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跋扈》咸味奶油

20、爷爷

　　林恭走到餐桌前坐下，看了一会儿这对不称职的父母，垂眸慢慢吃着餐盘里冷得牙颤的冰淇淋。
　　林隋安看了一眼，对着Setlla说：“小恭已经快成年了，不再适合吃这些东西，他不喜欢了。”
　　Setlla还保持着性格里的浪漫主义，她笑盈盈地看着林恭低头吃冰淇淋的样子说：“冰淇淋也挺好吃不是吗？喜欢吃什么不应该是年龄决定的，my sweetheart.”
　　林隋安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林恭的肩，小声说：“不喜欢就不吃了。”
　　林恭还是没说话，慢慢吞掉半盘甜腻的巧克力冰淇淋才放下勺子，看着服务生换成主菜。
　　Setlla从来不管林恭爱吃什么，她点的永远都是按照自己喜好来点的餐品。林恭切开面前的牛排，七分熟，内里还带着粉红色的肉让他觉得有点倒胃口。
　　可他也没有权利掀掉这盘菜转身走人。
　　林恭切下一小块吃掉，尽量不去回味牛肉刮过舌尖留下的味道。
　　林隋安看出林恭的心思，轻轻敲了下林恭的餐盘，示意他不要再吃了。
　　“Setlla，我说过的，小恭不爱吃没熟的，你每次见儿子都选在法国餐厅点一些他不喜欢的菜有什么意义呢？”林隋安放下刀叉，看着喝红酒的Setlla说。
　　Setlla挑挑眉回道：“宝贝儿又没有说过他不喜欢。”说完还伸手想去捏捏林恭的脸，却因为儿子明显的躲避动作生生停下，讪讪地收回手。
　　林恭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冷淡，对于Setlla的问题基本只有几个字的回答，被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皱皱眉，林隋安就会打岔引出别的话题，倒也不至于尴尬。
　　林恭从吃了第一口牛排之后就没再动过盘子里的食物，Setlla不会注意这些细节，还给林恭倒了杯红酒。
　　Setlla拿着红酒杯微微倾向林恭，做出邀请林恭碰杯共饮的动作，浅笑道：“宝贝，妈妈遇上真爱了，今年冬天就要举行婚礼，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来英国参加，你愿意吗？”
　　林隋安在边上不合时宜地说：“小恭还没有成年，不能喝酒。”
　　林恭拿起边上的红酒杯，轻轻地和Setlla相碰，没有回答就一口喝掉杯里的酒。
　　Setlla对于没有回答的问题并不在意，看着林恭缓缓地抿了一口酒。
　　林隋安对于林恭喝酒的行为很不满，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冲Setlla皱着眉。
　　一顿饭毕，林恭基本没吃东西，胃里还填了半盘冰淇淋和一小杯红酒，特别不舒服。林隋安看着林恭握拳抵着胃，叹了口气带着他去了五环的一家面馆。
　　***
　　面馆生意还是和以前一样红火，林恭下了车就看见老板的儿子腰上系着围裙在店里八张小桌中间来回穿梭，老远看见林恭还打着招呼：“哟，林子来了，正好还有个座。”
　　林恭笑着招了招手，大步走到店里，林隋安脱掉西装外套放进车里也跟着进了店。
　　老板的儿子跟林恭一样大，饭点的时候来店里帮忙，他拿着记菜的小板走到林恭桌边问：“林子好久都没来了啊，还跟之前一样吗？”
　　林恭点头：“按之前来的来两套吧。”
　　正值饭点，店里面人多喧闹，炸酱面的香味就像是浸在空气里，林恭莫名觉得舒坦安心，等自己的那份上了桌，他立刻就抽了筷子伴着配料大口吃上一口。
　　林隋安几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个样子，忍不住轻声笑，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口，味道的确很好，面虽然是凉的但恰到好处，不会觉得寒胃，还有一点……熟悉的味道。
　　但想不起来。
　　林恭跐溜跐溜地吃了半碗，酱料都糊在嘴角，林隋安抽出一张纸递给林恭，带着笑指指自己的嘴角，林恭这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擦掉酱料。
　　林隋安觉得这是自己和林恭将近十八年的相处中最和谐的一天。
　　林恭的面碗快见底，林隋安到外面接了个电话接了十多分钟还没回来，他百无聊赖地一根一根吃，底下的酱料不太足了，吃起来没刚吃的几大口好吃。
　　林隋安在林恭吃得只剩一根面条的时候回来了，他抽出一张纸给林恭，说：“爸爸有点事，要提前出差了，你自己回学校吧，比赛加油。”
　　林恭沉默地接过纸巾擦嘴，像是没懂老爸的话，盯着林隋安吃剩下一半的面说：“爸，你的面还没吃完。”
　　林隋安付了面钱，随口回道：“没事不吃了，爸爸要走了，你自己回学校。”
　　没有回答，林恭就坐在一个空碗前看着林隋安开车走了。
　　***
　　“现在是下午一点钟，北城交通广播正在为您播报……”林恭坐在出租车上报了个地址就低头不再说话，司机在第四次尝试搭话失败后终于选择放弃，安安静静地专心开车。
　　到地方后林恭下车，这已经是北城郊区了，以前的小村庄已经推平改成了旅游景区，他到农家乐附近开的小商店买了一盒连牌子都没见过的烟，站在一片湖边沉默地抽着。
　　太廉价的烟抽起来焦油味儿很重，林恭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感觉整个口腔都是苦的，一根烟很快燃尽，他又点上第二根，在烟雾缭绕中吞云吐雾，身上都沾上烟味，舌尖有些发麻，脑子里不断闪现着片段。
　　“Honey, dad doesn\'t care about you. You and grandpa will live together in the future,OK？”
　　“……OK.”
　　五岁的小林恭坐在一个从来没来过的屋子里发愣，他有点害怕，怕爸爸要像之前说的那样把他送到福利院成为没人要的小孩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玩具熊寻求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爸爸在和一个老爷爷吵架。
　　小林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从来没有来过中国，他只听得懂英文。
　　爸爸只说了几句话，其余都是老爷爷一直大喊大叫，非常生气的样子，他们吵了很久很久，爸爸才走到林恭面前，说出了以后都和爷爷住在一起的话，转身离去。
　　小林恭很想叫爸爸不要走，但他没有，只是含着眼泪看着爸爸的背影。
　　“嘿，小破孩儿怎么还哭了？你爸走了你就这么伤心啊，爷爷不在这儿嘛。”刚和儿子吵了一架的林爷爷喘着粗气哄坐在小板凳上的林恭。
　　小林恭有些害怕面前的老爷爷，毕竟一个孩子是无法对一个大喊大叫暴跳如雷的人心生好感的，他揪着玩具熊小声问：“Are you my grandfather”
　　林爷爷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皱着眉问：“啥？啥哥润法？”
　　这对爷孙俩无法交流。
　　“呼……”林恭已经抽了半个小时的烟了，他点燃最后一根，看它在指缝间慢慢燃尽，快燃到底了才凑到嘴边抽了一口。
　　林恭吐出最后一口烟，看着扭曲的烟雾慢慢消散，轻声说：“爷爷……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拿本英语词典，也不问问我认不认识字儿啊。”
　　烟燃到了头，林恭捡起一地的烟头丢进空烟盒里，扔到了景区的垃圾桶。
　　林恭又去了墓地。
　　他抽完一整包烟就离开了景区。爷爷的墓地在郊区的一座山上，他在附近的店铺转了一圈也没看见花店，干脆就找了一家烟酒商店买了一瓶红星和一些纸钱，走的时候又顺便添了一包烟。
　　林恭打车去了公墓，日头正烈，他拎着一小袋纸钱和红星顺着石阶慢慢往上走。爷爷的墓比较偏向整座山的高处，也无关风水，毕竟林隋安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说法，但林恭不太喜欢，因为漫长的石阶很折磨人，墓地总死气沉沉，过长的路让林恭有种一步步接近死亡的感觉。
　　就像现在，虽然日头正盛，但墓地却依旧让人觉得寒，冰冷的毫无温度冻人心骨的寒。
　　长长的石阶走到头，爷爷的墓碑就在这里，林恭用手扫了扫墓碑边上空地的灰，也不嫌脏就直接坐在墓碑边上，开始他和爷爷的交流。
　　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的。
　　林恭打开红星，才发现自己连杯子都没有，他晃荡着酒瓶笑着说：“爷爷，我给您带酒怎么还忘了杯子啊，那咱爷俩就对瓶吹吧，您也别嫌弃我。”
　　他凑近瓶口仰头喝了一大口，被醇厚的酒劲儿呛着了，偏头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嘴上还擎着笑，往地上倒了一点：“爷爷，这酒挺够劲儿，您试试。”
　　白酒倒在地上一下就渗进土层，留下一块被浇湿的泥土，林恭自说自话对着墓碑喝了大半瓶红星，嘴角的笑没丢，话里的哭腔倒是越来越重。
　　“爷爷，我小时候你还逼我喝酒，说酒量要从小练，我才五岁多一点就被五十多度的白酒呛得差点进医院，我现在想着这也不好喝啊你天天喝干啥啊……”
　　“还有你送我去幼儿园，把我放大二八后面坐着也不知道提醒我抬脚，我那天哭得嗓子都哑了，脚踝上现在还有个小疤，我估摸着得跟我一辈子了……”
　　“你那本英汉词典我现在还收着呢，就得记着你傻了一个星期的事儿，谁家五岁娃娃认识词典上那么多字儿，你还指望我翻译成中文给你听，一个星期才回过味想起来我不认字儿。倒是难为你快七十岁还再学一门外语……”
　　“爷爷……他们不要我了……”
　　“爷爷……我好想你……”
　　“爷爷……”
　　没有回应，永远都不会有回应。
　　再也不会有人能在大雨时为他撑起一把伞，不会有人能在生病时给他最贴心的照顾，不会有人在所有人都不要他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他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