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休》欢欢喜欢发呆

4、为君织罗衣

　　九儿生产时失了血，又见了风，身子已是大虚，每日只在床上躺着将养，待到小宝洗三，也不能下床，只得静静聆听屋外人声嘈杂。似有人念经般啰嗦一阵，又听村中大婶抚掌大笑声，也不知怎的，小宝“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极是凄哀。母子连心，九儿心下大急，便要强撑着起床。
　　还不等九儿坐起，便见萧笙抱着小宝推门走进，一脸歉疚：
　　“李姑娘……我……”
　　九儿纵是再急也不好向萧笙发火，只得敛下心神淡淡问道：
　　“怎么了？”
　　伸手接过小宝，细细端详，只见小宝哭得小脸涨紫，声嘶力竭，却也看不出哪里不妥，九儿疑惑的望着萧笙。
　　萧笙轻咳一声：
　　“村里大婶说小宝体弱，须得扎个耳洞方能平安长大，所以……”
　　九儿垂头细看，只见小宝左耳处确有嫣红一点，只是方才哭得紫红一片，却未留意。九儿哭笑不得，只能轻抚小宝脸颊，浅浅蕴笑哄道：
　　“这样便哭了？我家小宝还是男子汉呢”
　　曲臂成环搂过小宝，一手取下左耳上明月珰，塞进小宝耳洞中：
　　“如此也好，小宝要快些长大，平平安安”
　　小宝被屋外众人折腾了许久，又哭得累了，只呜呜咽咽如小猫哀鸣般唤了几声，贴在九儿掌中沉沉睡去。

　　至七月半，九儿终于能下床，首要之事便是让龚大娘烧了热水来细细梳洗一遍，又换上一件粗糙布衣，松松绾一个髻，才走出门外。
　　九儿本以为萧笙住在村中，走出房门方知与自己所想大相径庭。
　　此处竟是山间，放眼望去却有万千青竹，凤吟森森。三座小竹寮错落有致，青竹栅篱绕成的院内摆晒着许多药材，萧笙正倚在竹檐下，怀中抱着小宝，一手握着书卷，摇头晃脑。
　　九儿悄悄走前，只听萧笙极悦耳的低吟：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仅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小宝，这便是《黄帝内经》的四季调神大论，待我再念一段予你听”
　　揭过一页，便要往下念。
　　九儿抬袖掩嘴轻笑一声，萧笙惊觉，抬头见九儿，微愣，又瞥了九儿身后的龚大娘一眼，略略颔首：
　　“九儿”
　　又道：
　　“衣衫大了一些”
　　龚大娘爽朗大笑：
　　“小娘子你也真是！大老远的来找相公竟也没带几套衣裳，萧大夫你改日进城也该帮小娘子扯几块好布料，旧衣粗糙，可别磨粗了小娘子的细皮嫩肉”
　　九儿大窘，也不知改如何答话，倒是萧笙浅浅蕴笑：
　　“龚大娘所言极是”
　　将小宝递予九儿抱着，起身走进屋内，一边道：
　　“龚老爹的病还需吃几剂药，张大叔与狗儿的药我也一同包好了，烦您一同带下去，药包上结绳有异，若仍是忘了，便找村中先生看一看，切莫吃混了药”
　　龚大娘千恩万谢：
　　“老婆子家贫，倒总是劳大夫施赠一些药物，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萧笙捋过广袖，提笔在药包上勾了几个字，温润道：
　　“大娘客气了”

　　九儿侧耳细听屋内谈话，指腹轻抚小宝脸颊，心中只道这萧大夫当真是个好人，也万幸得了他的救助，才保住了自己与小宝的性命。思绪百转间，不觉蹭到了小宝的小嘴，小宝闭着眼，吮了一下，倒是逗得九儿心中爱怜满溢，垂头低哄。
　　小宝被照顾得极好，小脸已然长开，肌肤粉嫩透水，竟似比左耳处白玉雕琢的明月珰更白上三分，虽仍在襁褓，已能看出容貌俊美，五官有七分像九儿，只是一双桃花水眸，眼摺极深，眼角略勾，顾盼间勾人心魄，倒与陈季像了十足。
　　九儿心中一痛，缓缓掩了小宝的眼。

　　一步踏错，竟误一生。

　　龚大娘提着药，千恩万谢的走了。萧笙曳着青袍，蹲在院中翻检药材，素青的背影几欲融入竹林。九儿犹豫许久，抱着小宝走至萧笙身旁，盈盈一拜：
　　“承蒙萧大夫搭救，小女子无以为报，来生自当衔环结草，以谢恩泽”
　　萧笙拍拍手上药屑，起身向九儿略略颔首：
　　“李姑娘言重了”
　　又问：
　　“李姑娘可有家人？”
　　九儿苦笑着摇头：
　　“残败之身，岂敢辱没家人，小女子只求能做个扫洒仆妇，今生能养活小宝便足”
　　萧笙微微皱眉：
　　“小宝尚幼，又体弱，恐怕经不起颠沛，李姑娘不妨在这里住下，待小宝长大一些，再走不迟”

　　萧笙一再坚持，九儿便留下了，在竹寮中洗衣做饭，闲暇时帮萧笙晒药磨药，抄誊破旧医书。
　　九儿本是娇养的小姐，做不惯粗活，萧笙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偶尔指点九儿几句。九儿聪颖，不过数日，便已做得有板有眼。
　　山中幽静，九儿又镇日忙碌，心绪也平静许多。

　　这日萧笙出诊归来，带回几匹布料递予九儿，淡然道：
　　“做几件合身的衣服，也帮小宝做一些吧”
　　九儿伸手接过，只觉鼻间一酸。
　　布是绸锦，与九儿旧时所穿自是不能比，但已然比萧笙身上的粗布青袍华贵太多，九儿轻抚着细柔的布料，垂头哽噎，盈盈一拜。
　　萧笙接过九儿背上小宝，举高过顶：
　　“小宝今日有没有哭闹？我买了一些糕点回来，喂你吃可好？”
　　小宝“咯咯”直笑，粉团一般的小拳头软软蹭在萧笙脸上，萧笙大笑，偏头过去轻轻啃了一口，又向九儿道：
　　“小宝实在可爱，我想收小宝为义子，不知李姑娘可愿意？”
　　九儿抿唇一笑：
　　“这是小宝的福分”
　　萧笙大喜，将自幼配带的墨玉佩取下，挂在小宝项上，又取出一对银制铃铛，套在小宝脚上。
　　民风习俗，子不可随母姓，小宝无父，萧笙便让小宝随了他的姓，又翻阅了许多书籍，方起名萧墨。

　　至小宝百日，龚大娘取了左邻右舍各色碎布，为小宝拼了一件百岁衣。九儿为小宝换上衣服，放在檐下竹篮中，自己坐在小宝身旁磨药，偶尔轻摇竹篮，哄小宝玩耍。
　　萧笙走来，见了小宝模样，忍俊不禁：
　　“小宝可是穿上了花衣裳”
　　小宝“咿呀”一声，举起小手便要抓萧笙的衣袖。
　　萧笙笑意更深，俯身伸出一根手指，垂在小宝手边。
　　小宝眸光一转，小手在空中虚抓几下，扯住萧笙的手指轻拽，片刻又觉无聊，松了萧笙的手指，偏头去看九儿，小嘴直吐着口水泡泡。
　　萧笙抱起小宝伏在肩上轻拍，诱哄道：
　　“小宝乖，叫‘义父’”
　　小宝只嘟起小嘴，发出“哦哦”的声音。
　　萧笙抱着小宝走下庭院，一边翻检药材，嘴上仍是不懈：
　　“小宝你看，这是田七，这是茯苓……”
　　小宝趴在萧笙项间，口水嘀嗒，浸湿了萧笙的衣襟。
　　萧笙苦笑一声，抱开小宝：
　　“唉……小宝真脏”
　　九儿走上前去接过小宝，轻轻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下，抬头对萧笙道：
　　“萧大夫去换件衣衫吧”
　　萧笙握起袖子，轻拭小宝脸上纵横的口水，浅笑道：
　　“无妨”

　　小宝已会认人，见是娘亲抱着自己，谄媚的笑得眉眼弯弯，小藕臂搂着九儿的脖子， “啾”的亲了九儿一口，倒沾得九儿一脸湿。
　　九儿嗔道：
　　“脏小宝，看你弄脏了你义父的衣衫”
　　声音柔软，小宝只当九儿在夸他，“咯咯”笑起来。
　　九儿无奈，又拍了小宝的小屁股一下，转头向萧笙略略颔首：
　　“萧大夫请在此稍等”
　　转身走进小竹屋，提出一个包袱，递予萧笙。
　　萧笙抖开一看，却是一件锦袍，仍是宽袍大袖的款式，衣领袖口都俨俨的滚了边，针脚细密，浅青色底，上用略深的青线绣了竹子，傲然卓然，风骨雅致。
　　九儿声音低缓：
　　“萧大夫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微薄心意，还请萧大夫笑纳”
　　萧笙轻抚新袍，温煦一笑：
　　“说什么大恩，医者父母心，这本是应该的”
　　又见九儿期待的看着自己，轻咳一声：
　　“多谢李姑娘，我去换上”

　　时以九月微凉，九儿搂紧小宝，侧耳聆听秋风拂过竹林的低吟，与山间弥漫的薄雾气息，不觉痴了。
　　原来，并不是只有深宅大院锦衣玉食才是生活，九儿轻声低语：
　　“小宝，你长大后定要像你义父这般，可不能像你那……你那……”
　　语句含混在嘴里，又苦涩咽下，九儿轻叹一声：
　　“若是你长大也不学好，娘亲定不饶你！”
　　小宝只挥舞着小手，“哦哦”回应。
　　九儿低笑，轻拍小宝背脊，柔柔唱起吴侬小曲。

　　身后一阵悉索声，九儿偏头望去，但见萧笙将平日随意散落的长发俨俨绾起，用青色绸带束高，锦袍微拢，行走间，青竹若隐若现。宽大的袖子垂下，竟有无限葳蕤。
　　萧笙便这样流水行云的走来，如涧间清泉，如山中青竹，九儿从不知竟有人能有这般傲如竹淡如水的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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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人关系暂时还是小宝他娘和小宝他义父的关系~~~比小葱拌豆腐还一清二白啊~~~~
4月11日夜 第二次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