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那片土地》北木扬

3、第 3 章

　　经过治疗后，丁荣的病有了明显的好转，但疼痛从未停止。现在家里多了一个病人，张桂莲的时间明显更紧了，她必须将劳动的时间抽出一部分来照顾丁荣，家里的农活更多的也就落在了李在军的肩上。随着春播的接近，李在军经常一个人早出晚归的劳作，很明显，遇到了一个懒惰的爸，他必须提前承担起家里沉重的劳动负担。是的，有些时候最好的教育其实就是生活的环境，你所生活的环境不同，其实就往往决定着你的思想、行为......！这似乎又和那博大精深的教育学理论扯上了关系。
　　今天李在军和往常一样上山翻地，这可是一项体力活：由于该地区多为黄土地，土地的黏性很强，加上整个冬季地里经常有牛羊经过，地早已被踩的结实了，因而翻起来就更费劲了。对于农活的描述在艺术家的世界里往往是美好的，艺术家往往会为这种劳动赋予较多的浪漫和悠闲，使得这样劳动成为理想中的幸福享受，然而，当真正在庄稼地里劳动时，可能你只有极其痛苦的感觉。现在是初春，庄稼地里的气温并不算太高，可能是由于卡哈村海拔较高的原因，庄稼地里的阳光照射的格外厉害。李友军穿着一件破T恤，背部也被阳光照射得滚烫，可能是长期在强烈阳光下劳作的缘故，李友军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在劳作着。很快，汗水就打湿了他的衣服，杂草上的一些灰尘夹杂着汗水，粘在他的皮肤上，使得他身上格外的骚痒。这时候，蝉的叫声不再是音乐家眼中的乐曲，仅仅是那烦躁的聒叫，使人心里变得极其烦躁不安。在地里劳作，皮肤被割破是常有的事，长长短短被划破的伤口遍布李在军的身上，其中手臂和小腿最为严重。汗水顺着皮肤的纹路流过被割破的皮肤，最后被衣服、裤子吸走，亦或是滴在那厚实的土地上。
　　终于，在沉重的农活中李在军无力地瘫坐在土地上。土地是刚翻的，土壤的水分也比较足，坐在上面感觉十分凉爽，于是，李在军干脆就躺在那土地上。抬头望向天空，大山里的天空是那样的干净、一尘不染，仔细一看，这天空是那样的深邃，无尽深蓝色的背后没有任何边界。他突然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感觉自己就是漂浮在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沙土，飘啊飘，永远没有尽头，也没有归宿。
　　“我是谁，我的价值在哪里，我的人生应该是怎样......！”就这样，一个农耕青年竟然开始思考起来自己的人生。
　　李在军猛地从地里站起来，他正在翻土的庄稼地已经是快到山顶的位置，他向山顶的方向奔跑起来，没一会就到达了山顶。他坐在山顶向远方眺望，村庄和耕地都分布在大山的阳坡一方，而大山阴坡一方多被森林覆盖着。阴坡的谷底是一条大江，江水冲刷走了大量的泥土，已经变得十分浑浊，那奔腾的江水，切断了大山设置的障碍，它义无反顾的追求着远方。大江的两边一座座大山形成了绵延不绝的山脉，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时候李在军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个他心里绝对的劳动模范，在这片土地上默默耕作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母亲生活得幸福，反而是无尽的苦痛。“像母亲那样在土地上默默的耕作一辈子？”李在军忍不住反问自己，如果真是那样，他完全看不到生命的希望。，李在军意识到，他或许应该是像那奔腾的江水一样，属于那无尽的远方。站在山顶上，那没有尽头的天边对李在军充满了吸引力，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对远方的幻想。在这小小的村庄生活了十几年，李在军从未像现在一样欣赏着远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更没有像现在一样思考自己的人生，即使这样的思考或许只是一想而过，就像大多数青少年会时常幻想一样，但这并不影响李在军内心那满满的满足感。
　　......！
　　“干了一天的活，你就别再干了，早点去休息。”现在已是晚上八点过后，李在军正在做一些家务活，母亲当然也不会闲着，她正在给丁荣擦身体。看着儿子最近早出晚归的干活，她太想让儿子休息了，她知道李在军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真的去休息了，但是她确实是真情的流露。没让在军继续上学，张桂莲已经感觉愧对自己的儿子了，现在这小子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的干，这让张桂莲更加的自责，作为父母，她为不能让儿子过上好的生活而深深的自责。或许，这样一句简单的关心会给她的内心些许安慰，使她减轻一些自己的愧疚。
　　突然，李在军说道：“妈，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不会是闯什么大祸了吧？”李在军说话的时候明显多了些紧张，这使得张桂莲心里感到一丝不安，这句反问的话她说的很严肃。
　　“没有，我、我、我不想再待在家里了，我想出去闯一下。”李在军的回答有些语无伦次，在家里如此困难的时候，这话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话一说出来，李在军就有些后悔了，他开始认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是抛弃，又或者就是逃避。
　　听到自己的儿子这样说，张桂莲并没有感到惊讶，儿子没有闯祸，她现在心里暗自感到幸运。在家务农大半辈子，张桂莲经历了太多苦痛与辛酸。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生经历的不断积累，偶尔她会回首一下自己的一些往事，竟往往都是泪水，有些时候张桂莲会时常幻想，自己要是一只猫、一只鸟那该有多好，自由自在的，不必受缚于精神、物质......！她常常会和孩子们说，“如果有来世，我真的不愿再为人！如果我的债还没有还清，还需要再到人世间走一遭，那我一定选择终身不嫁！”自己都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如此的厌恶，她怎会想让孩子和她走相似的道路了。然而，他怕！他怕自己为孩子选择一条更痛苦的道路。如果那样，她就真的会完全崩溃，孩子是她的精神支柱，精神垮了，人也就垮了。所以她即使想孩子能走和自己不一样的道路，但她又不敢打破现状，她只有把选择留给自己的孩子们。现在李在军提了出来，他正是解决了压在张桂莲身上的心事，张桂莲怎么会感到惊讶？有的只有那久违的轻松 。
　　“好的，去找你想要的生活吧，只要未来你不后悔就好。”迫于自己嘴比较木讷的缘故，张桂莲只是这样简单的进行了回复。
　　李在军的内心充满了犹豫，但，当听到母亲这样肯定的回答，他的懊恼、悔恨仿佛一下就烟消云散，母亲的赞同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对自己的想法也更加坚定。李在军继续闷声做起了家务，过了一会儿，他便转身进了房屋。
　　“弟，我准备出去闯一闯，你在家里不要惹祸，特别是不准给妈带来麻烦事......！”李在军的话显然说的比较严肃，但一旁的李在安似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他对这种离别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不舍。
　　“嗯，好的，我会听话的。”
　　“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只有学习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面对自己弟弟的敷衍回答，李在军并不放在心上，他依然说着一些他认为必须说的话。
　　“老四，大儿子说他想出去打工，你能不能去哪里给他弄一点路费回来。”张桂莲几乎带着祈求的口吻向李友国说道。
　　“什么，现在想出去了，当初我要送出去你不是拼命拦着吗？现在家里正是困难时期，他就想丢下家里人走了，我弄不到钱，要钱你自己去借。”张桂莲面对自己丈夫的回答是敢怒不敢言，想李友国帮助儿子借些车费的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现在的家里确实到了极度困难时期，丁荣病现在虽然有好转，但每天都需要吃药，加上当初医院治疗的钱，李友国现在已经借了差不多三四千元了。这不，丁荣的药又快吃完了，买药的钱都还没有凑齐，他现在已经是无力管其他事情了，只能先把最紧急的事情给处理了。
　　丈夫是靠不住了，张桂莲只能自己想办法，有一个人马上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张桂强，她的弟弟。张桂莲他们是三姊妹，她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分别是二弟张桂林和三弟张桂强。因为父母一直忙于农活，张桂强基本是她这个大姐带大的，她和这个三弟的感情也始终很好，并且这几年弟弟一直在广东那边务工，家里也有了一点积蓄。她现在知道无论李友国和自己的娘家有多大的矛盾，这个三弟也肯定会帮助她的。突然张桂莲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这犹豫就消失了，因为现在能帮助到她的只有她这个弟弟，她已经别无选择。
　　张桂莲有些急促的说道：“弟，我需要用钱，你借一些给我？”这天，张桂莲匆匆赶往自己三弟家里，因为是住在同一个村子，所以这并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刚到三弟家里，张桂莲便直接说她需要借钱，他们姐弟俩始终是这样的直来直去。
　　张桂强回答说道：“姐，这钱借给你倒是肯定可以，但是我怕你后面再受委屈！”
　　张桂莲说道：“没事，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你把钱借给我就行了。”
　　听到自己姐回答得如此决绝，张桂强从自己姐的眼神中看出了难以撼动的坚定，于是，他不再考虑其他事。
　　“那行，姐，你需要多少钱。”张桂强问道。
　　“四百元。”张桂莲回答道。
　　“姐来了，快快进屋坐。”说话的正是自己弟弟的老婆徐静。徐静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兄妹两人的交流。徐静背着背篓，手里拿着一把锄头和镰刀，很显然，她是刚从地里回来的。作为张桂强的妻子，由于张桂强常年在外务工，家中的农活基本全是她一个人忙完的，是个很干练的农村劳动女人。
　　“不用管，我来是找你们借一点钱的。”说完，张桂莲接着把借钱的金额又重复说了一次，也顺便说出了借钱的用处。
　　听说是借钱，还是这么多钱，徐静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几秒，徐静刚准备要说话，就被张桂强的突然发声给打断了。张桂强说道：“姐也是没有办法才来寻求我们帮助的，在这个困难时候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帮她一下。”说完，张桂强还不忘说姐当年是如何将自己带大的，也说了一些丁荣生病等姐家里遇到的一些困难，当然，还提了一下懒惰的李友国......！张桂强刚看到徐静的皱眉，他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妻子要拒绝姐的求助，所以才会说了上面的那些话。但，事实证明，这完全是他想多了。
　　“不用说了，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担心四百元姐根本不足以应付她目前的困境，但是，很遗憾，我们的能力也很有限，四百元或许已经是我们能借的上限了。”徐静这样说，很显然是看出了自己的丈夫说那一番话的意图。虽说这几年张桂强多在外面务工，但是，家里有两个子女开销也是挺大的，外加去年张桂强在碎石场里小指被石头砸断了，花了不少钱，家里现在也确实没有了多少积蓄，徐静说的也是实话。
　　说完，徐静就放下背篓和手里的农具，进屋去了。没一会儿，徐静就拿着钱出来了，四百元钱被一百一百的分别用报纸包裹着，包钱的报纸基本都已经泛黄了，很明显它已经有了一定岁月的积淀。至于四百元钱被以一百元为一包分开包裹，这是那贫困的人们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的钱如果放在一起，要是被老鼠咬了、或者小偷偷了，那就全没了，分开放明显可以达到降低风险的目的。但，实际上，他们这样做真的有点多此一举了，如此珍贵的东西，自然是放在家里绝对安全隐蔽的地方，怎会轻易就被老鼠、小偷发现呢？
　　“姐，这是四百元，你拿去。”说着，徐静便将钱从报纸里取出，叠的整整齐齐的递到张桂莲手中。
　　拿着钱，可能是平时并不太善于交流的缘故，张桂莲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脸上也并没有太多表情，然而她的内心早已不平静了。人们常常说：“不要轻易的用钱来考验亲情，否则你会很失望！”她太感谢这个弟弟和弟媳没让她感到失望，如果他张桂强不帮助她，那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找谁。激动的泪水慢慢的填满了那本就不大的眼眶，就在快落下的时候，张桂莲急忙转身擦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