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龙骧》苏麻麻

5、谬赞了

　　在上级批准了对OP研究所的问话后，龙骁原的警用助理端被授予了调用岑云生全部个人档案的职权。

　　一个人，从出生到入学到进入社会，家住哪，祖上三代是谁，有过什么经历，全都在档案里，被纳为国家安全系统大数据库的一个小小分子。

　　龙骁原在办案过程里积攒了十分丰富的从庞杂的个人资料里察觉敏感信息的能力。

　　他用了半天时间梳理岑云生的资料，越了解越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岑云生的个人资料从文本到格式，异常规范。资料显示他出生于一座小城，父母都是普通公职人员，再往上一代，祖父辈外祖父辈也是规规矩矩的平凡人，可以说，规矩得不能再规矩，连闯红灯，还款逾期都没有过。

　　龙骁原当警察多年，练就了职业性直觉，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来回看了几回，最后他在岑云生的博士论文里找到突破口。立即给几个医学专家打电话，问受害人中有没有这个所谓的基因突变。

　　结果就如他刚刚所说那般让人震惊——无一例外，都是该基因突变的携带者。

　　岑云生的下巴弧度非常柔和，把他眉目里有些阴冷的气质调和过来。他下巴略抬，眼角以一个十分微小的弧度往下一压。

　　刚刚以极快频率显示“pppppp”的AI有些迟钝地给出了一个“微怒”的判断，而后又紧跟了一个问号，表示“不能确定”。

　　龙骁原不动声色地心想，什么狗屁AI，没一点用。

　　倒是不能怪AI，因为岑云生的表情变化只有视频监控捕捉到的一瞬。在人的眼睛能察觉前就已经回复了他面具式的表情。

　　他缓慢地说，“警官现在办案都靠猜测？我还以为时光穿越器是不可能被实现的。”

　　他居然在讽刺。且面无表情。

　　龙骁原舔了下嘴角，不怎么在意地说，“要真在几十年前，你现在已经足够被带回警局了。”

　　“然后刑讯逼供吗？”

　　“几十年前也早不准刑讯逼供了。何况对岑先生这种高级人才。”龙骁原意味不明地冷笑，有点挑衅的味道。

　　他在观察岑云生，就在刚刚那句话时，被他视为没有屁用的AI终于发出了第一个“sensitive”的提示。

　　“刑讯逼供？”龙骁原暗想，他怎么会对这个敏感？他所有的完整的档案没有一点和犯罪或者暴力伤害有关的部分。

　　岑云生“状若”察觉到了什么，很快调整了过来，继续他八风不动的平静。

　　“岑教授，十几个受害者身上均携带你所研究的基因变异，同时据我们所知，只有你完全掌握了作案所需的技术手段。”龙骁原一顿，“岑教授如果完全不配合我的问询，我会继续、坚持申请对OP研究所的全面搜查。”

　　他说完，对着自己的警用助理端下令，“封锁OP研究所，从现在开始，所有人进出均需经过精准扫描。”

　　岑云生露出了一个笑，说不出是什么意思，无用的AI混乱地在“放松、不屑、随意”三个答案之间跳跃。

　　龙骁原关掉了微表情分析，这没有卵用的东西还不如他自己的直觉——岑云生似乎比他还希望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搜查。

　　岑云生身子微微后倾了一点：“警官，我已经非常配合，通常，这个距离的和人接触，这么长时间，会让我相当焦虑和不适。”

　　**
　　站在阳台上喝下了半杯烈酒，龙骁原将思绪暂停在那里，转身回到卧室，智能家用机器人为他调好了适宜的室温，按照他的作息自动启用了休眠免打扰模式。

　　9月了，下完大雨的第二天上午，天气依然热得令人狂躁，龙骁原照旧在早晨7点抵达了那栋白色小楼外，站在一棵大榕树下。

　　“龙先生。”他的背后有个低沉的声音，“昨天有人告诉我龙先生已经辞职了，那么，你这样跟踪我，是有什么私人意图？一个月了，被像龙先生这样的前特警跟踪，我是不是应该申请人身保护令？”

　　龙骁原转过身，目光又一次正对上岑云生的眼睛。

　　“自己没有打架的本事，怎么不会出句声？”他第一句，是个问句。

　　反正现在被揭穿，也不在乎了。

　　说的是8月中的时候，他跟着岑云生，大半夜了，见到他路遇一个被陌生男人下了药的姑娘，第一反应是想也没想就只身冲过去，把那姑娘救下来，他因为一手得护着姑娘，被对方一拳正中眉心，左眼上方一大块伤痕半个月才消去。

　　龙骁原当时不想暴露自己，远远拍下那男人的脸，联系了孙道林，让他用警用助理端搜寻那名男子并发出警告。

　　岑云生刮了胡子，剪了很短的头发，比前阵子像个正常人了。他听到这个问题后唇角轻轻一动，“没有你厉害，救女人也是本分。”

　　“不是交际恐惧和亲密关系恐惧症吗？”龙骁原又问。

　　“是交际恐惧不是阳|痿。”岑云生说。

　　龙骁原轻仰头一笑，余光扫过OP研究所入口的电子监控。

　　岑云生明明白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抬手腕给他看，“你的，我的，都关了。那个，你知道我动了手脚。”

　　龙骁原意外，他竟然如此直接。

　　噎了片刻，龙骁原皱着眉，“你？”

　　“我没有选择。”岑云生一如既往，声音很低，“只能选择相信你。如果我错了，你就是罪人。”

　　这逻辑……龙骁原简直无语，没出声地看着他。

　　岑云生伸出手去，是个要握手的姿势，龙骁原看到他挑了一下眉。

　　和他伸手相握，果然是有个小芯片直接打入了龙骁原的手心。岑云生终于把声音提高到正常人说话的分贝，“你们局里，有人一直在盯着你。”

　　龙骁原微一点头表示他知道，随后他跟着岑云生的步伐，一步步靠近小楼入口。

　　OP研究所整体搬迁后，唯有岑云生还留在这里，门口的门禁原本在识别非研究人员后会自动发出警告，但显然这个功能已经失灵，龙骁原跟着他上了二楼。

　　里头一片狼籍，莫名其妙的垃圾一堆堆地叠在各处，废弃的试管、显微镜、体积小巧或巨大的实验设备蒙着一层灰……

　　有点轻微洁癖的龙骁原一路走过去，都有点难以忍受，他是没办法想象有严重洁癖的一个医学研究者是如何强迫自己忍受这些的。

　　龙骁原的喉结一滑，想说点什么，又终究没说，一直跟着岑云生走到二楼尽头。

　　捡莫名其妙的垃圾，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甚至自残，在实验室里时常暴露在无保护的辐射下，让研究所的领导们彻底认为他魔怔了，没有价值了……这是岑云生干了三个月的事情。

　　而这个过程里，连警察也是他利用的工具。

　　龙骁原虽然猜得到，但亲眼看到，还是震惊，他长了28年，第一次遇见比自己还会自虐的人。

　　带着污血的纱布丢在一角，龙骁原心脏骤然一紧，突然开口，“那是你的血？”

　　走在他前面的岑云生回了个头，“那天，哦，你跟着我第一天，被铁钉扎穿了脚趾，流了一路，回来才找了点东西处理了下。”

　　“故意的？那么大个铁钉你看不到？”

　　岑云生没回答，打开了最里面一间房间的门。

　　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这是他的卧室。

　　龙骁原不由自主地提了一点嘴角。尽管是把自己虐到体无完肤，他终究还是稍微放了一点生路，给自己睡觉的地方留了点正常人味。

　　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床。几个衣架上挂着白大褂，晾在窗边。

　　“坐。”岑云生说。

　　龙骁原心想，坐你床上吗？他站在门口没动。

　　“为了确认我是不是真疯了，连续一个月有人看着我睡觉。”岑云生说，“你们警方那也有监控视频。你看过吧？”

　　龙骁原不置可否，笑了下，“一个月不洗澡是什么感觉？”

　　岑云生平静地说，“臭。恶心。自杀的心也是真有。”

　　“你利用了我。”龙骁原回身关上门，“你利用我挖出你的真实档案，才让他们最终相信你精神失常。”

　　“龙警……先生非常聪明。”岑云生万年不改仿佛冷冻住的五官轻轻地绽出一点笑意。

　　龙骁原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人多少次夸赞过“聪明”，但这一次，他有种隐秘的被羞辱的感觉。放在半年前，岑云生以这副德性这样“夸赞”他，他可能要当场讥讽回去，但现在，他只是一笑，“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