么,没事儿。"薛洋一只手按住晓星尘的肩膀,想要推开他。
      在义庄的时候,薛洋总是笑着说他是被打大的不怕疼,那少年说得那么轻松,他从没想过一个人被打大该是多么痛楚的经历。
      "我背你吧!"晓星尘无可奈何,转身把后背亮给薛洋。
      薛洋很开心,二话不说爬上晓星尘的背,胸口传来的温暖让他安心。
      祠堂建在后山,距离城里有一段路,好在晓星尘道行高,走得很快,他们到达祠堂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晓星尘把薛洋放下来,搂着他的腰帮他省力,薛洋自然而然靠在这人身上,饶有兴味地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是个十分中规中矩的祠堂,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手指粗的蜘蛛在房顶织网,扔在地上的两个金黄蒲垫上积了厚厚的灰,只是正对大门的桌案上摆的不是神像,而是满满一桌子的灵位,租略看去有上百人的样子,灵位上的名字都是同一个姓氏---齐。
      "你看,这些灵位摆放的位置是不是很奇怪,这是个法阵,镇魂阵。"晓星尘扶着薛洋走到灵位前面,薛洋上手摆弄几下,只听"咔嚓"一声,桌面竟打开了,"这不仅是个法阵,还是个机关,真是精妙。"
      桌面下有一个长方形的空间,里面躺着一具的成人骸骨,显然已经死去多年,骸骨身边放着一柄透明通透的长剑,剑柄处刻着"素心"二字,剑穗上穿着一枚浅色玉佩,玉佩上刻着"延灵"二字。
      晓星尘举起霜华,只见霜华的剑穗上也穿着那样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星尘"二字。
      "他是延灵道人?你那发狂被乱刀砍死那位同门?"薛洋仔细观察,这骸骨倒是很干净,没被人动过什么手脚,"晓星尘,这位什么时候下山的?"
      晓星尘没想到这辈子能有幸遇见延灵师兄,场景还这么诡异,不禁怅然,"延灵道人名是我师父第一个徒弟,30多年前,他下山立志惩恶扬善,普度众生,没过一年就传来他的死讯,那之后师父不许我们再下山,执意要下山便断了师徒关系。"
      "你们山上的日子都过得太滋润,搁这人世还不分分钟让人玩死?"想起晓星尘下山也没活几年,薛洋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转而说,"这阵虽叫镇魂阵,实际上是用来锁住人的魂魄,让其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徘徊世间,永不超生,这延灵道人是干了什么缺德事这么遭人恨?"
      "相传师兄脾性温和,乐善好施,定是遭奸人所害!"晓星尘扶薛洋坐在一边,对着骸骨深深鞠躬,"弟子晓星尘,定找出奸恶之徒,替师兄讨回公道!"
      未待晓星尘说完,一阵剑气自身后席卷而来,他侧身避过,以霜华格挡,对方欺身上前,招招直击要害,霜华出鞘,银芒耀眼,须臾间已过数十招,对方的招式让他莫名熟悉,薛洋忽然吹起口哨,那人竟不动了。
      眼前的并不是个活人,准确来说算是灵体,人们俗说的鬼。
      那灵体手执延灵,目光空洞,仿佛一缕幽光般无声无息的伫立在那里,晓星尘震惊地瞪大了眼,抖着声音唤了声"师兄"。
      口哨声停止,薛洋不屑地撇撇嘴,"我把这破阵法破了,这身体的主人自会找来,没想到这么快。"
      晓星尘双手握住延灵道人的肩膀,闭上眼睛,他必须知道,师兄是怎么死的。薛洋见状挣扎起身,已经来不及阻止晓星尘与延灵道人共情,他靠坐在晓星尘脚下,拉住他的手,时刻感受来自这人的情绪波动。
      晓星尘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繁华的景色,街道上充斥着川流不息的人,他一边走着偶尔看看路边的小玩意,最后在一家客栈停下,就是他和薛洋住的这间客栈。
      延灵要了间客房,刚要往里走,有个老汉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双膝跪地,说道,"道长,我听说过道长的大名,能上天入地可厉害了,我闺女被那树妖捉了去,还请道长救救她!"
      听闻此事,延灵扶起老汉,正色道,"老人家,你且与我到房中细谈。"
      到了客房中,延灵让老汉入座,又给他沏上茶水,才问,"老人家,您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人家喝了口茶,捶手顿足,"我婆娘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几个月前,后山树林子里出了个树妖,化作人样会妖法,掳走了村里好几个女娃,里面就有我闺女,我们这些个普通人,又打不过那妖怪,可咋整,可算是遇见了道长,还请道长出手除了那树妖,救救我们!"
      延灵见老汉凄楚,软声安抚几句,变应了下来,下午就起身前往后山方向。
      后山有个祠堂,延灵走进去,桌案上没有灵位,而是伫立着一尊观音像,他点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而后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离开祠堂,他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头顶枝叶茂盛,遮挡住部分光线,显得这地方有些阴寒。
      素心微微颤动,替延灵指引方向,穿过灌木丛,又走了段路,他看见一颗粗壮的槐树参天而立,绿油油的树叶隐约闪烁着金光,有位绿衣男子立于树旁,拉着个妙龄女子的小臂,那女子似是嗔怒,往回拽自己的手臂。
      见状,延灵提剑上前,不由分说挥剑朝树妖砍去,那树妖躲闪不及,右臂被划出一道血痕。
      "臭道士!"树妖本来就窝着火,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个人来,更是怒从心起,唤出树藤与其对招。
      树妖刚化形不久,并没多少道行,哪里是延灵的对手,没几下便败下阵来,他转身把那女子推入树干中,念了一串口诀,瞬间四周的景物发生变化。
      这是幻魇术,树妖惯用的伎俩,专攻对手心中最阴暗的角落,然而延灵毫无感觉,他的记忆里没有魇,自然不会受影响。
      遇到这么一个人,树妖今天恐怕凶多吉少。晓星尘这么想着,就见延灵劈剑砍下,树妖被断一臂,已无还手之力,"把那些孩子放了,饶你不死。"
      树妖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咬牙道,"做、梦。"
      "暝顽不灵!"延灵一剑刺穿树妖的喉咙,树妖倒地,化作荧光消失,四周回复成之前的样子,唯独那棵巨树失去了光彩,树干裂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立着那个女子。
      延灵搀扶女子出来,安抚道,"姑娘,已经没事了,树妖已除,我送你回家。"
      女子用一种隐忍的眼神看着延灵,没有说话。
      "姑娘,这里还有没有其他被树妖困住的人?"延灵四下巡视一圈,似乎没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女子摇了摇头,延灵只当其他人已死,便没再多问。
      延灵将女子送回了家,老汉见到自家闺女甚是高兴,连连叩拜,"我替小女舒情谢过道长救命之恩!道长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舒情面无表情地坐着,一言不发,延灵感觉奇怪,问道,"老人家,这孩子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吓坏了?"
      "道长,实不相瞒,我这苦命的孩子是个哑巴,您别见怪。"老汉这么一说,延灵只当可惜,没再多问,他离开老汉的肉铺回到客栈,天已经黑了,向掌柜要了些吃食,便回了房。
      熟睡一夜,第二天延灵决定启程,他收拾好细软离开客栈,继续向南走。走了两个时辰,他眼前出现一座城池牌匾上书:惘城。
      进了城,他先找了间茶馆坐下歇息,忽听后面有人交谈。
      "哎,你听说没,后山那树妖让个道士给杀了!"
      "听说了听说了,肉铺那齐老三找的,据说号称延灵道人,神乎着呢?"
      "齐老三那无赖也能请着高人!这什么世道啊,还让咱们这些老实人怎么活!"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那哑巴姑娘,延灵道人一走,就被他爹卖去了青楼。"
      "齐老三真不是个东西,自家闺女往火坑里推!"
      "他在赌庄输了那么多钱,不卖孩子能怎么着?"
      "他该不会是为了钱才去救他闺女吧,人也不是丢一两天了,以前也没见他着急!"
      "我看就是,也就那道长冤,平白被人当抢使。"
      延灵愤然站起身,晓星尘能感觉到有一股汹涌的怒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极力压制着。
      御剑回到齐家镇,延灵直奔肉铺,"老人家,我听闻您把舒情卖去了青楼,可有此事?"
      "道长,这是我家的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是少参合为好。"齐老三冷下脸,把延灵档在门外。
      "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干出这等事?"延灵想冲进屋里,揍他一顿,奈何修道之人不能对普通人动手。
      齐老三冷哼,"呵,我的骨肉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个臭道士管得着吗?滚!"
      延灵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人父却干出这等龌龊之事,可眼下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晓星尘能感受到延灵的迷茫,是他救回舒情,却正是因此把她推向火坑。他想弥补这个过错,却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幼修习道法,确是没学过处世,当下他只能想到,先把舒情救出来再说。
      于是,延灵夜探青楼,他到的时候舒情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块布,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见到来人,她的眼睛里迸射出晶亮的光彩。
      延灵解开绳子,拉着她逃跑,一直离开齐家镇,入了惘城,他先找了家客栈住下,再合计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给舒情易了容,舒情很乖,说什么她就会做什么,除了不回答任何问题。
      三天转眼即逝,延灵正盘算着要不就带着舒情云游,等她遇到了有缘人再说的时候,齐家镇出事了,齐老三死了。
      去祠堂祭拜的人在后山发现了他的尸体,齐老三被树藤层层包裹,吊在树妖原身那棵巨树枝杈上,面容狰狞,眼球突出,蝇虫围绕在他周围,吞噬者他的血肉。
      镇民都在议论,是树妖回来复仇了。
      延灵不这么认为,树妖已经被他打散了魂魄,如何回来复仇,一定是有人杀了齐老三,他准备追查此事,便带着舒情在镇上住下。
      谁料第二天,又有人死了,这次死的是个樵夫,他就死在上山砍柴的路上,有人看见他用砍柴的斧子自己抹了脖子。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几天,镇上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人,这些人像中了邪一样,忽而自言自语,忽而手舞足蹈,最后自己把自己弄死。
      镇上人心惶惶,终于镇长找上延灵,语重心长的说,"道长,您看这树妖回来报复,还得请您出手相助。"
      延灵自是听不懂镇长的言外之意,只当这镇长和那些镇民一样,信了树妖报复这等谣言,当下婉言相拒,"镇长,此事并非妖魔作祟,实乃人为,贫道定当查清此事。"
      听他这么说,镇长有些不高兴了,脸色沉了沉,"道长,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大家都看着呢,他们那死法,说不是妖魔所为,谁信?说到底,那树妖在的时候也没这些事,您既然除妖就除彻底点儿,别让我们遭殃。"
      晓星尘听出来了,这镇长的意思就是,延灵就是罪魁祸首,这妖他除也得除,不除也得除。
      对于镇长的指责,延灵心下只觉不满,回道,"恕贫道无妖可除"便告辞离开。
      一声惊雷,雨从天落,延灵加快脚步往客栈跑去,舒情举着伞在门口等他,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突然觉得,身边有个人陪着也不错。
      延灵接过伞冲舒情笑笑,舒情指了指里面,做了个吃饭的动作,延灵了然,跟着她走进里间,桌上摆好了几盘小菜,他与舒情相对而坐,安静地吃起饭。
      渐渐地,他眼前的事物开始有些模糊,直到眼皮无力抬起。
      晓星尘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已经枯萎的那棵巨树上,数百人围在他周围,手里拿着刀斧。
      "镇长,他醒了!"一个小个子男人说。
      镇长点了点头,目光阴沉,"大家听着,这人来到咱们镇上,一意孤行杀了树妖,如今树妖迁怒在镇上肆意杀人,要想平息树妖的愤怒,必须用他的血献祭!"
      "镇长说的对,他杀的就让他偿命!"
      "是啊!不能因为他害了咱们!!"
      "说的对,用他的血献祭!"
      "献祭!"
      "献祭!"
      "献祭!"
      人们相继应和,镇长抬手示意安静,"那就按大家说的。"
      晓星尘渐渐明白过来,这些人想干什么,他想叫却叫不出来,从小有师父在身边,他没受过什么苦,他不知道人疯狂起来比鬼可怕。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围上来,甚至还有几岁的孩子,他们义正言辞地谩骂,理所应当地杀戮,一刀一刀砍在他身上,皮肉撕开的痛一寸一寸剥离意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血液从身体里流失只剩下穿心透肺的冰冷。
      恍惚中,他听见延灵说,师父说世间肮脏,人鬼莫辨,不许我下山,我不听,我说世间肮脏总要有人抹去污浊,人鬼莫辨总要有人渡鬼成人,可结果呢,我做了这么多,什么也改变不了,鬼还是鬼,成不了人。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晓星尘还是延灵,随着死亡吞噬信念,怨气肆意蔓延滋长。
      晓星尘嘶吼着,眼前只剩下血红一片,素心被滚烫的血侵染,闪耀着晶莹的光泽,反射出分崩离析的世界。
      感觉到手中震颤,薛洋急了,大叫 ,"晓、星、尘!你给我回来!!!!!"
      他突然听见有个急切的声音盖过那些嘈杂,拉回他的神智,接着他的手被狠狠一拽。
      晓星尘猛然睁开眼,他松开延灵的肩膀,跪下大口喘着气,"怎么会?不应该的!我错了吗?我错了吗?饶了我吧!!不要啊!!"
      "晓星尘!你看着我!你是晓星尘!那些事跟你没关系!你给我醒过来!"薛洋摇晃着晓星尘的身子,试图换回他的心神,这人这样子一如当年在义庄自刎那时,这让他恐慌,他不能再失去他。
      薛洋咬了咬牙,念出一串咒语,法阵平地而起,泛起银白色的光芒,晓星尘的眼神逐渐清明,薛洋吐出一口血,红着眼瞪着他,腰腹早已血红一片,"道长啊,你可舍得回来了,你还想给他陪葬么!"
      薛洋调笑的声音有气无力,脸色白得吓人,晓星尘慌了,忙取出丹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又抓起他的手腕,要给他输送灵力,薛洋避开,"灵力对我没用,省着点吧,不过是唤灵阵的反噬,过几天就没事了。"
      晓星尘没有再说什么,他是该说对不起?还是该说谢谢?他们的纠葛又怎么说得清?他打开锁灵囊,收起延灵的魂魄,蹲下身,"薛洋,我背你回去。"
      薛洋勾起嘴角,爬上晓星尘的背。
      背起薛洋,晓星尘打开祠堂的门,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几个小孩子在祠堂门口踢毽子,远处传来叫卖的吆喝声,他眼看着死去的樵夫背着一捆枯枝从山上走下来,经过他们面前时,晓星尘伸手拉住他,樵夫转头不解地看着这人,"兄弟,干啥?"
      "没什么。"晓星尘放开樵夫,他听见薛洋说,"是幻术,我们必须找到这些人里面唯一的活人,也就是施术者,不然就得困死在这儿。"
      晓星尘皱了皱眉,朝着他们先前住的客栈走去,客栈还是那间客栈,只是看上去仿佛重新着了色,他走进去,听见小二招呼,"这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早些已经开过房间了。"晓星尘没停下,径自往客房走去。
      找到薛洋的房间,把他轻轻地放到床上,晓星尘这才放下心,擦了擦额间的汗。
      "晓星尘,我累了,我睡会儿,你陪着我。"薛洋迷迷糊糊地说,眼睛已经慢慢合上。
      晓星尘替他脱了靴子和衬衣,重新换过纱布,为他盖上薄被,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人可以十恶不赦,也可以温柔善良,境遇不用结果也会不同,薛洋,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开始有些懂了。
      薛洋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嘴里咕哝几句,后半夜开始发烧,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折腾了三天,终于是退了热。
      薛洋睁开眼,晓星尘还在,他心情很好,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有点冷,低头一看竟然没穿衣服。
      晓星尘取来干净衬衣给他披上,递上杯水,"衣服都是血,我拿去洗过了。"
      "洗过了?我睡了多久?"薛洋渴极,一口灌下,感觉嗓子舒服了些。
      "三天了。"晓星尘接过茶杯,又倒了杯水给他。
      "三天!七天一轮回,时间不多了,得快些找到施术者。"薛洋起身,穿上衣服,一阵晕眩袭来。
      晓星尘连忙扶住他,"先吃点东西吧。"说着,翻出两个苹果来,举到薛洋面前。
      薛洋瞪着两个苹果无语,"饿了五天,你让我吃苹果?"
      晓星尘也觉着有些不妥,解释道,"幻境里的东西我不知道能不能吃,只有祠堂里面不受影响,这是我在供桌上拿的。"
      薛洋拿起苹果,啃了几口,"拿死人的东西给我吃,可真不符合道长明月清风的雅号。"
      "身限于此,实属无奈。"晓星尘笑答。
      "这玩意哪儿吃得饱,我要吃肉,晓星尘,咱去后山捉只兔子吃!"啃完苹果,感觉好些了,薛洋拉起晓星尘跑了出去。
      兔子是没见着,不过后山有条河,河里有得是鱼活碰乱跳,薛洋流着口水就要下水抓,晓星尘怕他伤口感染,只好驾驭霜华插了几条鱼上来。
      薛洋很高兴,哼着小曲架起火堆,不多时一只焦香扑鼻的鱼就烤好了,他递给晓星尘,讪笑,"道长好久没吃过我烤的鱼了吧?馋不馋?"
      晓星尘接过鱼,薛洋继续烤第二只。
      他咬了一口,有种怀念的味道,对薛洋说,"我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
      "那是,我小时候没饭吃,饿啊,难受啊,就满世界找吃的,什么能吃吃什么,想吃只鱼哪有这么简单,跟河里折腾一天能抓着一只就不错,开始不会烤,经常烤焦,不过比起果子,焦黑的鱼也是美味。"
      听着薛洋的话,晓星尘有些心酸,他从小跟着抱山散人,没受过苦没挨过饿,所以他不知道困苦和绝望可以改变人的心性。
      "晓星尘,吃饱点,今儿晚上咱们去挖坟。"薛洋拿串鱼的树枝指了指身后。
      顺着薛洋指的方向望去,郁郁葱葱的半山上有棵遍体屈黑的巨树,与他共情时看到的一模一样,那种痛楚记忆犹新,让他忍不住心悸。
      两人吃完鱼,趁太阳下山之前,御剑往山里飞去。
      山风呼啸而过,树叶簌簌作响,薛洋围着巨树走了一圈,说,"道长,尸体在树底下呢,总不能让我这个伤号挖吧?"
      薛洋把降灾变化成一把宽面巨剑,扔给晓星尘,那意思,你来呗。
      晓星尘接住降灾,眼角抽了抽,僵在那里没动,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要是让人知道他晓星尘挖坟,这江湖也不用待了。
      见晓星尘这反应,薛洋不禁"噗嗤"笑出了声,"能真让你干这事儿么?走开点。"
      晓星尘往后退了数米,"你就会消遣我。"
      薛洋捡起片树叶,放到唇边吹奏起来,晓星尘听过这个曲调,魏无羡控制走尸时用陈情吹奏的也是这一曲。
      恍惚间,一个一个挂着衣服的骸骨刨开泥土,接二连三晃晃悠悠地爬出来,听话的站成一排。
      薛洋停下,目光略过数百骸骨,心下疑惑,"晓星尘,你共情都看见了什么?"
      "可是有哪里不对?"晓星尘问道。
      "这里的人大多是被杀的,他们魂魄不全,看样子缺少的那部分在镇上活着呢,有七个人是被幻术所杀魂魄被困,只有一个人魂魄还在。"薛洋答道。
      "如果我会问灵就好了。"晓星尘懊恼,忽然灵光一现,从怀里摸出一本书。
      薛洋拿过来翻了翻,眼睛越瞪越大,"这东西你哪弄来的?"
      "在夔州我救你回来后,在你身上发现的,一直没想起来给你。"晓星尘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是一直没想给我吧?"薛洋冷哼,说道,"这是莫玄羽的笔记,我说呢,这献舍之术,一个温家旁支从哪学的?"
      "你的意思是,你的重生是有人特意为之?"晓星尘不免忧心,他不希望薛洋再牵扯是非。
      "死都死过了,还怕什么,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把我怎么着!"薛洋不在意,认真地翻看笔记,翻到某一页,眼睛忽地亮了,"尸语术!有意思!"
      "尸语术是什么?"晓星尘从没见过薛洋这样兴奋的样子,就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跟问灵差不多,我试试。"说着,薛洋再次吹起曲子,不过曲调改了,只见众多骸骨中有一具慢慢的往前走,走到他面前停下。
      薛洋念了段咒语,咬破右手食指指尖在左掌画出符纸,拍向那骸骨的额头,接触的刹那手掌迸发出红光,晓星尘发现薛洋的眼神变了。
      "你是谁?"晓星尘谨慎地问道。
      "齐老三。"这尸语术竟是附身之术,晓星尘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洋,生怕出意外。
      "谁杀了你?"
      "青楼的老鸨。"
      "她为何杀你?"
      "舒情跑了,要我还钱,钱还赌债,打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薛洋松开骸骨的头,"问清楚了?"
      "恩,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晓星尘担忧地问。
      "我本就修鬼道,小法术而已。"薛洋第一次被人关心,心底渐生暖意。
      晓星尘摸摸他的头,叙述了他在共情时看到的故事,进而分析道,"舒情被延灵救走,花钱买了人的青楼又怎肯吃亏,必要找齐老三要钱,齐老三拿不出,少不了一顿毒打,这人年纪不小了,再赶上个下手没轻没重的,一个不小心就把人打死了,青楼惹了事怕影响生意,借着风头嫁祸给成被树妖,反正他没法申辩。"
      薛洋提出疑问,"可是,七个被幻术所杀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自从救了舒情回来,师兄的饮食都是她准备的,迷倒他的人会不会是舒情?"晓星尘心中泛起丝丝寒意,他不愿意相信害师兄至此的人竟是他一次又一次救回的人。
      "这个舒情,谁能肯定是被树妖拐走的?树妖善用幻术,何尝不能教她?我倒是觉得她跟这个树妖关系匪浅。"薛洋边说边思量,"晓星尘,你说这哑巴能躲哪儿?"
      "我们前脚刚破了阵,后脚镇子就被施了幻术,说明她一直暗中观察我们,不能离我们太远。"晓星尘顺着薛洋的思路往下捋。
      "我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离你我最近的应该是客栈的人,那个掌柜是不是一句话没说过?"
      "是,我跟他她搭过话,她只是点头摇头。"晓星尘明白了,难怪客栈掌柜的眼神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拍手声响起,一女子从树林深处走出来,浑身散发黑气,咒术反噬已经消磨得她没几分生气,依稀能看出属于舒情的面容。
      "舒情,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延灵?"晓星尘质问眼前的女子,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这般害人害己。
      舒情手一挥,一行字出现在地上,"他杀了我的爱人,难道我还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我哪怕散尽这灵这肉,也要他不得好死!"
      "你不是被树妖抓了吗?"晓星尘不解,他看到的明明是......是什么,树妖和舒情吵架?树妖把舒情藏起来?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是师兄听信齐老三的说词先入为主了。
      "我被抓,我愿意,他管得着吗?这是我自己的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们这些自愈正义的道士,谁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舒情更加愤怒,写字的手不停颤抖。
      "镇魂阵我已经破了,这反噬不好受吧,你还能撑多久?不如跪下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给你个痛快,反正你那树妖恋人也回不来了,正好和他作伴去。"薛洋拿回降灾,扛在肩膀,邪笑着说。
      "我本也没想活,不过,"舒情冷笑,"你们也得困死在这里,给我陪葬!"
      "就凭你?"薛洋往前走了两步,回手抽出晓星尘腰间的霜华,转眼一剑刺穿舒情的心脏,"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让我薛洋陪葬,你也配?"
      幻境消失了,舒情瞬间年华老去,压在身上这么久都苦楚一消云散,突然间她笑了。
      晓星尘被这一幕惊住,呵斥,"薛洋,你干什么!"
      "不毁了阵眼,怎么出去?晓星尘,你犯傻也有个限度。"薛洋烦躁的挠了挠头,耐着性子说,"又不是你杀的,好事儿你干,坏事儿我干,还不行吗?"
      晓星尘知道,薛洋说得没错,他们不能一直在这幻术里徘徊,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他不愿做的薛洋替他做了,他凭什么不满?
      薛洋拿出锁灵囊,放出延灵道人的魂魄,说道,"晓星尘,超度吧。"
      晓星尘双手合十,霜华飞落于延灵道人身前,剑尖指向地面,灵力汇聚,斑驳的光晕包裹住原本没有意识的灵体,延灵道人和煦一笑,如温暖的春风般拂过,与身后数百骸骨消散于无形。
      怨气已散,皆入轮回,徒留下舒情的尸体蜷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分外悲凉。
      晓星尘抱起她,对薛洋说,"我们把她葬了吧。"
      他们在巨树旁边挖了个坑,把舒情安放进去,立碑上书:齐舒情夫妇之墓。
      "就剩这些了,收着吧。"薛洋把锁灵囊扔给晓星尘,转身朝前走去。
      晓星尘接住,他能够感觉到锁灵囊里属于碎魂的柔弱气息,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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