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d》愚顽

2、第 2 章

　　小d平静地躺在我的聊天列表里。出于我的工作性质，我的好友列表中有许多像小d这样的存在——我们未曾联系过，但在潜意识里，我希望去发展他们，只需要一个契机的出现。

　　小d与其他人又不同。我与其他人，希望发展的是金钱的关系，与小d，我真心地希望我们的感情是纯粹的。就像我一直幻想的那样。

　　契机这种东西，一旦想要有，足够虔诚，老天爷就会在某个时刻善心大发，赠于你。两个月后我再次因为跟异地的男友吵架，所以心情郁结地在朋友圈分享了首伤心的歌。

　　【可能真的要结束了。】我在下面评论道。

　　【怎么了？】小d发微信给我。

　　沉浸在悲伤中的我此时有些回暖，又困惑为何小d会突然出现。我不敢妄自揣测因为这条朋友圈的缘故，于是切进朋友圈，发现小d被我分进了“好朋友”的那个分组里，所以他能看见这条朋友圈。有些好笑的是，关于我要和唐礼斌分手这件事，之于我的朋友们而言，早已是“狼来了”的存在。也就小d这个因为意外来到这里的人，才会当真，并因此慰问我吧。

　　我不知道这一意外是我的下意识还是潜意识，或是单纯的失误。只是被小d看到我情感上的狼狈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我甚至希望被他看见。看吧，他看见之后就对我施与关怀。

　　我承认我这个人是有点贱贱的，我自诩高尚的道德感，此刻不也在底线上下横跳吗？我与小d什么也没发生，只因为我内心希望与小d发生的事情还藏在我的心中，其他人没办法拿出证据来审判我。

　　我大可以说，这是一场机缘巧合的闲聊。毕竟因为谈恋爱就和异性断绝关系，未免有悖人之本性。难道谈恋爱就不能交朋友了吗？难道异性之间就没有纯友谊吗？抱歉，这两句话并非我的本意，也不是我前二十几年来的人生信条，只是此情此景之下，我想到这两句来为我的言行开释，是一种纯粹的利己主义。

　　和唐礼斌的那条消息停留在对方的那句【如果不开心就分手吧。】我没回复，不知道怎么回复。

　　心中涌一个冲动，我回复：【好的。】但是理智让我停下了动作。

　　我尽力去回忆那些情和爱。徜徉在回忆的海里，我看见的每一桩每一件，都只剩下客观的存在。他对我的好，对我的不好，我一一看见，记在心中。但是彼时我的情绪已被时间冲淡，甚至消失。留下的，是我现在的所想。我知道他对我的付出，但我仍觉得他不爱我。我记得那时候的我深切地认为自己被深深爱着，可是现在回忆起来，我半分也不觉得。我努力去说服自己，就像学生时代做英语语法题，老师跟我说，应该做怎样的语法搭配，我绞尽脑汁，强行记住，然后在考场上我又屈服于自己的逻辑。我告诉自己，他爱我，可是我再次复盘，我仍觉得他不爱我。

　　上个月我独自一人坐高铁去他的城市找他，两个人相顾无言。晚上我住在他租的房子里，我们俩在一张床上各干各的事情。我知道他喜欢什么相处模式，相安无事，平淡如水，仿佛感情不过是一杯充满了荷尔蒙的沙漏，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我们共同经营感情，便是让他流得慢一点，便长一点，快一点便短一点。

　　我不认同，但是我愿意配合他进行这场时间拉力赛。从前我以为这是爱。

　　后来我常想：应该不是，只是因为我不在意了。从前我不在意自己，我不在乎他和我的相处模式是不是彼此感到舒服，我为了迁就他放弃我自己的希冀；现在我不在意他，我只是想努力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因为我累了。

　　爱一个人，会累吗？

　　周末匆匆而过，我要回家了。倒霉周一要上班。星期天的下午两点半，我和他在高铁站分别，他把我送进关卡里的时候我回了一下头，发现他注视着我，没有走。周围拥挤的人行色匆匆，我被裹挟，我的情绪被人潮的喧闹消解。

　　跟以前不一样。上大学时，学期毕业分别，他在高铁站送我走。我们俩距离十几米，遥望着，仿佛有个巨大的结界笼罩着我们，他的眼里只有我，我的眼里只有他，我们俩共同创造了一个独立的、坚不可摧的小世界。

　　我们俩相视一笑，那一刻我是高兴的，我觉得我是爱他的，但是回过身后我更愿意将这场分别视作我的逃离。他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拥抱，即使我并没有那么想要，我也没有开口讨。

　　我总是在某个瞬间觉得，我快窒息了。我不快乐。作为唐礼斌，他其实无可挑剔，有钱大方，只是很忙。忙得思维单一疲于应对，说话直截了当；忙得吝啬于时间，仿佛多聊两句就是天大的退让。

　　我总是被告诫：你不能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如果我能给你面包，而你却说想要爱情。那么……那么什么？我傻傻地问。我被指责太幼稚。

　　所以……我想，我也不好，我想要的太多了。

　　我不能苛求他给我太多。爱情和面包，如果不能两全，那么我便成全他吧，让他努力地赚取我们幸福生活的必要前提——面包。我足够体贴，足够善解人意，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多伟大。说实话，我都快被自己感动坏了。

　　被拖远的思绪往回拉扯，我回复小d：【分手了。】

　　我又切到唐礼斌的聊天框：【是我不好，回到从前好不好？我不会再作了。】

　　过了会儿，小d回复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别伤心了。我请你吃饭？】

　　过了好久，唐礼斌回复我：【早这样多好，跟小孩子一样。】

　　我把那条朋友圈删除了。

　　就像面对一种难解的数学题类型，虽然我不断地刷题精进自己的能力，但始终畏难每次都略过。现在我终于有勇气直面他，我尝试解答，发现答案并不难。首先，我要正确地、客观地审视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犯的错，我发现我的错误就是对这个男人太好，好到失去自我，进行无止境的内耗和自我折磨。

　　我花了几个小时把他从我的社交软件上删除，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官宣过，但是我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我有一个自己追来的，很垃圾但不会分手的唐礼斌。即使，这么多年，我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念念不忘，为什么穷追不舍。

　　我为我的朋友抱不平，他们凭什么要听我这些垃圾情绪和无耻的故事？我凭什么要把这种虚伪的感情包装成爱情，辅之虚构的重塑。简直浪费我的文采。

　　我跟小d约了周末吃饭的时间，我特地约了晚上。我想月明星稀，昏黄路灯，多适合表达一颗真心。

　　小d又问我看不看电影，我说不了，我想吹着夜风在湖边散步。听树叶沙沙和蝉鸣。他没有提出异议，甚至没问为什么。

　　我们对这次的约会的定义心照不宣，我乐得自在。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心理感受，我敢于表达自己的每一种想法，而且不害怕被质疑。

　　我喜欢和享受与小d之间的这种默契。我厌烦了猜忌博弈和自我宽慰，讨厌单方面的情感投射，憎恨面对冰冷的心墙。我想，救赎是本世纪之于女性最大的谎言。因为人为自己而活，为自己快乐而活，而不是为了别人。

　　周五晚上，我跟小d确认好见面时间。

　　小d说：【竟然有点焦虑。】

　　我说：【焦虑什么，你这么帅，还怕见光死吗？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我很直接地夸他，【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好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那天在店里吗？】

　　【嗯。】

　　【我知道你在看我，然后你一看我我就想笑。】

　　【我长得好笑吗？】我发了个生气的表情过去。

　　【怎么会！】文字也能表现小d的急切，【是我，看到你就觉得开心吧。】

　　我以前也真诚地夸过别人帅，但是被说别乱拍马屁，从此我再也不说了。我喜欢夸奖别人，让别人高兴。大家都和乐融融，有何不可？此生也是第一次在夸奖别人的时候，竟然被指责是乱拍马屁，是一种轻浮。我不爱自讨没趣。我善于发现他人的优点，但这也不足以让我做个傻兮兮的冤大头，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吧？

　　我喜欢夸小d长得好看，说话好听，身材好，他关怀我我就夸他贴心；他给我发游戏战绩，我就说他是世界第一的职业选手；他给我分享音乐，我称赞他是艺术家品位。

　　小d也常常不知所措，一般回复我：【谢谢。】或者【你也是。】

　　我们总是聊得这样愉快。

　　某天晚上我和唐礼斌通了电话，许久不说话，我有点遗忘他的声音。也不是没话找话，只是那天他有个问题要问我，于是打了电话。他从不分专门的时间给我，而我更喜欢专心的听他的声音。他走在路上，或是吃饭时，或是在打游戏，分一半的心给我。我不怪他分心，我没办法分心，是我的能力不够。我不能拽他下水。

　　现在时间到了，他要收回这一半的心，去做要专心致志才能做到的事情，便和我说了再见。

　　挂电话前，我体贴地说：“你很忙吧，没关系，我自己也会找事情做的。”

　　唐礼斌笑起来，我知道他很欣慰，“这样啊。蛮好的，你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要一天到晚想着感情。”他老生常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跟个小孩子一样，那么脆弱。”他可能还在想之前我因为工作上的难事跟他哭的事情吧。想到此，我哑然失笑，是该说他关心我呢，还是夸他记忆力好呢？

　　我不辩解，“嗯，以后我会改的。”

　　“真好，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多开心。”

　　我补了句：“我表现这么好，有礼物吗？”

　　“你想要什么？”我打开淘宝购物车，挑了样一直想买舍不得买的电子产品发给他，“这个？”这是我第一次开口要礼物，我只是想试试他是不是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么大方，如果不是，那么我会释怀一些。

　　“记得收。”可惜，他一直很大方。

　　我茫然无措地听着电话挂断的忙音，脑子里乱乱的。

　　唐礼斌很少跟我说工作，我也不问，他说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需要别人知道。别人知道了又有何用呢？我表示理解。他说的却有几分道理。曾几何时，我跟他分享我的工作苦闷，被他真切地关怀：没什么的，我辛苦多了。或是：你要知足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值得说什么呢？

　　于是我意识到分享的种种难受和悲伤，只不过是他用来鄙夷我的注脚，或是用来和自己的生活进行对比的参照物。他用我的“幸”与自己的“不幸”比较，于是在道德至高地上游刃有余地来回踱步，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由。

　　于是我不说了。我没办法坦然地暴露自己的弱点给对方，即使我告诉自己对方是我的爱人，是我应该敞开胸怀的对象。但我做不到，因为我还没彻底傻掉。

　　我对生活的思考对人生的沉思，我都不说了，我只说我今天买了什么吃了什么，我连下班时抬头看到的美丽夕阳，保存在手机相册里，也不再分享。

　　但是我现在会分享给小d。虽然我清楚，他也无法对我的悲伤感同身受。但他会说：【没什么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无可奈何是那么的真诚，一如我所预料。道理我都明白，我知道对于苦痛只有自己能解，但我仍然想要倾诉，我需要一个人站在我的身后告诉我，我的一切天真烂漫都值得被认可和珍惜，而不是被这个社会的规则倾轧，被岁月辜负。我讨厌别人对天真表现高贵，好似痛苦是可以用尺子去衡量的东西，世俗价值上被认为是幸福的人就没有资格叫苦叫累。可是我只是嚷嚷给我最亲近的人听，应当不涉及道义伦理。

　　我不需要有人为我出力，为我出谋划策，和我意志统一，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需要他愿意站在我的身后，用后背抵着我，坚定不移地站在这里。如果可以，他给我一个拥抱就更好了。

　　小d总是这么说：【我是相信你的。】

　　我问他，【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他说：【没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清楚。】

　　【我很想努力，很想做好，很想改变。】

　　【那就去做啊！】小d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我这个喜欢放弃的烂人施以鼓励。

　　我无比害怕小d会跟我说：【你都知道自己做不好，还不如别做了。】因为这句话有人跟我说过，我难以解释那种无力感。

　　小d说：【如果失败了，你也得到了过程。只要有一点点，就是你的改变。但我还是希望你更努力一点，因为完成自己的目标，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会很累。】

　　【累就慢一点。】是的，慢一点。人生几十载，别那么急。这句话我也安慰过我自己。

　　慢一点，你会遇到很多人，很多很多，你讨厌的，你爱的，又爱又恨的，或是完全没感觉的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