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那片土地》北木扬

6、第 6 章

　　自丁荣生病以来，她基本就一直在床上，半年的病痛折磨使她现在的身体早已不如以前。病痛加上长久不活动，丁荣的筋收缩得厉害，手指和手指早就已经不能伸直，佝偻的背现在更弯曲了。丁荣目前的情况如果没有张桂莲的悉心照顾肯定会更糟糕，从张桂莲平时的言行中可知，对于这个儿媳妇她心里充满感激。
　　这一天，丁荣对张桂莲说：“桂莲，酒席上现在还有酥肉吗，好怀恋那个味道呀。”
　　今天村里有户人家要举办结婚酒席，丁荣显然是想吃酒席的酥肉，但是她现在已不好意思再向张桂莲提要求了。那个时候办酒席酥肉是头碗，也就是最好吃最珍贵的一个菜，通常情况下一桌每人就一坨，但一般这道菜还没到桌子上就会被大家一扫而空，手快的会有两坨，手慢的通常只能喝一些汤。张桂莲性格软弱，在外面她不愿与人争，通常她都是吃不上的。
　　面对丁荣的暗示，张桂莲显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开玩笑的说道：“现在酒席也有，那东西可珍贵了，奶奶你嘴还真识货。”刚说完，丁荣便哈哈笑了。
　　张桂莲在外面一般很少说话，不像别的农村妇女，一有空闲就会在村里闲话中心对谁长谁短说个没完，她是从来不去闲话中心的。张桂莲这么一个平时寡言少语的人和丁荣在一起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丁荣腿脚走动不方便，她就经常和丁荣说外面发生的事，谁家小子又结婚了，谁家又修新房了......等等村里发生的事。许多人会认为，照顾一个病人是一种负担，但张桂莲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在她眼里，照顾丁荣更像是一件幸福的事。所有的快乐与苦恼她都能和丁荣分享，不必去绞尽脑汁的想应该说什么，或者不应该说什么。丁荣，这个得了疾病的老人，在某种形式上却成为了张桂莲精神的寄托。丁荣和张桂莲两人常常会聊一些惹人乐的事情，有时候她们甚至还会哼唱个，丁荣最爱的就是“东方红”，而张桂莲最爱的就是“甜蜜蜜”，两个生活都不太如意的两个女人似乎给了彼此一些温暖。
　　今天吃酒席，酥肉刚上来张桂莲就赶紧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坨，她小心翼翼的拿出放在裤兜里的一个塑料袋子包好，接着再满足的放回裤兜里。就在张桂莲高兴地将头抬起准备继续吃饭时，有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她，这就是她们同桌吃饭的苏秀芳。
　　苏秀芳指着张桂莲说道：“总共就这么一点酥肉你还想带走，你说你怎么这么贪心！”
　　苏秀芳是村里的厉害角色，嘴巴很毒辣，平时她就喜欢对别人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张桂莲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张桂莲有些胆怯的老实说道：“家里老人想吃一点，我那份我留着给她吃。”
　　张桂莲是村里有名的孝子，好名声更是几乎传遍了双河乡一带，作为邻村的苏秀芳早就看不惯了，她始终认为张桂莲就是为博个好名声装出来的孝顺。显然，苏秀芳是开始嫉妒了，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是的，嫉妒的心每个人都有，这是先天的，与生俱来就有了，然而，该如何把握这个度却是在长久的生活中慢慢学会的。每个人都是赤裸裸的来，不同的环境塑造出了不同的人，这就是所谓的人人生而平等，但又不平等。
　　随后苏秀芳便拿出她的看家本领，尖酸刻薄的话噼里啪啦的说个没完，张桂莲完全没作出什么回应，她沉默着，沉默着！
　　这时同桌吃饭的老杨说道：“苏秀芳你能不能消停点，你不是说装吗？有本事你也去呀，如果你能装出来我都对你竖大拇指！”
　　见到有人帮着张桂莲说话，这她还能忍着？于是她破口说道：“关你什么事，真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杨是个老实人，为了不招惹这个毒舌妇，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了。村里的酒席都是流水宴，来吃饭的人很多，围着苏秀芳的看戏人当然也不少，但却没有人再站出来说句真诚的公道话。
　　终于，李友国这会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怒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我闭嘴。”
　　李友国显然是把苏秀芳给震慑住了，她知道李友国是个敢玩命的地痞，她怎敢再多说一句话，可李友国并没有因此就放过苏秀芳，她走过去给了她一个耳光，站在一旁的张桂莲可给吓坏了，她赶紧走上前去拉住丈夫，她害怕丈夫和别人打架。李友国作为一个地痞，在外面惹的事自然不会少，打架那是常有的事，为此，张桂莲常常都是担惊受怕的。
　　李友国得罪过的人很多，但因为他为人耿直豪爽，以及确实处理一些大事的能力强，村里许多人都和他比较要好。正在办酒席这户人家就和李友国关系挺好，李友国也是今天举办酒席的总管，正因为如此，他也才能马上就知道张桂莲被人欺负了。假如回到家，以张桂莲的性格肯定是不会给李友国说什么的，她太怕李友国去找别人麻烦，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自己受点委屈张桂莲完全不在乎。
　　由于张桂莲的及时制止，李友国也没再出手，这场苏秀芳自导的一场闹剧以自己被打收场，看戏的人这会也慢慢都散去了。张桂莲小心翼翼的揣这她那像战利品一样的肉，拉着似乎不愿离开李友国走了。
　　丁荣吃着她心心念念的酥肉，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感到十分满足，但张桂莲眼里却饱含泪水。现在张桂莲的思想情绪很乱，她想如果自己有钱就可以自己做好多好多的酥肉、如果母亲腿脚够利索，那她就可以到处走走......！
　　这时，丁荣对正在立筷子的张桂莲说道：“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你就不要再花更多心思在我身上了。”
　　张桂莲显然太过专注，并没有注意到丁荣在和她讲话。“立筷子”是流传在农村的一种迷信活动，操作起来也十分简单，就是将一双筷子立在一个碗里，嘴里念着死人的名字，如果念到谁的名字这双筷子立起来了，也就说明这个被立筷子的人被这个死人给纠缠了。显然，这是一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迷信，但就是这样看似十分愚昧的迷信在川西省的广大农村却很普遍。张桂莲从自己的祖父名字开始念起，她几乎念完了她所知道名字的所有去世的人，筷子还没立起来，显然张桂莲有些失望，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
　　几天后，张桂莲对丁荣说道：“奶奶，据村里的刘半仙讲，隔壁村的蒋敏看蛋看得很好，要不我们也试试。”张桂叫奶奶是跟着自己的儿子叫的，刚开始叫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很不习惯，这些年过去了，现在大家都早已习惯。
　　丁荣回答道：“没用的，不要浪费了鸡蛋！”
　　丁荣的回答显得有些犹犹豫豫，张桂莲知道她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长久的病痛已经使得丁荣变得些许麻木，她知道她这病十有八九是不能治愈了，但她又抱有一丝希望，她太想像正常人一样跑、跳、吃饭、睡觉......！
　　看蛋同样是一种农村的迷信活动，据说只要在将鸡蛋在病人身上滚一圈，再把鸡蛋给会看的人，看蛋的那个人就能够看出这个病人是得了什么病。可能是张桂莲不想放弃一丝能够治愈丁荣的可能，才对这听上去似乎很悬的迷信她也坚定不移的相信。
　　说做就做，张桂莲丢下手里的活，将鸡蛋在丁荣身上滚了一圈，就拿着鸡蛋去了隔壁大田村的蒋敏家里。张桂莲到蒋敏家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五六点的样子，由于去的有点早，蒋敏劳作还没有回来，因此她只能在蒋敏家院子的小路上等候。
　　夜幕已经落下，月亮开始慢慢的在山头爬起，大概是晚上八点过，蒋敏才带着她的两个儿女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从地里回来。张桂莲和蒋敏虽说平时并没有什么交情，但由于是邻村的缘故，大家相互还是认识。见到蒋敏回来，张桂莲显得有些激动，她急忙快步迎上去，简单的打了个招呼，随即便开始说明她的来意。
　　张桂莲说道：“听说你看蛋很行，我给儿子他奶奶滚了一个蛋想请你看看。”
　　蒋敏对于寻求她看蛋的人一般都不会拒绝的，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迷信，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看病救人的方式，这使得她无论多忙都会把她的这项她自认为很有意义的事坚持下去。
　　蒋敏说道：“好的，我马上给你看。”
　　说完，蒋敏放下背上的背篓，拿了一根木板凳出来叫张桂莲坐。蒋敏缓缓的接过鸡蛋，再将一只手电筒放在鸡蛋上照射，据说她这是想透光观察鸡蛋里面有没有什么杂质，蒋敏拿着鸡蛋看了几分钟后，就将鸡蛋小心翼翼的打在一个碗里面，再继续观察。
　　蒋敏说道：“这鸡蛋里面有一根长长的像血丝一样的东西，说明你婆婆的病基本不能治愈，往后会时常受到病痛折磨，血丝很长，说明你婆婆的生命很长，短时间并不会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
　　张桂莲来找蒋敏看蛋是由于近日婆婆的病情又加重了，身边的人都在丁荣坚持不了几个月了，纷纷劝她准备好后事。听完蒋敏的描述，张桂莲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虽说自己婆婆的病不能治愈，但她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这使她的内心感到莫大的安慰。
　　这时，蒋敏继续说道：“病痛是不能根除了，但是可以减轻。”
　　听到这话，张桂莲显得很激动，她说到：“怎样才能减轻了，烦请你快告诉我。”
　　蒋敏说道：“你可以通过多积德来减少她的病痛折磨。”
　　蒋敏给的这个方法似乎有些荒谬，积德和生病能有多大的联系？然而，似乎又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她说的方法是错误的，给人感觉若有若无的样子。
　　张桂莲听了蒋敏说的话连连点头，这是她苦苦寻找的治病良方，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即使这个良方看上去似乎并不实际，但她依然深信不疑。
　　看完蛋后，张桂莲和蒋敏便开始聊起了家常，通过和交流，张桂莲发现蒋敏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蒋敏现在有两个儿女，大的儿子叫张力，由于现在已是二十来岁的样子，由于学习成绩差劲，小学毕业就早早的外出打工了，小的女儿叫张梅，现在十四岁了，靠着自己的勤奋，张梅的学习成绩很好，现在正在读初一。家里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是她丈夫张大富的母亲，老人的身体很硬朗，完全不用蒋敏操心，甚至在平时老人还能帮衬着蒋敏做一些农活。蒋敏在和张桂莲的交谈中刻意地避免提到她的丈夫，显然，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蒋敏今天算是帮了张桂莲一个大忙，看到蒋敏脸上露出的极度悲伤和愤恨，张桂莲很想帮助她排忧解难，于是她忍不住问起了蒋敏的丈夫。听到张桂莲在询问自己丈夫，蒋敏陷入了沉默，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后，蒋敏用些许悲凉的口吻和张桂莲聊起了她的丈夫。通过蒋敏的描述可知，她和丈夫张大富是通过父母之命结婚的，虽说她们的婚姻不是在你情我愿的爱情基础上结的，但婚后两人相互扶持关心，感情早就结在了平日的生活中。并且由于张大富是独子，家里的土地很多，加上平时张大富会外出做一些小生意，她们的日子在当地过得还算富足，然而，这一切随着她妹妹蒋丽英的到来很快就破灭了。蒋敏的父亲是一个及其重男轻女的一个人，当年他为了得到一笔不错的嫁女金，就逼着她蒋丽英嫁个隔壁县一个三十来岁的老男人。据说那个男人脑子还不是很好使，当时蒋丽英才十四岁，她死活不嫁，最后她父亲就把她赶出了家。当时蒋敏看自己的妹妹挺可怜的，就把她叫到自己家里来生活，这一住就是四五年，眼看着蒋丽英已长大成年，事情本可这样较好的结束，但这时张大富却出轨了，出轨的对象正是自己的妹妹蒋丽英。出轨这事暴露后，张大富因为害怕，他就和蒋丽英跑到外面去了，前几年有消息说他们在外省生活，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说到丈夫出轨这件事的时候，蒋敏显得有些情绪失控，她在小声的呜咽着。张大富出轨自己妹妹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村里人只知道张大富已经十年几年不在家里了，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蒋敏说完自己的丈夫，气氛显得也有些压抑，本想着帮忙的张桂莲现在似乎完全无能为力。过了一会，张桂莲主动将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来，是的，两个孩子应该就是蒋敏全部的精神支柱，聊聊孩子或许蒋敏要开心一点，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张桂莲说道：“张梅真出色，学习这么好。”
　　蒋敏收拾了一下自己情绪，简单的说了句谦虚的话，就没有再说什么。
　　张桂莲继续说道：“我家那小子的学习成绩真的是太差劲了，马上就是六年级了，提高成绩的希望太渺茫，唉，感觉已经是无法扶上墙的烂泥了！”
　　蒋敏说道：“六年级，如果你没什么建议的话可以叫张梅给他补习一下。”
　　听到蒋敏这样说，张桂莲怔了一下，近来她发现儿子一个人经常偷偷的学习，就连外出放牛他都会将书本放进自己的衣服里。李在安的转变使张桂莲感到很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为此，她常常会不叫李在安干农活，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但学习基础差的李在安并没有因为短期的突击学习就取得较好的学习成绩，如果这时有个人帮助他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张桂莲显然是不好意思接下这个情。蒋敏已经帮了她的忙，她如果为了自己的儿子再占用张梅的时间，那样她心里将充满惭愧，即使她是很想张梅帮儿子补习，但她内心实在过不去。
　　今晚张桂莲和蒋敏两人聊了很多，两个辛苦的女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聊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张桂莲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便十分满足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