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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挥断前尘事 ...

  •   许是安神汤药起了作用,竟是一夜好眠。
      待李九儿睁眼,天已大亮,门窗都严严的关着,一丝风也不透,房中浮荡着血腥压抑的气息。李九儿稍稍挪了一下身子,强撑着坐起来,却手下一软,头晕眼花栽了下去。
      饥肠辘辘,腹中空虚绵延至四肢,李九儿羞窘不已。
      她本是欣喜的与那人回家拜见高堂,只当从此便嫁与良人,终身有依,只淡妆素裹了去,荷包中只带些碎银两,却不曾想遭此变故。
      如今,却也不知要如何酬谢那大夫。
      思及此,将塞在怀里的荷包摸索着扯出来,将包中碎银倒在床上。
      统共不过几两碎银,还有几个梅花式样的金锞子,还是九儿离家前的那一个元宵,李母赏予她的压岁钱。九儿见其精巧,便随意塞在荷包里,也未动过。
      也不知这点银两,够是不够。
      正拨弄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抹青色的身影缓缓走进来,见九儿醒了,略略颔首:
      “醒了,我去帮你将汤端来”
      宽袖一旋,转身出门。
      李九儿一愣,将碎银收进荷包,塞在枕下。
      不过片刻,便见一位头裹灰布巾的大婶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大碗热气蒸腾的汤,笑盈盈在李九儿身旁坐下:
      “小娘子醒啦”
      将鸡汤塞在李九儿手上:
      “趁热喝,生完孩子身子大虚,要好好补上一补”
      又戏谑道:
      “还是萧大夫懂得疼娘子,买了好一些鸡炖汤让你喝”
      李九儿抬头正想解释,门却被推开,青色的身影走进来,向大婶有礼道:
      “龚大娘,小宝哭个不休,你去看看他吧”
      龚大娘站起来走了出去,一面嘱咐:
      “小娘子趁热着喝,凉了可就喝不得了”
      李九儿低低应了,垂头喝汤,余光却见一抹青色衣摆划过,清越的声音在她头顶淡然道:
      “不要说”
      李九儿仰起头,愣愣看着他。
      他青袍一展,坐在她面前:
      “她们皆以为你是我妻子,你不要解释”
      李九儿“啊”一声,恍然大悟。
      当朝民风甚严,若乡里逮住未婚先孕的少女,一则杖毙,二则沉塘,却是再没有活路了。
      李九儿心下感激,却犹豫道:
      “只是累了先生的名声……”
      他只微微勾起唇角:
      “虚名而已,能换两条命,很值得”
      李九儿又问:
      “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他弯弯一笑,平淡的五官竟染了一些清俊:
      “唤我萧笙便好”

      鸡汤炖得很腻,厚厚的浮着一层油,李九儿饿得急了,大口吞咽,被烫得呛了一下。
      萧笙缓声道:
      “莫急,灶上还有”
      李九儿霎时绯了脸颊,垂下头,踌躇不语。
      萧笙垂首拂拂长袍,站起向门外走去:
      “你先吃,我去将小宝抱来你看”
      九儿心中一动,放下汤盅,翘首望着门外。

      不过片刻,萧笙便回来,手中抱着花布襁褓。走到床前俯下身,将襁褓递至李九儿面前。
      李九儿扒开层层叠叠的棉布细细端详。襁褓中婴儿很是瘦弱,红红的肌肤,小脸皱在一起,看不清五官。李九儿抬起手指轻戳婴儿细嫩的脸颊:
      “怎么长得那么丑……”
      再一戳,婴儿便皱起小脸,如小猫一般呜咽起来。
      李九儿噘嘴:
      “更丑了”
      说着,却有想哭的冲动。
      指间的细腻温度直传入心扉,这是她的孩子,与她血肉相连的孩子。

      萧笙轻咳一声:
      “龚大娘说,孩子出生便要起个小名锁住他的魂,你又未醒,我便自作主张唤他作‘小宝’……”
      李九儿微微一笑:
      “小宝便很好,多谢恩人赐名”
      又摸出枕下荷包递予萧笙:
      “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些末碎银,还请恩人收下”
      萧笙略略沉吟,接过荷包,向李九儿微微颔首:
      “荷包先放在我处,小宝之事我也不甚明了,我去唤龚大娘进来”

      喂饱了小宝,又任龚大娘搀扶着擦了身子,李九儿仍躺在床上,细细抚着小宝的颊,似不经意的问:
      “大娘,今日是初几?”
      龚大娘掐指一算:
      “六月初八”
      为李九儿掩好被子,接过小宝:
      “小娘子你休养着,小宝我先抱回去”
      李九儿低低应了,又不舍的在望小宝一眼,才沉沉阖上眼。

      六月初八。
      距离那日,不过两天时间,却如今生前世、沧海桑田。

      六月初六,晴,宜出门,宜祭祀,宜会亲友。
      李九儿兴奋得如花间蝶儿一般,清晨便坐在镜前,细细梳妆。
      陈季允诺,今日便带她拜见姑嫂。
      傅粉嫌太白,胭脂又太艳,李九儿犹豫许久,方淡淡施了一些粉,蛾眉用螺黛细细描了,眉如远山眼若横波,平添几分楚楚,又拣出一套素色衣裙换上。只求姑嫂怜惜,也不敢大妆,只让丫鬟梳一个簪花髻,束一支巍颤颤的百叶撰花镶红宝石金簪。
      她仍记得那日,陈季环着她坐在镜前,亲手为她插上这只簪子,甜蜜细滑的在她耳畔呼着热气:
      “这样华美的簪子,也只有我家九儿能配得上,我买来送你,你要怎么谢我?”
      一手便去扯她的腰带。
      她娇嗔的推就着,心中却似饮了蜂蜜。
      她的季郎。

      陈季扶着她踏上油壁车,面容有一丝凝重,她只当他是担心,捏捏他的手安慰道:
      “季郎,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定会让姑嫂喜欢我的”
      陈季只扯开一个勉强的微笑。
      马车颠颠簸簸,便至一座大宅后极偏僻角门,九儿也不在意,下了马车,随着陈季绕过竹林亭阁,又走上曲折绵延的回廊。
      九儿已有七个月身孕,平日只躺着静养,走了片刻,便已腰酸脚疼,拽着陈季的袖子便要撒娇,却不想陈季宽袖一甩,冷凝着脸淡淡瞥九儿一眼:
      “莫要拉拉扯扯”
      也不再理九儿,径自走了。
      九儿心中极委屈,却不敢再言语,只垂头敛裾跟在陈季身后,许久,方踏进一处偏阁,陈季向座上老妇温存作揖,甜腻道:
      “母亲”
      李九儿忙盈盈一福,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正慌乱间,只听陈老夫人极严厉道:
      “你就是九儿?抬起头来”
      李九儿依言抬起头,却见陈老夫人下首处坐着一位姣好少妇,盛装繁饰,灼灼其华,只是一张俏脸冷凝着,木若泥塑。
      陈老夫人略略颔首:
      “模样倒是长得好,肚子也争气”
      转头向少妇挑眉:
      “便将她收入季儿房中服侍吧,媳妇你说呢?”
      虽是询问语气,脸上却是不容辩驳的冷漠。
      少妇缓缓点头:
      “但凭母亲吩咐”
      李九儿却懵了。
      季郎说,他家中并无妻房。
      季郎说,待与他回到江州,便娶她为妻。
      季郎说,家慈严厉,让她宽心待产,多等些时日,便用八人大轿抬她过门。
      李九儿恍恍惚惚,偏头凄楚唤道:
      “季郎?”
      陈季却不看她,只蹭到陈老夫人身旁立着,垂头不语。
      李九儿撕心裂肺:
      “季郎!”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
      “放肆!”
      瞥一眼李九儿隆起的腹部,语气缓了几分:
      “罢了,看你肚皮争气,规矩便慢慢调教,少夫人至今膝下无子,你这胎若生的是儿子,便当是少夫人的亲子,她自会用心教养,至于你,今后见了,也得尊称他一声‘小少爷’,知道了吗?”
      他们竟还想抢她的孩子!
      李九儿气得浑身颤抖,尖叫道:
      “省省你们的如意算盘,即便我死了,也不让你们逞心如意!”
      陈老夫人大喝一声:
      “放肆!”
      一扬手:
      “来人啊,抓住她”
      李九儿拔下发间金簪刺着咽喉,恨声道:
      “别过来!你们今日若逼我,我便自绝在此!我扬州李家的人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我早便修了书信回家,细说了我与季郎之事,今日若我死在这里,我家人定不善罢甘休,告上京城也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陈老夫人还想呼喝,陈季忙轻扯陈老夫人袖口:
      “娘~我来劝她……”
      转头向九儿柔声哄道:
      “九儿,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是情不自禁……我发誓定不再负你,我今后都会对你好……”
      李九儿冷声打断:
      “若你真是对我好,现在便让我走!”
      陈季桃花水眸顿时阴冷如蛇。
      陈老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
      “季儿,让她滚,会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我们陈家不要这种□□私奔的贱人”
      李九儿心中剧痛,只觉血往上涌,心“突突”直跳,双眼赤红,恨不得扑过去与陈老夫人拼命。
      陈老夫人鄙夷的瞥九儿一眼:
      “瞪什么,没廉耻的东西,长得不错,却是狐媚子成精,专会勾引男人,一股臊气!”
      李九儿紧咬双唇,双眸凝泪只瞪着陈季。
      那个口口声声说只爱她的季郎。
      那个许她天长地久的季郎。
      那个说会将九儿捧在手心的季郎。
      此刻,撇过头去,连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她记得,他缠缠绵绵道: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她记得,她从墙上一跃而下,跌入他怀中,他在她耳畔轻呵:
      “谢小姐怜悯”
      也记得那一夜,他缓缓抽开她的衣带,她微微颤抖道:
      “愿君如磐石,此生不负妾”
      他甜腻的信誓旦旦言犹在耳,转眼,散如浮云。

      李九儿转身跑出陈家大宅,坠落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决绝若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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