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今生】·小六 ...
-
“抬起头来！”那人的声音仿佛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震慑力，使得旁人不得不服从他。
萧霖慢慢地抬起头，视线从自己的脚尖移开，慢慢地往高堂之上望去，却见三尺法桌之旁坐着一身着青色官服的的男子，丝丝阳光从窗柩漏进来，打在那男子的脸上，显得那人格外地温柔好看。
因是坐在堂上，那人身上还隐约散发出一种威严之感，可不知怎地，萧霖总觉得，此人他在哪里见过，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严彧坐在堂上，看到台下的萧霖也是稍稍愣了愣，萧霖今日穿的是一身浅色的圆领襕衫，头发用一根玉簪牢牢簪着，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剑眉星目，皮肤白皙如画，看着瘦弱，但却透出一股坚强果毅之感，丝毫没有一般读书人身上的酸味儿。
不知怎的，严彧在他身上也寻到了一丝似曾相识之感。
“你便是杨水村蒙童馆的夫子？”开口的是严彧的师爷叶渊，他是与严彧一同从上京而来。
叶渊的声音直接将萧霖的思绪拉回，他正了正色，一副平和的样子，“正是。”
“听闻昨日你当着整个蒙童馆学生的面，罚了刘小五？”
萧霖还道，“正是。”
“你为何要罚他？”
“刘小五矿了两日的课，作为夫子，岂能不罚？”
圣人说，因材施教，刘小五顽劣，那也只有罚才能让其受些教训，况且他也只是打了刘小五的手心罢了。
一旁的那个妇人听罢，慌忙起身，指着萧霖破口大骂，“你这个黑心肝的夫子！空口白牙说什么瞎话！我家小五明明每日都去上学，怎地在你口中就矿了两日的课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萧霖对于她的辱骂甚是震惊，这妇人他平日里也偶尔见过几面，每回见她时，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听旁人道，这妇人与上京相府有所关联，是以他从未正眼相瞧，怕惹下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竟不知这妇人会变成这副样子。
又是一阵惊堂木，那妇人直接被楚亦云拎到一旁控制住，叶渊缓步走到跪在地上的那男子身旁，“你可是刘友？”
“回大人，小的正是。”
叶渊又问，“你妻方才说刘小五每日都去上学？”
“是！”
刘友是个庄稼汉子，按理说应该体格健壮，可他似乎有些弱不禁风，反观那妇人，倒是彪悍得很，叶渊心中不由得多了些许的盘算。
夫子教育学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那妇人的反应算得上是过激了。
“刘友，我再问你，经查刘小五身上有新旧多处伤痕，你怎么解释？”
刘友低着头，被楚亦云控制住的妇人又大声喊道，“是他！是萧夫子打的！县尊大人，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闭嘴！”楚亦云低吼一声，萧霖见识过楚亦云的震慑，果不其然，被他控制住的妇人浑身一震，瞬间半口气都不敢出。
叶渊挑眉，弯腰低头，问向刘友，“你妻说是萧夫子打的，你可有什么看法？”
刘友咬牙，“我夫人说的，自是没错的。”
“你的意思是说，刘小五当众被萧夫子所罚，但萧夫子不解气，便在某处继续殴打刘小五，直至其死亡，再将他丢进河里？”叶渊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反应。
刘友眼神游离，搭在腿上的双手抖得厉害，半晌后他才点了点头。
“冤枉！县尊大人！他那是诬告！”人群中，有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顿时打断了叶渊的询问。
“何人扰乱公堂？”坐在堂上看着众人一举一动的严彧似是有些恼怒。
而此时，有快手将两人带上了公堂，其中一人乃是杨水村的村长，还有一人是杨水村霍家二郎霍山。
萧霖见到他二人，悬着的心忽而踏实地落了下来，方才堂上的情形，稍稍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刘氏夫妇有问题，可这上京来的县官似乎并不打算有所结论，这让萧霖有些闹不明白，难道当真天下之官都如同父亲所言那般吗？
“县尊大人，老朽乃是杨水村的村长杨仕，萧夫子为人正直，老朽敢为萧夫子担保！他不会做任何杀人放火之事！”
杨仕虽苍老，但他的声音却是字字入心，就连围观的那些民众都连连点头。
霍山亦是点头，“严县尊，我也敢为担保，萧夫子平常连只鸡都不敢杀，更可况是人！而且死的还是他的学生！这刘小五我也有所耳闻，他平日里顽劣地很，前几日他还偷看村头葛娘子洗澡呢！葛娘子发现他之后，愣是追了他两条街！”
他话音刚落，便惹得一阵哄堂大笑，直到惊堂木响过之后，众人才安静了下来。
叶渊问他，“你又是何人？”
霍山道，“我乃杨水村霍家二郎，萧夫子的事，便是我的事！大人无缘无故将萧夫子抓了，我自然是要上门来说理的！”
今日霍山穿着一身蓝紫色衣裳，腰间还箍着一条鲜黄色腰带，头上一条粉色纚冠，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花毛鸡，尤其是他说理的样子，更像是一只气鼓鼓的花毛鸡。
叶渊背过手，双眼微眯，“那还请霍二郎说说，你到底有什么理？”
霍山指着楚亦云手里的妇人，“你别瞧那刘孙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则她可彪悍得很！她平日里怎么对刘友的，邻里都很清楚！再则……”
霍山满是鄙夷得看着那妇人，“刘孙氏觊觎萧夫子多时，每回都借着送小五上学的由头遗落个把帕子在馆内，有一回被我瞧见了，她还恼羞成怒骂了我一通，依我看，刘小五就是被这个悍妇害死的，悍妇对萧夫子求而不得，便索性嫁祸给了他，莫不然方才何故这般激动？分明就是恼羞成怒！”
旁人怕刘孙氏在相府的关系，他霍山可不怕，在杨水村甚至整个泸县，他霍家还没有怕的人！
“霍二，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小子，我何时丢了帕子？我又何时去的蒙童馆？我看你是眼瞎了！”
霍山看着她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却是觉得好笑，“刘孙氏，你当我是瞎子，莫不要当蒙童馆里的其他孩子都是瞎子，人在做天在看！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未免也太恶毒了些吧！”
刘孙氏见霍山如此满口白牙，更是恼怒至极，她慌忙撩起袖子，想要同霍山大干一场，谁料她的后襟被楚亦云牢牢攥住，使得她进无可进，只好在原地咬牙切齿。
“肃静！”惊堂木响过，堂上那青色身影站起身往担架而来。
堂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县令生得很是俊朗，完全不同于先前的那些个糊涂县令，他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带出一股风。
只是俊朗确实俊朗，但他却冷了一些，这冷意之中还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可侵犯以及不容轻视的威严和震慑。
萧霖被他的这股震慑吓住了，可不知怎地，他又觉得此人很是熟悉。
严彧走到担架旁，蹲下身子掀开麻布一角，刘小五那满是伤痕的胳膊露在了外头，由于在水中浸泡许久，上头的伤口都有些变形。
萧霖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他本能地想要别过脸，可他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好奇促使他直勾勾盯着严彧，他想看看，严彧到底要做什么。
严彧指着刘小五的手臂，问刘友，“你说，这些伤都是萧夫子所为？”
刘友小心翼翼地看向其妻刘孙氏，又看了一眼萧霖，随后点了点头，“是！”
严彧对他的答案很是满意，随后又指了指刘小五手臂上的一处伤口问，“这一处也是？”
刘友丝毫不曾犹豫，直接答道，“是。”
严彧忽而展颜，眉眼中似乎带了一股强大的威压之力，使得刘友看着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严彧起身，朝楚亦云道，“将他二人带下去吧。”
刘孙氏慌了，她没想到如今证据确凿，严彧却还要包庇萧霖！“严县尊，你断案不明！萧霖有功名在身，所以你便这般包庇！当真是官官相护！我外祖可是京都相府里人，今日你若是将我关起来，明日我便让人一纸诉状告到相府！看你这官还能不能做！”
村长杨仕吓得脸色发青，刘孙氏的泼辣算得上是远近闻名，她如今这般无礼，这位新来的县尊怕是会发怒，他慌忙看向严彧，然而严彧却是一脸正色。
叶渊挑眉，“孙刘氏，你可看清楚了，这手臂上的可是齿痕！这般小的齿痕，请问也是萧夫子所为？别的先不说，单凭你扰乱公堂，就该打二十板子！还有，既然你和相府还有这层关系，待你下了狱，我着人将你外祖请来便是了。”
刘孙氏见对方没有一丝惧怕的样子，心更是慌了，刘小五是她的儿子，她哪里会下这般毒手？
她狠狠得瞪着萧霖，仿佛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萧霖，你给我等着！你杀了我儿，我定不会放过你！”
随后她将视线转向刘友，“还有你这个废物！你也不得好死！”
刘友被快手控住，被刘孙氏这么一喝，他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嘴上不语，但面上的惊恐却是谁都能瞧得出。
叶渊见状，直接道，“还不快押送下去？”
两人被押送下去之后，公堂之上安静了许多，严彧这才起身缓步走向萧霖，也不知怎地，此时的萧霖突然觉得一切都凝滞了一般。
严彧的每一步，都仿佛是一只小鹿在他心底跳动一下，他的视线已经完全容不下旁的，只有那道穿着青衣官袍的身影。
严彧只是比萧霖稍稍高出了半指，但在萧霖眼中，严彧似是比他高出好多，他微微抬眸，看到了严彧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得仿佛见不得底。
不知怎么得，他的鼻头开始有些酸楚，眼眶也慢慢开始泛红，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从见到严彧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哀伤。
“你叫萧霖？”严彧开口问。
他的声音仿佛是一道阳光，一下子将萧霖从他眸子的深渊中抽离，他愣了愣，好半晌才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正是。”
平日里萧霖的话不少，可如今在他面前，他似乎有些语塞词穷，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能想到的，也不过这两个字。
霍山慌忙起身，一把将萧霖护在身后，“严县尊，既然萧夫子被证实是无辜的，可否请严县尊放过他？”
严彧挑眉，“那是自然，不过刘小五的案子还没结，你们可以回去，但本官还是可以随时请萧夫子前来协助的。”
霍山还想说什么，却被萧霖拦了下来，“刘小五是在下的学生，在下理应协助。”
霍山比萧霖小两岁，萧参在世时，霍家在泸县牵连进了一起案子，原本当年的糊涂县令判了霍家流放，好在萧参当年写了状纸，又给他们霍家当了讼师，这才帮他们洗脱嫌疑，回归清白。
又因霍山被萧参教导过一些日子，他也被萧参的思想渐渐影响，认为为官者中是好官的极少，是以他对这严县令的态度，也比不得旁的那些阿谀奉承之徒。
“家中还有大小事务要忙，严县尊，萧夫子我带走了，你没意见吧？”霍山抓住萧霖的手臂将他往外拽，仿佛若是再停留一刻，严彧就该将萧霖吃掉一般。
萧霖扭身朝严彧报以歉意一笑，“告辞。”
严彧也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一旁的叶渊却是饶有兴致得走到严彧身旁，“这个萧夫子，看起来很是特别呢。”
严彧自然看得出叶渊言语中调侃的意味，不过他也不搭腔，只是目视他们离开之后，才道，“帮我查查他。”
“他？”叶渊若有所指，“莫非，你真的怀疑他？”
严彧却是径直转身，往府衙后院走去。
萧霖一路跟着霍山回家，脑子里想的都是严彧的音容，他这辈子都未曾离开过杨水村，是以他确定从来不曾见过他，可为何他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还有那莫名的哀伤，他到底为何会感到哀伤？
霍山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萧伯父说的没错！那些当官的个个顶黑！放心吧，我爹好歹也是泸县首富，那位严县令不看我面子，也得看看我爹的面子！以后有你霍兄我护着你，谅他也不敢乱来！”
萧霖对于他明明比自己小却还要充当兄长的样子早已习以为常，故而他也只是笑笑。
霍山以为萧霖的失落是因为严彧刁难他，于是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将他送回了萧家。
只是晚膳时分，霍山又上了门，萧霖本想问他缘由，霍山却不由分说地将萧霖往他的马车里一拉，说是怕那些官府的人又上门扰人清静，让他从今往后与同他住。
霍山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萧霖也只好叹了口气，任由他为所欲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今生】·小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