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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八月,唐礼斌给我发消息说他准备九月份回来。因为九月入职新人多,他的领导希望他这时候回来培养新的团队。我知道这是给我的通知。

      也是一种暗示,唐礼斌是想问我:“你的答案呢?”

      我的答案,自然还是悬而未决。

      一年期满,我要做出回家或是留下的决定。卢卓转正,工作稳定。我们都面临着人生的转折点,我们的人生都伸出了旁支,在这座城市交汇。我们都要做选择。

      然而这表面上不过是关于事业的选择,具体到我们三个人的头上,也生出一种隐而未现的意味。

      唐礼斌是第一个做选择的,他一向未雨绸缪,行事万般周全,不容许自己的人生出半点岔子,所以一如之前所规划的,选择回家。我对他很了解,了解透了心也就凉了,现在再看唐礼斌的选择,我也解读不出什么温情来。若是哪天,唐礼斌跟我说,他回来,有三分为了我,我选择信他,但终究还是不信的。

      但为了他口头的这三分,唐礼斌终究也欺骗了自己,频繁地问我什么时候调回来。

      他很少着急,毕竟总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他自诩了不得,我在他心中那点自我意识不值得挂齿。

      我一时没办法承诺,赶鸭子上架到了节骨眼又退下来。为了缓和唐礼斌的情绪,于是抽空回家一趟和他见了一面。

      他又提到了那件让我无比恐慌,曾经另外心驰神往的事情——他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们俩这天聊得很深,我才知道他准备把父母留给他的那套空房好好装修一下,等我回来,双方父母见了谈好了,就能领证。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笃定,他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已经承诺他了,我们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把脸撇过去,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我见过亲爱的人啊,也见过家庭的温情,面对唐礼斌,我却始终没有信心拥有这些。

      如果说,这些都是奢望,那么,连想都不敢想,又是怎样一般田地呢?

      “邢温。”他叹了口气,开口唤我的名字,“我都二十八岁了,该考虑这些事情了。”

      “我没说不行。”我咽了口唾沫,“我只是……还要再想想。”

      “我们交往这么多年,感情稳定,我不知道你还要想什么。”

      “你知道的,进入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要面对太多未知的挑战,我有顾虑不是很正常?”

      “你顾虑什么?”唐礼斌狐疑地看着我,“我都想好了,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我觉得可以了。如果你觉得不行,是因为你……”

      我打断他可能的猜想:“只是有点快,所以让我再想想,不着急结婚也不犯法吧?”

      他点头,“自然,不过你不会找别人结婚吧?”

      我笑起来,“如果我找别人的话我会先告诉你的。”

      唐礼斌也回以微笑,“你还记得吗,以前我和你说,如果我遇到更合适的人,我会主动和你分手。你当时跟我说,你也是。我没有欺骗你,现在,我做好了准备,认定你是最合适我的人,我就想结婚了,你也要遵守当初的承诺啊。”

      唐礼斌伸出手,他抓着我的手,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望着,竟也没有把眼神移开,我惊觉,我自己一点儿也不心虚。我对唐礼斌竟恨至此,这是我意想不到的。

      以前,我和卢卓在一起,说了很多理由,最本质的,还是我做了坏人。论迹不论心,若不是这个故事由我来讲述,怕是多少人要用唾沫星子淹没我。如果我早点说,二十八岁的唐礼斌身边,陪伴他的应该是另一个女人。当他的人生发展到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就该对身边的女人说:我们准备结婚吧!

      见我不回答,唐礼斌又劝我:现在两人都事业稳定,感情也磨合得不错,双方家庭条件也算匹配,年纪渐长,不要再拖了。

      我点头,这方面我是赞同他的。来之前,唐礼斌给我点了杯咖啡,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是拿铁。我说我现在不喜欢拿铁,不喜欢加糖,不喜欢加奶,喜欢粗暴的美式。我把咖啡当功能性饮料来喝,不需要在口味上有什么讲究。

      牛奶需要冷藏保存,有短暂保质期,短期频繁取出容易变质,最重要的是,蛋白质低于3.6奶味不纯正,稀得像水。

      这套牛奶理论我和唐礼斌说过,他笑着说可以选择常温奶,易保存,好拿取。

      我摇头,辩证地解释:“贵的常温奶,买的人像大怨种;便宜的常温奶,虽然配料表上的蛋白质含量偏高,但是亲身品尝,才知道难喝得作呕。”

      宁缺毋滥,自然不如不喝。

      我问唐礼斌,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他打量我,摇头,说你还是你,老样子。

      我们关于结婚的话题谈得告一段落,唐礼斌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确定回复,又没办法撬开我的嘴,只是将话题暂时搁置。我想这是一种体面的不欢而散。

      他又问我工作最近怎么样,在异地一个人生活还习惯吗?

      我难以置信这是我换城市一年后他问我的问题,我没有作回答。因为过去一年,我的心境早有了变化,起初面对这些转变产生的挫败与迷茫,早就在时间流逝中消散了。我又何苦去记得这些呢?

      他问我工作怎么样,但是他比我还了解,若是他不了解,怎么敢对我提出结婚的邀请呢?至于异地独居,他不在我身边,我说过得好,岂不是很不给他面子;我说过得不好,又有露怯、服输之意。我在唐礼斌面前总有一些没必要的傲骨,最后统一用沉默表达。

      我喝了一口咖啡,两个人的沉默绵延,好像没有尽头。我追问他:“你早计划好回来了是吧?”

      他说,“是啊。”唐礼斌歪了歪头,“难道你做这些人生大事的安排,不提前做计划?”

      我张口喃喃:“我自然也会了。”

      但其实我总是被命运推着前进,直到那个节骨眼了,我猜想,原来我的人生轨迹要发生变化了。又或者,人总是要死的,死之前发生的种种,对于人的命运而言,都只是小事吧,他们或许是错的,但总能扭过来,他们或许是对的,也能被一桩其他的错事抹去了痕迹。事物总是发展变化,更何况人生呢?像我这样按部就班的人,也做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无非是今晚点外卖还亲自下厨的区别罢了。实在无伤大雅。

      这就是我以前对唐礼斌着迷的原因吧。这样的我,看到他对自己的人生每一步都有着万全的规划,又严格地执行着。这样高度自律的人,与我这样随遇而安的人,实在有难掩的魅力。

      因为我本不是自愿如此的,我只是做不到才选择自我和解的。

      唐礼斌自然也不信我,笑着说;“你啊,总是这样,总要长大的吧?”

      我辩解:“我会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的。”

      毕竟人生没有标准答案,不是吗?

      “有什么关系,以后,我要对你负责的。”

      我听到心里却不是很痛快,又找不到反驳的落脚点。

      若干年后,我见过太多人,我才知道,那时候我看着唐礼斌的眼睛,觉得他很陌生,是何故。我之所以想要反驳他,是因为他满口的“我我我”,浑然不把别人当人,而是意向。

      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也许,我当初对他着迷,就是出于一种自恋。我看出穿他身上那些我有着的相似的品质,自私、冷漠,我厌恶的品质被他消化、包装得那么漂亮。于是我心生崇拜。

      有句话说:我们终将成为自己讨厌的模样。

      也许,有一天我会被厌恶中成为另一个“唐礼斌”,我不耻他的行径,却无法避免自己的基因作祟,最终服从自己的本能。

      这么多年我爱他爱得何尝亦不是我的幻想,他是我幻想的载体,我不妄于了解他的本身。我只需要抓住他脆弱的那一点,然后竭力扮演救世主感动自己。或者,我逃避认识他本身。

      他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只在乎他自己。他对旁人的在乎只因为他自己的需求,正是我不愿意面对的,我心中隐藏的那些恶意。

      如果最终我拒绝结婚呢?迎接我的,应该是狂风暴雨吧。

      结婚还是不结?这个问题的表面是另一个问题,我要留下还是回家?

      27岁的人做选择要考虑什么?

      我无意贩卖焦虑,只是在留下和回家两个选择中犹豫徘徊的时候,我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我翻开一个本子,写下“1”,再画上一个圈将这个数字包围。

      我、家庭、经济、社会、前途、风险,我写了六个词,他们不构成并列。

      我划线加重了“家庭”,这里指的是我的父母。一路看来,我很少描述我的父母之于我决定的影响,其实从我对自己的形容:按部就班,就可窥见这影响已是方方面面将我渗透。人这一辈子,有多少精力用在摆脱原生家庭对自己的影响,无一幸免。我虽称不上用一辈子来拯救童年,但我的童年,也没办法治愈我的后半生。

      我这辈子做出最叛逆的决定是我背井离乡,来到新的城市工作,但是过了一年,在我的工作稳定之后,在我的父母心中,我最叛逆的决定便是不和感情稳定的唐礼斌谈婚论嫁。这里要强调,我讨厌嫁娶的字样,我更愿意说成是结婚。

      他们希望我和唐礼斌结婚,这样顺应社会的安排,之后是生孩子,两个有稳定工作,小康家底的人共同抚育一个孩子,难度是非常弹性的,完全是可以选择的。听上去未来可期。

      我又思考“经济”,于是盘算我的存款,只要我不贪心,过过小日子,靠着现在的工作,支撑我偏安一隅也是够的。

      然后是“社会”。这个社会对于奔三的女性会怎么看呢,其实茫茫人海,谁也不会在意谁,但语言会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思想会具象化成为高耸的密不透风的墙,若不是能长出翅膀,又如何能出去?若是想要出去,又怎样才能长出翅膀?

      我在“社会”后面画了个问号。

      接下来是“前途”,什么是前途,之于我,之于家人,看法肯定是不同的,我努力工作升职认为我前途可期;但我赚钱自立却未婚未育,家人依旧认为我尚不完满,前途昏暗,晚年凄凉。

      最后是“风险”,我画了个圈,圈上填了个箭头指向“我”。基于本我的需求做出的决定,最后的风险肯定由自己承担。或许我会失业没钱半路饿死,或许我会勤奋工作某天猝死,又或许我到了晚年重病没人照顾。

      我盘算半天,想明白这些风险就算当我做出顺应他人需求的决定,也无人可以帮我承担。因为无论如何我都要工作,失去自立能力也会受到嫌弃,到晚年,首先,我得确保我是活的最久的那个……谁又能保证呢?

      但我也无法狠心做出让父母伤心的决定,我权衡留下和回家,没有明显的更好与更差。因为这两者之间需要考虑的,都存在无边的风险与机遇。

      我在“我”这个地方画上感叹号——这才是关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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