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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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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我,那时候大概是大二的下学期?我一个人乘坐红眼航班去外地看演唱会,飞机落地,我坐着拥挤的大巴从机场一路晃到市中心。紧锣密鼓的,下午三点排队,五点进场。我在网络上知道很多ID,却不认识很多人。彼时还仅仅是网友关系的朋友把我拉过去,介绍我是写文章的某某,然后被那群人称呼我为“大大”。
我晕头转向,以为自己真的了不起。了不起在舞文弄墨,把一群小姑娘弄得直抹眼泪,高呼:“又相信爱情。”
但是回到现实世界,却不过是小女孩的无病呻吟——我曾被唐礼斌这样评价。起初我是不赞同的,若是人没了感怀,又何必存在情绪,若没有情感,又与机器人无异?
可当我一只脚迈入社会,我犹豫了,当我两只脚都踏进来,我沉默了。如何好好活着,钱;如何有尊严的存在,钱;如何在这个垃圾的世界独行,钱。
我努力工作,为的是可以独立地生活着。他曾这么说。
然后我问我的朋友,我还会遇见更好的人吗?一个有着体面高薪的工作又大方的男人。我为什么不满意,我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啊?
唐礼斌回复了我的消息:【你自己决定。】
他让我自己决定我的工作去留,这个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却如释重负。
唐礼斌从不过多的干涉我的选择,但我却感受不到尊重,只觉得冷漠。
我承认自己有点犯贱。我知道会受伤,会失望,但是当对方真的让我感受到这样的情绪时,我又释然了。或许潜意识里,我并不希望唐礼斌成为一个好人,他就这样继续冷漠自私下去,然后我在这段关系中暗自唾骂并诅咒他,这样的行为就变得合理,而不显得我恶毒。
此刻我迫切地需要小d,在我摇摆的时候,我需要小d的拥抱。那种被包围的感觉,是一种坚实地踩在这片土地上的感觉,这让我我需要他。
我是雨中被飘打的浮萍,我要找我的根。我要生长我的茎叶,我要昂起我的花。
我给小d打电话,我哭着说我想见你,小d在电话里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没问我怎么了,好像他完全清楚我究竟怎么了。
我一声一声,不断地、连续地呼喊小d的名字:“卢卓……卢卓……”
倒是这样,他反而被我吓坏了,连声在电话里问我的情况。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地觉得小d在我的世界中上升了一层意义。他变得具象,变成了完整的不可替代的个体,他不再是一个意向,不再是我心中模糊的那道光,而是真切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很早就知道小d的本名叫卢卓,他笑着解释自己本来该取“灼”这个字,因为他五行缺火。但是卢卓出生在一个夏日的正午,太热了,热得所有人都火急火燎的,于是他再叫“灼”就有些过头了。
他总是热情得诚挚得像一团火。永远热烈,永远赤忱。
我轻声问:“我在家,你能来吗?”
卢卓没说话,他听见我的啜泣和哽咽,并没有苍白地安慰我“别哭了”。他总是让我觉得有种被恰到好处地洞察,不唐突。他清楚知道语言无法制止我的眼泪。
我又说:“没事的,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他打断我,说:“等会儿,一会儿见。”
然后二十分钟后我在家门口见到他,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穿着T恤和短裤,都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之前见我,总是很精致,帅气得不像话。
我们俩眼神还没得及交汇,他就把我拥入怀中——此时此刻我最需要的拥抱。
我在他的怀中情绪渐渐平静,停止哽咽,他才耐着性子问我:“怎么了?”手上还一下一下平缓地抚摸我的后背,平息我错乱的呼吸。
可是我的心情太复杂太拧巴,我说不出来,我知道有些情绪只有我自己能理解能消化。说出来就太矫情。我平生习得的表达能力在此刻突然回到零,我哑口无言。或者现实点讲,我隐瞒卢卓太多事实,固然不能对他坦白太多。
难道我要对他说,另一个男人伤透了我的心,我需要你来抚慰我?
我看着卢卓,一向在他面前表现得坦诚的自己,现在涉及到原则问题就变得胆怯,我顾左右而言他:“我可能要换一个城市工作。”
我这个“可能”二字说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清。
卢卓骤然露出了愁容,“真的?”
我点头。我意识到他不想跟我分开。于是我细数种种好处,我说外地也不远,周末也能见面,而且公司让我独立带团队,等于给我升了title……但最后我沉默,因为这些都是之于我得好处,与我们这段关系无关。对于卢卓而言,他只有一个坏处,就是和他的女朋友分居两地无法消解相思。
我见卢卓的嘴角始终扬不起来,深深觉得自己对他不住,又没办法说出“我不去了”这样任性的话。我盯着他的眼睛,寄希望于卢卓可以给一个台阶下。这样对峙了十几秒,好像有几个世纪那样漫长,卢卓才嗫喏着开口问我:“工资会涨吗?”
我又点头。
“那就去啊。”他毫不犹豫,“你想啊,我要抱你大腿呢,你赶快赚钱去!”
我抱住卢卓,捏着他的后脖子肉,一下子松快下来。
“好好,我赚大钱养你。”我和他鼻尖顶着鼻尖,双目离得那样近,他的瞳孔里是我,我的瞳孔里全部是他。这一刻,我们是彼此眼中的全部。
我轻叹:“谢谢。”
卢卓没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抱住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我知道,他的不舍与不甘都融在了这个拥抱中,他多想陪着我啊,可是他也没办法任性地放下手里的工作,自然也没办法随我一同前往。
第二天上班,我去办公室找领导,我告诉他,我接受任何工作安排。
那一刻,这重大的一切,如无意外,将会是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之后我回忆起来也一定会重点标注的,我的人生转折点。可是我不想跟任何人说了。我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我第一次不想分享给谁,而是埋在我的心里。
也许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已经说了太多,太多。
我一个人独自缓了大半天,被同事祝福了一圈,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我真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下班回到家,我就收拾起来。家里的东西不多,也许是心境变了,对于物欲我竟然在潜移默化中渐渐消退了。已经很久,我没再添置不必要的东西。
唐礼斌难得主动给我发消息,他说他今天团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无心回复,一句我准备换工作了,这几个字在聊天框反复打下又删去。我纠结无比。唐礼斌跟我分享日常,要是以前,我一定开心。现在,我竟然希望他别来烦我,我要管我自己,又要顾着卢卓,他再频繁地跳出来,已经超越了我的极限。
更何况,我觉得这些日常都好无趣。我为什么要对别人的团建感兴趣啊,他又不给我发工资。我恶劣地想,在聊天框里反复按下“捂脸笑”的表情,然后又删掉。这样子,我竟然很开心。
原来我放弃绞尽脑汁回复他的无聊消息,真是会无比轻松。以前我是怎么忍心对自己实施这样的社交酷刑?
我跟卢卓留言,【下个月一号就走了。】
【这么快?】
【不算快,本来下周就去的,还是我争取的。】
【留下来陪我啊?】
【是啊。】我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升起来的月亮,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发个光。现在,这轮月亮也照耀着卢卓吧。我问他:【在干嘛呢?】
【哎,公司加班呢。】
我知道他最近也忙起来,有时候他会和我抱怨。公司来了关系户,领导把活全派他头上。不过他把这事说得好笑,我不用安慰他,只要跟他同仇敌忾并感慨人世艰难便罢。
我突发奇想,【我去找你好不好?】
【啊?】
【饿了吧,给你带宵夜。】
卢卓并没有拒绝,过了会儿,他说:【想吃烧烤,多肉少蔬菜。】
我哈哈大笑,回复:【胖不死你!】不过我知道,他最近又瘦了不少,定是没好好吃饭。
我提在一袋刚出锅还热乎的烧烤站在卢卓的公司楼下,夜风习习,我裹着外套竟然感觉有点冷。刚发消息给卢卓,跟他说我到了。他没回答我。以前我也来过,按照惯例,我在老地方等他,我看着对面那扇玻璃门,悄悄地等待着卢卓推开它,出现在我的面前。
“喂!”
我吓一跳,转过身,还没看清,就已经被卢卓揽入怀中。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在我的头顶说话,声音闷闷的,低低的,像是从地里钻出来。我不解,抬头看着他,卢卓亲了亲我的嘴唇,“无比地珍惜这次见面。”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我举起手里的烧烤,晃了晃,笑得轻松又灿烂,“怎么说?老地方?”
我们俩之间的老地方特别多。多到双手双脚都数不清,因为我们共同执着于让彼此的记忆在现实中留下痕迹。卢卓带我上了顶楼,他驾轻就熟地搬来一部梯子,我们从顶楼的那扇小门钻出去,接着就是满目的夜色。
好巧,这里距离月亮特别近。
我喜欢天空,这是个神奇的存在。天空中的云压下来,离我特别近,却不觉得压迫,只感到亲近。这轮月亮贴着我,我也会受到触动。那一刻,我好像在接触神明。
前文说过,我信缘分的。也许缘分,就是神明留下的讯息。
“一切都在变好。”我感慨,“谢谢你。”
“啊?”
“谢谢你,卢卓。”我郑重其事地说,我举着烤串和卢卓模拟碰杯的动作,我坦白:“在和你刚见面的那阵子,我无比的脆弱和懦弱,我感觉自己过得特别失败,而且我知道自己的失败,却无力改变。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会越陷越深。”
卢卓安静地听着。
我笑起来,“遇见你是一件太神奇的事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存在,就能是另一个人的力量,”
“你是我改变的动力。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所以按部就班不敢有一丝越轨的行为。但是你出现,是你的出现,让我有勇气做出改变。”
“越轨?”
他察觉了什么吗?“你比我小几岁,我以前是绝对不敢的。”
“因为你总想着去找一个人依赖。是吗?”
“嗯。但是在你面前,我要坚强起来,我要做我自己了。是你鞭策了我。”我笑起来,“可是很奇怪啊,你明明也没有push我啊?”
“因为那都是你自己的决心,和你自己的努力。我只是沾了时机的光。”卢卓迎着夜风吃着串,我看着他忽明忽暗的侧脸,那一刻,我竟然猜不透他的心。
他想说什么?
“如果那时候出现的不是我,现在在这里的,还会是我吗?”卢卓低语,他问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可是卢卓的神情却不是愤怒,也不是迷茫,而是坚定的。
我沉声,“你知道答案?”
“我不相信爱是决定一切的力量。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会现在才相遇。”卢卓将身子靠过来,他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的,很有力量。他是一座山。他曾说过,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在那个时候,我们相遇,是我的幸运。”
他贴着我,我感受到温度。
“邢温,我喜欢你。”
我听见他的告白,感动得几乎要立刻落泪。我捂着眼睛,强忍着不哭。可最终,我还是落下了眼泪,顺着我的脸颊,从下巴滴落。
“你哭了。为什么?”
“我也喜欢你,无比的,前所未有的。”
“就像喜欢你自己一样喜欢我吗?”他轻问。
我捧着他的脸颊,重重地点头。
“那么以后,就像爱自己一样爱我。”卢卓笑起来,他露出牙齿,格外的灿烂,“我是不是很贪心?”
我摇头。
“等今晚你走了,我会痛哭流涕的。”
“你可以现在就哭鼻子,至少我还能抱着你。”
“不。”卢卓摇摇头,“宝贵的时间不是用来流眼泪的。”
我被他逗笑了。
我感慨,我曾经也像他一样希望一个人爱我如爱自己,可是后来我了悟,这是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如何强求他人做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两个人都如此超越生命的爱着我,太重,我承受不起。但是,我愿意保护他的这点期盼。
正如当年我问一个人,你有多爱我?那时候,我自己心中明白合适的答案,但我也依旧希望他可以骗骗我。
希望他可以承诺:“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
但是我只听见:“我说不出口。”我听见他说:“这样的承诺,我给不了。”
可我只想搞明白一个问题:这算不算善意的谎言,如果算,为什么不能说。我多希望一个人可以撒谎骗骗我啊,让我开心一下。可是,我总是被叮咛:嘿,你连被骗的资格也没有。
这又是幸或,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