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今生】·狄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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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彼时的厨房内，严彧正拿着刀对着一根萝卜，抬眉看着萧霖，“也不知萧夫子是想要如何？”
萧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严彧，却见他双手很有力量，那把菜刀在自己的手里仿佛是一块重铁，而在严彧的手中却仿佛是一块纸片，轻盈地让他有些怀疑这把菜刀是否就是原来的那一把。
严彧指节分明，指着案板上的萝卜，有些手足无措，萧霖心下便有了些许的计较，他本是上京来的官爷，哪里懂得这些百姓才懂的东西？
“直接切成块放锅里煮了吧，水缸中还有一条我前些日子钓的鱼，也不知县尊会不会处理？”
严彧得到萧霖的指令，便三下五除二的将案板上的萝卜切成了七八块，看样子还算是那么回事，“如何处理？你说，我做便是。”
萧霖还从未这么使唤过一个人，更何况面前的这位是堂堂县尊，奈何他怀里的小六一直抱着萧霖的脖子，竟是叫他一时之间无从下手。
他脸上展现了一层尴尬的笑意，“将鱼鳞刮了，开膛破肚挖出里头的东西之后洗净便好。”
其实他是想用那钓来的鱼制成鱼脍给自己慢慢享用的，只是没想到今日有客上门，他也只好忍痛割爱，将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让出去。
严彧动作很快，萧霖话音刚落，那条鱼的鱼鳞便被他刮完了，萧霖突然想起余娘子家送来的鱼汤，立刻止住严彧手中的动作，“严县尊，切记莫要将鱼胆扎破了！”
严彧眉头一簇，随即嘴角有一丝浅笑微扬，“如今我不在县衙，只是个普通百姓罢了，萧夫子唤我子君即可。”
文人相互唤字乃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萧霖也知道这一层，于是也尴尬笑笑，“在下字茂之，子君兄也可唤我茂之。”
听到萧霖这般说，严彧眉眼中满是笑意，也不知怎么的，他心中的某处似乎柔软了几分，他很快处理好那条鱼，从缸中舀来清水将那鱼清洗干净，“茂之很喜欢吃鱼？”
“子君兄如何知晓？”邻里们也就罢了，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的小嗜好并不奇怪，可严彧才来泸县不久，就连杨水村他也是头一次来，怎么就知道他的这个爱好呢？
严彧朝那道小门后头的鱼竿努了努下巴，“那鱼竿已经快要磨损得不能用了，若是只喜欢钓鱼，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水缸，而且这水缸中也定会有大量的鱼，然而缸中却只有这么一条，再者……”
他转眼朝萧霖笑道，“这剖鱼的工具一应俱全，若非是个喜欢吃鱼的，也大抵不会这么准备吧。”
萧霖报以微笑以掩饰如今的羞愧，无论如何他也改不了这个嗜好，所以他自己也没办法。
“要如何做？”
兴许是萧霖方才被严彧的提问起了兴致，于是他脱口而出，“鱼脍。”
可说完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鱼脍可是要超级高精的刀功才能成事，就连他自己都是练习了五六年才勉强能够切出一片一片来。
然而严彧听罢，眉头也不皱一下，直接提刀切起了鱼，那把刀在严彧的手中就仿佛是生了眼睛，才半刻功夫，那条鱼便立刻骨肉分离，丝毫不拖沓。
严彧将鱼骨放置一旁，再将那些鱼肉一片一片切得薄如纸片放在对应的餐盘中，萧霖看了一眼，那鱼片简直薄如蝉翼，叫人惊叹不觉。
“你会做鱼脍？”萧霖有些吃惊。
严彧却是摇头，“不会做，但曾吃过御宫鱼脍，似乎就是这样做的。”
萧霖本以为严彧只是一个普通的上京来的士子，只没想到他竟是一个吃过御宫鱼脍的上官，御宫鱼脍可是皇宫中的一道菜，平常百姓家就连见都不曾见到过的，更可况是吃。
而此时却听小六指着那餐盘上的鱼脍道，“鱼~”
萧霖这才从自己方才的思绪中回旋过来，他看向餐盘，却见餐盘中薄如蝉翼的鱼脍一片片整齐摆放其中，而正中央却放着一个方才被他丢进炖锅中煮熟的鱼头。
这样子确实看着很像是一条欲跃龙门的鱼。
严彧惭愧道，“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应当便是这样吧。”
书上言说，鱼脍的制作最重要有两点，一点便是薄如蝉翼的肉质，其二便是蘸鱼脍汁料，然而只是萧霖一转身的功夫，严彧便直接将那汁料调好了，丝毫没有给他半刻偷师的机会。
“没想到子君兄竟会做这么复杂的吃食，在下着实是佩服！”
严彧却顿了顿，意有所指得说：“只是有时做梦时梦到有一人这般做吃食，我在旁边看着看着，便会了。”
萧霖听罢忽而笑了起来，“子君兄当真是风趣。”
严彧笑而不语，萧霖的厨房里东西不多，被严彧捯饬出那么些菜之后，萧霖也觉得很是奇怪，方才听闻严彧从未下过厨，可为何这一切都做得这般顺溜？要说是有人在梦中教他的，他可不信！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位县尊有个贪吃的毛病，然而人前为了官威和风度，他才会矢口否认。
思及此，萧霖竟是笑了起来。
严彧也注意到了他眉眼间的变化，便问，“茂之为何发笑？”
萧霖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轻咳了两声，“只是没想到堂堂一位县尊竟会做鱼脍。”
严彧笑而不语，又拿起一旁的食材一一询问萧霖要制作成什么，萧霖亦是一一回答了，许是怀中的小六实在是太累了，在厨房这个充满食物诱惑的地方，他居然在萧霖的怀中睡着了。
萧霖极为宠溺的看了看小六，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在霍家时听闻县尊查了杨水村的人口流动？”
因为谈正事，故而萧霖便换了一个称呼，严彧虽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依旧回应了一声，“嗯。”
“其实那二十几个商贩，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那萧夫子说说，到底有何奇怪？”
萧霖顿了顿，仔细回想起那些人，“我看那些人一个个强壮有力，而且看他们走路的步伐，似是与常人不同，不过这些也只是我个人觉得罢了。”
萧霖的感觉一直都很准，虽说萧参一直跟他强调说官场黑暗，但他觉得眼前的这位严县令似乎并没有萧参说的那样，于是他也不知为何便直接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仿佛他对眼前此人有一种极为自然的信任一般。
严彧放下手中的动作，颔首同意他的猜测，“关于那些人，我会派人严查的。”
他有指了指做好的饭菜，“时候不早了，可以用午膳了。”
萧霖拍拍小六的背，打算叫他醒来吃饭，可小六紧紧抱住萧霖的脖子，似乎不愿醒来。
严彧见小六这般，不知觉中，脸突然黑了下来，“我让长信把他抱走吧！”长信便是外头的叶渊。
萧霖却是摇头，“罢了，这孩子的这番行为，似是有些反常，还是要好好安抚才好。”
两人走出厨间，外头的叶渊和霍山正相谈甚欢，萧霖也只摇头，这霍山就是这样的性子，对谁都能一下子熟起来，看他们如今熟络的样子，怕是霍山已经将他自己儿时尿床的事也都说了吧。
一众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坐下，霍山看到这满桌子的饭菜，着实是吃惊了一下，“没想到，你们县尊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这兴许是我们县尊做的最后一回饭菜，霍二郎还是赶紧动筷吧，莫不然以后可就吃不到了。”叶渊打趣。
一众人吃得正欢，却听院子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萧夫子可在？”
这女子正是隔壁的余娘子。
霍山赶忙起身去开门，却见余娘子挎着一个食盒从容得绕过霍山进了院子，“萧夫子，我阿娘又给你煮了鱼……”
这个“汤”字还没说出口，余娘子便立刻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她以为院子里只有萧霖一人，却没想到桌旁还多了两人，而且这两人皆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其中坐在萧霖一侧的那位更仿若是天人一般。
她以为这世间只有萧霖长得最俊朗，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世间还有人会与萧霖不分伯仲，而且看他身上穿着的衣料，更是衬得他气度不凡。
如果说萧霖是天上的星，那他旁边的那位便是天上的月，皎洁又耀眼。
一时之间，余娘子的脸竟是一下绯红了起来。
今次来杨水村，严彧并没有穿官服，况且他初来乍到，百姓不相识自是有的，但看到眼前这个女子的反应，严彧不知怎的，眼底竟是闪过一丝厌恶之情。
这丝厌恶很是细微，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叶渊捕捉到了，却见叶渊笑道，“也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住在我家隔壁杨家的养女，余娘子。”萧霖随即介绍道。
这一句介绍竟使得余娘子的脸更红了，她咬着下唇，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上，“这是我阿娘煮的鱼汤，请萧夫子和各位郎君……品一品。”
“既是夫人煮的汤，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叶渊又道，他的声音很是温柔，丝毫没有像日前公堂上的那般咄咄逼人，这一改变也被一旁的霍山看在眼中，霍山也不由得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看向叶渊，仿佛是在看什么热闹八卦。
余娘子似乎这才注意到萧霖怀中的孩子，“这孩子是？”
关于小六，他被刘氏夫妇养在屋子里，若非他听闻小五说有一个胞弟，他恐怕也不会知道刘氏夫妇会有这么一个孩子，更可况是村里其他人。
如今小五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小六的身份又未曾被刘氏夫妇公开，是以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他便顺口道，“我……我的。”
“啊？”余娘子突然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余娘子误会了，孩子是我们的。”叶渊慌忙解释，“孩子是我们带来的，只是他一来就黏上萧夫子了，于是……”
余娘子这才呼了一口气，日前萧夫子还口口声声说娶妻一事呢，那日回家之后，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夜，后来求了杨氏去村子里查了查适龄少女，发现没有人与萧夫子有过分接触，这才放下心来。
可方才萧霖又说孩子是他的，余娘子的心突然之间便吊到了嗓子眼儿，好在旁边的那位郎君解释了，莫不然她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既然各位郎君用膳，那小女便不打扰了，小女这便回去了。”说罢，余娘子便如一只兔子一般，一溜烟儿似的跑出去了。
余娘子走后，霍山这才坐下，他若有所指地用胳膊怼了怼一旁的叶渊，“你对她感兴趣？要不要霍兄我给你拉拉线？”
叶渊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原来方才霍山那般喜笑颜开竟是在想这些事，他忽而正色道，“霍兄都未成亲，我怎么好意思抢先？”
霍山最烦成亲了，于是只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还小，再长几年吧！”
于是他便拿了一旁食盒里的鱼汤很不客气的喝了一口，只是他喝了一口之后，突然顿住了，他本想勉强咽下，可理智却让他直接将鱼汤吐了出来。
“茂之，我算是知道你为何不喜她们家的鱼汤了，简直又苦又腥，这如何下嘴？”霍山慌忙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漱口。
萧霖也只是苦笑，对于杨家的鱼汤，他也是一言难尽。
严彧瞥了一眼鱼汤，然后正色道，“那位余娘子如此殷勤，似是倾慕萧夫子？”
萧霖慌忙否认，“我也只是将她当做妹子罢了。”
“也不知这位余娘子今年芳龄几何？”严彧又问。
萧霖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严彧，难道严彧是看上余娘子了吗？倘若严彧真的看上余娘子了，那是否以后他便不必见余娘子了？可不知为何，萧霖忽而觉得心中闷闷的，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大约已经及笄了吧。”他含糊道。
严彧点点头，“已经不小了，该谈婚论嫁了。”
严彧此话，萧霖更是确定了他的想法，于是眉头也跟着微蹙了一下。
“我记得，隔壁有几个村有几个适龄男子，改日我给你这妹子做个媒如何？”严彧又道。
萧霖竟不知严彧会这般说，忽而愣住了，“县尊为余娘子这般着想，杨家夫妇听了定会感激不尽。”
不止是萧霖愣住了，就连叶渊也愣住了，原本他打算问缘由，但收到严彧的眼刀之后，他也只好乖乖地坐在角落吃着碗里的饭食。
想来几人当中只有霍山才不会注意严彧所言了，午膳完毕，霍山极为悠闲地躺在了萧参的躺椅上，看了一眼面前的大枣树，“茂之，我想念你做的枣糊糊了。”
萧霖抱着怀中的小六，眼中闪过几丝无奈又多了几分宠溺，这枣糊糊便是将那些新鲜的枣儿放在面粉糊糊里煮，煮熟之后放些蜂蜜，算得上是一道点心。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做，印象中他似乎生来就会做。
只是这枣树太高，他还抱着小六，于是道，“改日吧，今日不方便。”
“无妨。”严彧的声音从萧霖的身旁响过，只听一阵风声掠过，一个身影点地而起，直接跳到那棵大树之上，瞬间摘下了好些枣子。
他拿着那些枣子，问道，“这些够不够？”
萧霖很讶异严彧此时的行为，但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才合适，于是只道，“够。”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今生】·狄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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