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d》愚顽

16、第 16 章

　　据说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个地方，他是城市名片，在外地人心目中几乎等同于这座城市，但是本地人却绝不会去，一来商业化程度过高，二来人太多。外地人会去，且一定要去，不去等于没来过这座城市，但是去了又感慨果然还不如不去。

　　卢卓向我介绍这座山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当年啊，上头要大兴旅游业，于是开始修路，修到一半，铁路要贯穿这座山，就把我们都迁下来。等人都走了，专家往山上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景色甚好，于是就搞起了开发。”

　　“这么巧啊。”我感慨，“所以，你原来住的地方，现在也变成……”我环顾四周，“这样？”

　　“那倒也没有。”卢卓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见那颗石子顺着石板路滚到角落里，又被其他人的脚步给掩盖了轨迹。“现在，那边是平地，他们被围起来，等着第二轮开发。我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说过的吧，我小时候跟这座山的关系很紧密，突然有一天，我爸妈跟我说要带我下山，我还以为是去玩呢，然后我们的家都在山底下了，我就不用再回来了。”

　　“那年你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什么心情？”

　　“很迷茫。”卢卓牵着我的手，“我觉得我没有家了。我就是三毛，要到处流浪，特孤独。”

　　“青春迷茫的可怜孩子。”我调侃他，“我倒是没离家出走过，我这辈子最叛逆的时刻，就是现在了。”

　　“那你可真乖。”他扭头看我，“不过有个理论你听过吗，就是说如果一个人一直很听话，他要是不听话了一定很惊人。”

　　我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吗？”

　　“no！你要知道一鸣惊人是褒义词，但我这个可不一定。”

　　“坏的惊人？我？”我去掐他的腰，“我要是变坏了，第一个就吃了你！”

　　“吸血鬼啊你！”卢卓大笑起来。

　　我们俩沿着这条热闹的街道一直前行，直到来到景区验票口，再往上就是山路了。我对这些自然景色很有兴趣，时常驻足，卢卓站在我身旁对着这些早就熟悉的风景感到百无聊赖。

　　“我觉得这些没什么意思。”卢卓说，“你不觉得吗？”

　　“怎么说？”

　　“最重要的是时间，有时间的沉淀才有岁月的痕迹嘛。有痕迹的才有感觉嘛。”

　　“但是新的东西，你可以留下自己的痕迹啊。”我摸着面前的那块石头，上面刻着字，我甚至能闻见油漆味，红红的。我能想见，若干年后，这块石头饱经风霜，有了岁月的痕迹，也就变得沧桑了。

　　“可是书上教育我们，要保护环境啊。”卢卓从旁边的泥土上捡起一颗石子，然后往石块上扔过去，“咚”的一下，石子反弹回来，差点砸到他。

　　他又捡起来，悄悄地在石块比较侧面的地方，用石子的尖锐处划了一道。

　　“这是我的痕迹。”他抬起头看着我，“我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痕迹，最后还不是被一夕抹平了？”

　　我也蹲下去，蹲在卢卓的旁边，我靠着他，接过他手中的石子，在他的那道划痕旁边也留下一道，“这是我的。”

　　我转头看着卢卓，正午阳光下，我眯着眼，眼前有点发绿色，卢卓将刺眼的阳光挡在身后，这让他的身影的周身像是发个光。

　　“如果有一天，这个石块消失了，但是我们俩的痕迹还在一起。如果有一天，这个石块被磨成了粉末，那么我们还在一起。”我抓着卢卓的手，让他的指腹摸过那两道划痕，“因为都成了粉末，谁又分得开谁呢？”

　　我拉着卢卓站起来，“走吧，再往里看看。”

　　“爬到前面就别走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

　　山道绵延，幸好我有平时运动的底子，现在不至于太狼狈，卢卓起初在我身旁走着，现在跟在我身后，待我没力气的时候，他能推我一把。我抬着头往前走，最后又低着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喘气。

　　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有男有女，有大人小孩，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有和我一样气喘吁吁双面通红的，也有神清气爽赛神仙的。形色各异。

　　最后一层，卢卓轻轻推着我的背把我送上去。我曲着腿，双臂撑在膝盖上喘气，卢卓给我递来一瓶水，我一下子饮下去大半。

　　“我们一会儿从这边走。”卢卓指着一条非标准山道，那是一条路，只是不是修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路。但是路就是这样，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鲁迅说的。

　　我缓过劲，跟着他走上那条光秃秃的泥土小路。我的肩膀能被垂下来的树枝碰到，我的鞋底被泥土裹了一层。昨夜下过小雨，山林之间是湿漉漉的，我能感受到水汽。

　　卢卓揽着我的肩膀，带我引到一处小门。我们俩弯腰钻过去，没想到迎接我们的是一片广阔。

　　“这里是？”

　　“操场。”卢卓笑起来，“我以前小学的操场，水泥地，没想到教学楼拆掉了，这个还留着。我之前不知道，傻傻从正门走进去，就被赶出来了。这里还是我同学跟我说的。”

　　“你同学。”

　　“嗯。除了我，还有很多人怀念这里。”

　　“你很重感情吧。”我判断，我们俩沿着边缘慢慢地走，像是在散步。如果不是卢卓跟我说，谁能想到这一片水泥地以前是学校的操场呢？这里承载了很多孩子的欢声笑语，最终也只剩下了这一片寂寥。“因为你很念家。”

　　“我很在乎回忆，很在乎时间。”卢卓看着我，“邢温，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掐指一算，“两年了吧。”

　　这一算，也让我一惊，原来我和卢卓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吗？也是啊，本来满脑子想着恋爱的时候，时间总过得特别慢，一天24小时，总要想怎么安排才能和爱的人一起愉快度过；后来，自己的事情多了，不用想，时间也飞速流逝，等回过神来，竟然已经现在了吗？

　　卢卓摇摇头，“前年的夏天，我们加了微信，九月份，我们出来见了一次面。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半了。我很少……”他抓住我的肩头，让我面对他，“我很少和一个人相处这么久的时间。我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每一阵子都会经历分别，我知道这是命运写好的情节。因为总有一天要分开，所以我只把他们当作暂时的朋友，可是你不一样，邢温。你不一样。”

　　卢卓有些激动，我抱住他，安抚他，“你慢慢说，不着急啊。”

　　我内心只觉得这阳光太刺眼，太灼热。面对着这样的卢卓，我的坏心思无影遁形，无处可逃。我面对他，只剩下无尽的懊悔。

　　我该怎么对他倾诉，对他坦白，是的，其实我欺骗了他。

　　我又该怎么面对接下来卢卓对我施行的狂风暴雨？

　　我又能怎么做，才能因为我的不舍，竭力地挽留他，不让他因为我的过错离开呢？

　　我不知道。

　　我抱着卢卓，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海中的人抱住了浮木不撒手。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卢卓很少有这样的一面，今天他对我展现地时候，我有种预感，他要挑破什么？

　　那远比他说“想想吧，想想以结婚为前提恋爱”，要挑破的要面对的要严重得多。

　　我闭着眼，一脸的视死如归。

　　“我见到你，起初也把你当普通朋友。现在，我想的是永远。我是个念感情的俗人，我也很吝啬，我投入了时间成本想要得到回报。你知道，我很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

　　“嗯，我知道。”

　　“所以。”我感受到卢卓的胸膛猛烈起伏，他要说的话就在胸口，还需要一点勇气。

　　我张口喃喃。卢卓泄了气，问我：“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哑口无言。

　　“我想，你对我先说，会比较好。”

　　我睁大了眼睛，呆愣着。

　　“你和那个人断了吧，以后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怔愣片刻，突然神思错乱，胡言乱语，“你在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逗我了，卢卓，你在说什么？”

　　卢卓看着我。他只是看着我，抿着唇，一语不发。

　　我狂笑不止，笑到最后眼角流下眼泪。卢卓把我抱在怀里，我嚎啕大哭。

　　“对不起。”我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叹气，“没关系的，你也没有伤害我什么。”

　　我伤害了他那颗纯粹的心。

　　我抱着卢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他把我半抱着到一边哭够了，我才钻到他怀里坐缆车下了山。

　　回到酒店，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我没让卢卓上楼，我倒在地毯上浑身无力，想到卢卓的那个无奈的眼神，我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荒谬的事情。

　　我不敢猜是暴露了什么让卢卓知道了唐礼斌的存在。我问他，他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于是我有了机会。”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种感觉。某一刻突然出现了，后来又消失了。在之后又出现了，这次出现的十分坚定，我怎么也赶不走，后来我也信了。只是我没和你说。至于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不记得了。”

　　因为发生了太多次。我闭了闭眼。

　　【好好休息。】卢卓给我留言。

　　我疲惫不堪，连手指打字的力气都没了。我软倒在地上，想到了唐礼斌，他的面容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变得模糊了，我想到他，也在思考，他知道我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吗？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勃然大怒，还是冷暴力一语不发一走了之？还是他会狠狠地报复我，只因为他格外的记仇？

　　我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只是这轮月亮冷冰冰的，几乎要把我吞噬了。

　　我的人生岔路出现了，我要做抉择的期限也即将到来。我该感谢卢卓的，他的存在，让这一切的出现格外的温情，还不至于让我彻底崩溃，乃至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