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龙骧》苏麻麻

6、赌运气？

　　空荡荡的房间白墙上挂着个只有指针没有数字盘的钟，窗子透着一条缝隙，光透进来打在灰色地面，无端就有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

　　他俩的助理端都关掉了，龙骁原抬眼看了眼时间，不绕弯子地直接开口，“你有什么计划？”

　　“坦白说，没有。”岑云生弯下腰，手指食指尖扣在那张写字桌桌檐下方，约莫两秒后，轻微的一声“啪”，桌案下不甚明显地松动出一个缝隙，那里竟然有个暗格。岑云生从里面缓慢地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来，他将手腕一抬，纸递到龙骁原面前，“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联系过我，出高价的，给我下药的，开死亡威胁的，说要让我前途尽毁的，还有和你一样，有手段挖出我身世的……总之，都是有可能的……”

　　龙骁原伸出去接的手顿了一下，挑着眉头，“你确定？”

　　“选择信了就是信了，不会有所保留。”

　　龙骁原接过那张纸，看到第一行就眼皮一跳。

　　赫然是“国家安全局……”

　　龙骁原闭了下眼，屈指揉揉自己的眉心，“岑教授，就算现在没有公职，我到底还是个从过军的人……”

　　骨子里忠于国家。

　　岑云生听得懂。一点头，没什么表情地“噢”了一声。

　　龙骁原有点无奈的笑意，用指甲划掉第一行，“要真是，根本不会有人来报案，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岑云生对他的论断不作评判，下巴一低示意他继续看。他目光清冷，一如往常。

　　龙骁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把那张纸上的名录一一看过去。

　　看到最尾，他抬起眼，“这是专给我备的？”

　　岑云生“嗯”了一声。言简意赅。

　　话音落下，龙骁原手探入裤兜里，摸了个小东西出来，然后，一道光打在纸上，立刻点着了，对着依然清冷的他说，“过目不忘，我也是。这个，不需要了。”

　　“那很好。你可以走了。”

　　龙骁原的视线再度环顾了这一间空荡的屋子，鼻腔里已然习惯了浓烈的消毒水味。他背对着房门站着，想到外面走廊里那一堆又一堆的垃圾，莫名地觉得有点戳心肺，咳了一声，“对你的监视早已解除了，OP的负责人确认了你的精神分析报告，虽然仍有警惕，但也基本放弃你了。你可以出去，重新找个地方住，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岑云生万年不动的眉眼有些讶异地上扬了一点，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不过不到两秒后好像明白了，“你是？在关心我？”

　　龙骁原差点被空气噎着，好在他惯于自负，立刻自然地端出了一副“并不是，你想多了”的样子看他。

　　岑云生疑惑，但这回没表现出来，略一思考，说，“我人在这，那些人还是放心得多，保险一些。”

　　话毕，他停了下，又补充，“不过，如果你是关心我，那么，我还好。你放心。”

　　两人都静了。窗缝里透进来一丝风，打在那些白大褂上，轻微地摇曳，在寂静的空间里一下一下发出声音。

　　“楼下的监控，每隔半个小时会自动重新检修复原，不是不能再动手脚，只是会有点烦，我建议你早一些出去。”岑云生静了片刻，抬眼看钟，“你该走了。”

　　他逐客令下了第三次，要换了是别人，龙骁原不会等到第二句就早走了。

　　连他自己也终于意识到，他对岑云生，是很有些不同，不是警局那些同事或领导认为的，因为案子的迷局而对“嫌疑人”的那种放不下。不是那种。他此刻清楚认识到。

　　龙骁原意识到了这一层，便觉尴尬，他草草点了点头，伸手去拉门。

　　岑云生跟着他，以防出什么岔子，把他送出了那栋楼，直至消失在视线范围外，而后转身上楼。

　　龙骁原在逐渐升高的日头下之下走着，单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一颗扣子，个人助理关着，脑子里仍然是岑云生……这个人，他信不过OP高层，信不过警方，甚至，信不过更权威高层的机构，一个小时前，他说，他选择信自己。

　　真的只是赌运气？

　　他走过无人便利店，正巧觉得渴，又想起来岑云生那屋里似乎是连杯水也没有。他走进去，货架识别了人脸，自动从他账户扣了款，吐给他一罐水，他弯腰拾起，拧开灌了自己半瓶。

　　站在路边喝完剩下半瓶，龙骁原打开了助理端，叫来了一辆无人驾驶的空车，终点，设定在他爸的公司。上一次去那，他也是为了岑云生，为了他的档案。

　　道路状况井然有序，不到半小时龙骁原到了一栋造型奇特的高楼前，该楼乍一看上去非常高科技，旋转上升式造型充满未来感。实际也是高科技，整栋楼能源和水自给自足，连食堂的肉菜都是自家无公害农场和养殖场里出来的，垃圾无限循环利用，少部分无法循环的直接无害处理，可以说非常环保绿色无害，是30年前国家环保部评出的最佳建筑标杆。

　　往前推30年，何止是一栋楼，龙骁原父亲龙麒麟也是国家级标杆，当时他把自己创造的加密法专利无偿转让给了国家安全局，使得我国全民大数据库建立领先世界30年，后来为全球数据接入的谈判赢得不少有利条件，算是作出过贡献。

　　也因此，龙麒麟和老一辈的领导们有不错的交情，好几次被邀请去安全局当个技术方面的领导。

　　然而，龙家祖上三代都是中二癌晚期，这从龙麒麟这名字上就可见一斑。龙麒麟年纪轻轻的，从小不缺钱，也十分不在乎名誉，唯二爱的是自由和龙骁原他妈，一点也不想进入国家机构，还是这种人身受限的机构。

　　婉拒数次之后，碍于情面，他创办了这家企业，表面上是一家做环保回收事业的公司，实际上是为国家各种保密需求提供技术支持的。

　　有着这几层关系，身为警队队长的龙骁原才得以通过公私两重渠道获得岑云生的加密信息。中间还夹有诸多软硬兼施、死乞白赖，包括答应他妈的各种无理要求。

　　龙骁原此时站在他爸公司门口，面对这一所有人都以为高大上、实则非常中二的建筑，低低地叹了口气。

　　只有他们一家知道，这栋建筑从高空某个角度看过去，是字母LF，是个求婚礼物，“love forever”的意思。

　　多中二的人能干出这种事来？

　　龙骁原从小到大，完全生活在他爸妈Drama一般的爱情剧里，每天都想绕着他俩走，唯恐自己长针眼。14岁后，终于有自我决策权了，于是跑了。

　　龙骁原坚定地认为，他家的中二基因在他身上算是绝迹了，并且坚决不给一丝诈尸的可能性，28年来，他坚定认为谈恋爱这种事极其无聊，动感情属于人类最需要被淘汰的本能。

　　对主动示好的同性异性保持着铁血冷漠，他做到了。可见，家族遗传这种事总有断裂的时候。

　　给车设置了个回程路线，他朝大楼一楼的门禁走过去，给他爸发了条消息，“我在楼下。”

　　龙麒麟立即回了，声音通过助理端同步到了他的耳朵里，“乖儿子啊，你一来，准没好事。”

　　龙骁原耸耸肩，表示没毛病，十分赞同。同一时间，一楼大堂的玻璃门仿佛融化似的，严丝合缝地空出了一个人形，刚好把他放进去，跨进去的一瞬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龙麒麟的办公室在顶层，这栋楼迷宫一样，内部随时在变，一天不来又是一番新样子。地图从龙骁原的助理端打到他眼前，他跟着导航走，坐上电梯，直达他爸的办公室。

　　巨大的粉色扑面而来，是他妈的一幅画像背景色，正挂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龙骁原装作视而不见，朝走廊最里间走。

　　龙麒麟亲自给他打开门，一见他就上手，捏他的脸，“My dear boy,你妈这几天很想你，什么时候回趟家？”

　　龙麒麟得益于极其优越的出身和多年契而不舍的保养健身，年近60了长相看着和30岁没什么分别。

　　龙骁原的嘴角一抽，心想如果不是为了案子，他死也不会让他爸做出这种动作。

　　他往后一步，笔直地站着，严肃地看着他爸，“我要最新资料。”

　　“啧。”龙麒麟瞅他一眼，“就是你们梁部长。对我那也是客客气气的。你看你这态度……”

　　龙骁原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手腕抬起来，“我联系我妈。”

　　龙麒麟不像往常听到他这么说就会妥协，反而乐呵呵的，“她正想和你说会话，说想你了。”

　　……这回是送上门来了。

　　勉为其难地和他妈以快把自己恶心坏了的口气聊了会，他妈给龙麒麟下达指令“快给你儿子把事情办了。”

　　龙麒麟十分痛快答应了。

　　老婆真是亲的，儿子像是捡的。

　　龙麒麟给他传送了一份文件。

　　龙骁原点开，就听他爸说，“你妈一直以为你是真的辞职了，开心了一个月了，说你终于想开了。我看，这事要结了，你要不就假戏真做算了。”

　　“……”

　　龙骁原用眼风凉飕飕地刮了他一眼。

　　“不是，你这是什么眼神？”龙麒麟摸着自己的鼻梁骨，“这也不是不可行。你看哈，你手续都是真办的，警局上下都知道你是真走了。回头我和你们梁部长再打个招呼……”

　　龙骁原早就用耳机把他这一堆话隔绝在了听力范围外。

　　“这是上个月报案的所有资料？”龙骁原浏览到底，抬眼。

　　“不是报案的，就是所有。”龙麒麟正色道，“自从半年前那事后，我给全国的个人助理端上了一道新程序，凡是被人为干涉屏蔽过一段时间生理数据的，都会在屏蔽一周后自动给主人做一次检测，发现问题会自动报警。

　　龙骁原皱起眉。

　　“这是经过特批的，因为这事一直在发生，必须把受害人第一时间聚集治疗，以防造成更大恐慌。”龙麒麟说起正事，敛去为老不尊，面容严肃：“所以，这些，就是全部。”

　　一个月，又是十来个人。

　　“不管对方是谁，他们的技术甚至一直在进步。这些人，如果不是警察上门，还没有任何异样的生理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