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d》愚顽

7、第 7 章

　　小d自那天后常来我家，时常相处，我才知道他厨艺很好。生活在一起，即使没能时时看着彼此，只是有机会让两个人共同地存在于一个空间内，也会受到影响。

　　我总想，我更爱他了。相距几百公里外的男人变得虚拟不再真实，线上聊天的时候，切换聊天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也只有小d笑着手里提着刚买的水果，叩响我的房门。

　　小d和我的距离变得那么近，我却不担心也不忧虑，我从不设想未来，未知的可能性让我心神惶恐，可是小d的存在只会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把握当下。

　　“今天烧糖醋排骨好吗？”小d举着菜刀从厨房里走出来，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剧情正进展到男女主角吵架的部分。

　　我拆了包黄瓜味的薯片，有一片没一片地往嘴巴里塞。“嘎吱嘎吱——”

　　“少吃点吧。”小d蹙着眉看我，“不然一会儿还有肚子吃正餐吗？”

　　我回头看他，敬了个礼，“保证！”我胡言乱语，“难道你没听过吗，人有两个胃，一个吃零食，一个吃饭。你知道什么叫‘永动机’吃法吗？”

　　小d摇头。

　　“一口咸的，一口甜的，甜咸甜咸甜，永远都吃不腻。”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

　　“谁说的？”小d叹气。

　　“赛先生说的。”我煞有介事地回答。

　　“你啊……”

　　小d回厨房继续攻克他的糖醋排骨。这道菜不好做，排骨要先焯水，冷水下锅还是热水下锅？炒糖色要把握火候，不可把糖给炒焦了，那就发苦不好吃，包裹糖色时要均匀，已下锅过的排骨盛出再下锅，油温多少才不会肉质发柴发硬？这些细节都要把握，到了最后，如何调味倒不是难点了。

　　我回过头看电视，薯片已经见底。我丈量自己的胃容量，纠结了半会儿，还是放弃开一包新的原味薯片。

　　“你不要闹了好吗？”男主角用力将女主角撇到一旁。我砸嘴，许久不见如此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主角，偏偏还有一群女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不知道从何开始，蛮横没礼貌变成了霸道总裁，没文化少教养变成了帅气恶少，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我闹什么？”女主歇斯底里地大叫。

　　他看着男主角在宽敞干净得如同样板间一样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拖鞋底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得响，“你自己看看！好好看看，扪心自问，”他伸出手指着这个房子，“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我存在的痕迹？”

　　女主角心灰意冷，冷笑道：“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我说了，什么都没发生！”男主角一个箭步冲上去，他掐住女主角的肩膀，猛烈地摇晃，“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要执着于你的揣测？”

　　“因为你不值得信任！”女主角推开男人，“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那你要怎么样？”男主角看着对方，他的声音也冷下来，“分开？”

　　我没有等到那个斩钉截铁的答案，我看到了女主角眼底的犹豫。

　　“不爱了，就分开吧。”

　　神经病啊！我看得瞠目结舌，这男的是怎么有能力把一个渣男表演得那么理直气壮的？哦不，渣男之所以极致的渣，不正好在于他的理直气壮吗？是啊，不爱了，就分开吧，为了这种男人，不值得再浪费情绪。

　　可是我没等到那句回答。女主角坐在沙发上垂泪，片尾曲响起，电视进入广告。

　　我的脑中又回响那句话：不爱了，就分开吧。

　　什么又算不爱了呢？

　　爱上了另一个人，对这个人就不爱了吗？爱情不是一个人独有，一颗心有很多爱，不可量化的爱，一颗心可以爱整个世界，不是吗？那么，失去了耐心，充满了猜忌，也算不爱吗？可是在意才会歇斯底里，才会患得患失，如果不再如此，那便不在意了，不在意了，爱又何从谈起呢？

　　什么才算不爱，我竟然想不到答案。

　　我把电视关了。小d困惑地看着我，“怎么不看了？”

　　我有点头疼，“一心不得二用，当然要专心吃饭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努力？”

　　我站起来，走向他，“我看看你做饭。”

　　“出一头汗，有什么好看的。”

　　“很有魅力啊。”我双眼放光，如果放在动画片里，就是两只眼睛冒星星，“我最喜欢会做饭的男孩子了！”

　　小d红着脸转过头，留下一句，“随便你吧！”

　　“哪天你教我做饭怎么样？”我看着他利落地手起刀落，快速完成备菜到下锅的所有流程。根据他的表现，我完全可以揣测小d在工作中是个相当擅长统筹协调的领导料子。看他，指挥这一道道食材排排站，按顺序下锅，每一样都发挥出他们原本的极致香气……嗯，怎么不算呢？

　　吃完饭，我们一起在厨房里善后。我蹲在橱柜前面，一样一样数着我精心准备的餐具，然后给每个餐具安排好他们需要盛的菜。

　　“都听你的。”小d也蹲下来，他抓着我的手，一件件数过去，“糖醋里脊，西红柿炒蛋，鱼香肉丝，蒸鱼……都按你想的来。”

　　我踮起脚尖，身体往前倒去，我扑进小d的怀中，将他压在瓷砖地上。他抱着我，我们一起大笑。之后，我们彼此拥抱着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昏暗的屋内，我出神地看着小d的下颌线，他瘦了，我心想，最近很忙吗？兼顾工作与我，这让他很辛苦吗？我抬起头突兀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怎么了？”他讶然。

　　“没什么。”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随口评价道，“这电影不错。”

　　小d之前说喜欢看电影，我就买了这台投影仪；他说喜欢做饭，我的厨房便是他的天下；如果有一天小d说他那套合租房住得不舒服……我想，让他搬进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看完电影，时针已经转到数字10，小d突然站起来，我问他：“这么晚了，你还走吗？”

　　他拍拍自己的裤子，说了一声，“走。”

　　他解释说自己第二天有事，我不疑有他。自他转正之后，工作比之前忙碌，节假日偶有工作会把他的时间夺去。

　　我没再挽留，没有多说一句，只是站在门口送他。我看着连廊尽头，他站在电梯门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直没有回头看我。等到电梯到了，“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来，他走进去，我站在门口看着电梯里投射过来的黄色光线在连廊上映衬着夜色留下一道道痕迹，这些痕迹将这条从我延伸至小d身边的路切断了好几段。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我踩着拖鞋飞速地狂奔过去，那一刻，我看到小d惊讶地看着我，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向下的按钮，本要关闭的电梯门又缓缓打开。

　　我的双臂撑在膝盖上，重重地喘着气，听见他问：“怎么了？”

　　怎么了？我今天是怎么了？我也想问自己。我心神不宁，看着小d，原本觉得那么亲近的小d，现在竟然很遥远。我伸手想要触摸他，但我不敢。可是小d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想法，他从电梯里走出来，拥抱我，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怎么了？舍不得我走？”

　　他哑然失笑，在我的头顶笑声低低的，我能感受到他喉结处的颤动。

　　我点点头，苦涩地说：“舍不得你。”

　　他以为我和他说笑话，耸了耸肩，安慰我：“没什么的，我哪天下班早来找你。”

　　“好哦。”我说。拉钩，我心里补充。可是我还是没放开他。因为我知道，面对小d，我总是忍不住我的好奇心，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我期待着，期许着，他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工作是不是变忙了？”我咽了咽口水，回抱住他。我埋在他的胸膛里，低声说：“抱歉，我应该更懂事一点，但是我一想到你可能因为工作分身乏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我就不由得慌张。”

　　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也正是我内心深深担忧的。小d却被我逗笑了，笑得很开怀。他的笑声通过开阔的连廊不断放大，最后又被墙壁挡回来形成回声。我低着头，不好意思抬起来。小d没有强迫我，他像是看透了我的不安与不好意思，只是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吻我头顶的发旋。

　　“我们都会更加忙碌的。”小d说，“我没办法欺骗你，我没办法向你承诺我依旧会像以前一样，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直希望我们可以一起。”

　　我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我对这个答案猝不及防。是啊，我们都在生活的轨迹上按部就班地前行着，只是我和小d生活与生长的频率是如此的同步，所以我并没有被这样的变化吓坏，甚至有一丝的欣慰：我们正携手同行，朝着更美好更明亮的方向。

　　只是几年前，我也问过一个男人这个问题。他理所当然地耸肩，反问我：“你为什么害怕这个？人总是会变的。”我也问他，如果我没变呢？我的生活依旧是这样的步调，我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我的变化微弱近乎于没有。而他，正在经历人生巨变，就像按了加速键，而他，还在寻求着更大的变化。

　　他告诉我：“如果你不安，你就要去改变。”

　　我看着他，心中的害怕和恐惧无法消散，最终化为对自己的懊恼。我想要改变，我却不知道如何改变，这时候，他告诉我：“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他只是走着自己的路，偶尔回头看看你，如果看不见了，他也不会停下脚步。如果还能看见你，他又是否会伸出手拉你一把？

　　我目送小d消失在关闭的楼梯门之后，转身，幸好风没有把房门带上，不然我就要叫开锁师傅了。

　　我想起电视剧里男主角质问的那句话：这个家里还有一丝一毫我的痕迹吗？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想到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要买投影仪，为什么要平白购入那么多碗筷和厨具，为什么枕头边会出现一只熊玩偶。我回答不上来。

　　因为我不能回答。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就是小d。

　　因为问我问题的这个人是我的唐礼斌，我不能回答。

　　我记得那部电视剧的名字，于是掏出手机搜索后续情节，我打开网上剪辑的片段：男主否认第三者的存在，女主出于爱与不舍选择装聋作哑。另一边，男主断绝了自己和第三者的关系，可是他又因为爱和不舍藕断丝连。

　　我讨厌这个情节。我无法确定唐礼斌是否能像女主一样，因为爱与不舍原谅我的过错。因为我不确定他是否爱我。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绝情。

　　我总是这样，怀疑自己是否被爱，是否被放在心上，仿佛不被爱的我失去了立足的根本。我，究竟为何而活着？我从衣橱里翻出一件泛白的牛仔衬衫，在阳台挂起来。我看着这件衣服在风中摇摆，和我的衣服贴在一起，努力想从心头找到唐礼斌存在的痕迹。我像沙漠中奔走的旅人，寻找水的源头，但是风一吹，沙子就干了，行走的足迹，存在的痕迹也被覆盖。

　　如果有一天，唐礼斌追问我，他在这个家的痕迹怎么消失了，我如何回答？我想，我可以倒打一耙：是你自己不愿意来的！我喊你来家里吃饭，你说洗碗收拾太麻烦，还不如去店里吃。我喊你来住，你说再等等吧，我难得回来，还要去跟父母一起培养感情呢。我得不到属于你的时间，你还想在我的生活里深耕留下痕迹，做梦呢！

　　我可以这么说，理直气壮地说，斩钉截铁地说，说得他哑口无言，说得他内心拜服，说得我自己都心悦诚服。毕竟，如果我的生活注定要过成这个样子，但是唐礼斌给不了我，为了不让他辛苦和为难，我便放弃强求他，而是自力更生，寻找其他方向。

　　毕竟打从一开始，是他先拒绝了我。又怎么能是我的过错？自己要往前走的路，就自己走吧，努力走，低着头苦走，别在乎其他人。这个道理，正是他教会我的，不是吗？

　　我又把牛仔衬衫收起来，细心叠好，放在衣橱的深处。然后突然想起来，今天并没有给唐礼斌发消息。但又如何呢？我愉快地哼着小曲，做着我自己的事情。

　　【我明天回来。】我看到唐礼斌给我的留言。一大早起来本来困的要命的我，看到这条消息立刻吓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