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生】·小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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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十七年，七月十五中元节，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巍峨的城楼之上，相对立着两人。
陆一浑身上下布满斑驳又刺眼的新伤旧痕，他用手扶着墙，尽力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雨随着风悉数打在他的伤口上，灼烧的疼痛那般刻骨铭心，可他却仿佛麻木了一般。
他哀婉得看着眼前的男人，脸上却留下两行血泪，半晌口中喊出他的字，“凝之……”
谢珏紧靠着城墙泣不成声，他的双目一直停留在陆一身上，他的视线从陆一的伤痕上扫过，每扫一道，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生生剜出来一般，疼得无以复加。
他紧咬牙关，忍住想要上前将他抱在怀里的冲动，此时的他，心疼！心酸！愤怒！自责！
他怪自己未能好好保护他！他怪自己也无能力护住他！
他后退了几步，半个身子已经移出城墙，口中也唤他的字，“景君，今生我欠你的委实太多，来生我再还你，可好？”
“谢珏！你要是敢跳下来！我就一箭射死他！”城楼之下，兖州刺史谢游冷眼朝他喊着。
箭在弦上，谢珏深知谢游从来说到做到，于是他不过冷笑一声，“父亲，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然而他的眼神中却全是绝望，天边乌云密布，雷声轰轰而过，冷雨落在他的心口处，冰凉地可怕。
谢珏回头温柔地看了陆一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一个纵身便从鳞次栉比的城楼上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城楼之下万箭齐发，箭羽嗖嗖的声音和此时的落雨声正好融合在了一起，陆一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口中喃喃，“不好！”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齐齐从数十丈的城楼上坠下，却听一声巨响，那两人的所有音容笑貌，在这雷雨声中，消声不见，再无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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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霖猛然惊坐，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间滚滚而落。
他又做梦了！虽说依旧看不清梦中人的样貌，但每回梦到那场景，他的心总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鼻子也酸得很。
“萧夫子？萧夫子可起了？”
依旧游离在梦中的萧霖被门外余娘子的声音惊醒，他回过神来，披起衣物便往门口走去。
萧霖祖上代代读书人，萧霖的父亲萧参还曾当过一县父母官，只是萧参一生正直骄傲，当了几年官，觉得官场着实黑得紧，便在萧霖五岁那年辞了官来到泸县的杨水村安身。
萧参因识字便开始协助村长理事，平日里还帮受冤村民写写状纸，一来二去，杨水村的百姓待萧参一家都极好。
只不过萧参来杨水村不到一年便病故了，萧霖的母亲伤心欲绝，在萧参死去的第二年也故去了。
萧霖还有一个长姐，名唤萧柔，自小与河北莫家定了亲，母亲死去之后，莫家不忍萧柔一人在外，便在其母故去三年之后，将萧柔迎进了门。
那一年，萧柔刚及笄。
萧柔本想带着萧霖一同去莫家，可莫家却以萧霖是外男为由拒绝了萧柔的提议，所以十岁的萧霖便独自一人留在了杨水村。
因得萧参的缘故，整个杨水村的人都对萧霖极好，萧霖也争气，在第二年便过了童试，而后过了乡试，再后来考中了举人，如今他也算得上是杨水村中年纪轻轻身怀功名的第一人了。
可惜又是因得萧参的缘故，他对做官着实厌恶的很，是以闭家几年之后，便在村中的蒙童馆内当了一个先生。
只因他如今有功名在身，又是蒙童馆的夫子，村里人便也不再称他姓名，只称他为萧夫子。
萧参本是个清廉的人，是以萧家也不大，也只是普通的一进院子。
萧霖穿过院子，便径直走向大门，吱呀一声，余娘子那张俏丽的圆脸便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萧夫子，你怎么哭了？”
余娘子是隔壁杨家的童养媳，杨家儿子在十岁那年得了天花死了，余娘子还没成亲就成了寡妇，杨家夫妇痛失爱子，好在余娘子常在二老面前尽孝，久而久之，杨家夫妇便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
因以萧霖的遭遇，杨家夫妇也常常对他颇为照顾，每隔几日都会叫余娘子来给他送些吃食。
萧霖微微蹙眉，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的双眼有些肿-胀，原来是哭过了，可萧霖也不知自己何故哭，他甚至不知自己哭了，他揉了揉眼加以掩饰，“今日休学，许是睡迷糊了。”
余娘子不疑有他，便挎着食盒闪身进了萧霖的院子，“萧夫子，今日我阿娘做了些鱼汤，我阿娘说鱼汤补身子，特地叫我看着萧夫子喝了才走。”
鱼汤是萧霖顶爱喝的东西，只是杨家刘氏做的鱼汤，着实腥得很，有时这腥味儿中还带着些苦胆味儿，这让人实在是无法下咽。
余娘子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看着萧霖有些惨白的脸，不解道，“萧夫子，你是身子不适吗？可要我同我阿娘说一声，去给你请个大夫？”
“不必了，有劳余娘子。”萧霖慌忙拒绝。
余娘子看他这般书生气派，如今只是单单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广袖直裰，便已经将他衬得风流倜傥俊朗不凡，萧霖生得本就出众，如今二十又一，更是男儿年纪，余娘子只不过多看了几眼，便觉得脸颊绯红。
萧霖哪里不知余娘子心思，如今余娘子刚及笄，心中自然有许多女儿想法，可他一直只是将她视作姊妹，见她如此，不免生起了些许的疏离之心。
他沉了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劳烦余娘子回去转告刘夫人，以后还是莫要给我送吃食了，我如今已长年岁，不出一两年便会娶妻进门，若被妻知我这般无能，怕是会恼的。”
余娘子被萧霖这番说辞说愣了，方才还羞涩的心猛然被什么东西一揪，她慌忙问道：“萧夫子是有意中人了？”
院中的那颗枣树早已结果，树上红彤彤的果实迎着风带来了些许的果香，萧霖笑而不语，余娘子见他如此，方才的想法说辞在她心中更是根深蒂固。
余娘子不死心，继续追问：“不知萧夫子的意中人到底是哪家娘子？”
余娘子很是不服气，她虽说不是杨家夫妇亲生，但也是他们娇养长大的，是以她觉得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她想要知道那女子到底是哪家的，她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那女子。
许是此时的风劲儿有些大，惹得枣树沙沙作响，那红彤彤的果子竟是被吹落了几个，萧霖轻叹一声，这落下来的枣儿可以作些甜枣糊糊吃了。
而此时，萧家的大门被一股蛮力踢开，从外头进来了好些个身着捕服的快手，为首的乃是泸县县衙的楚亦云楚捕头。
楚捕头身形高大，皮肤黝黑，因是练武之人又在衙门里当差，见的都是凶神恶煞作奸犯科之徒，是以看着煞气极重。
他挎着刀走到萧霖面前，双手抱拳很是客气道，“萧夫子，我们严县令有令，想要请夫子去一趟县衙协助调查一桩案子。”
提人一般都是小快手做的事，捕头楚亦云亲自上门他便已经觉得很意外，如今楚亦云说要自己协助调查一桩案子，这更是让他觉得意至极，他平日里不是去蒙童馆便是回萧家，逢休学便会在家中呆一整天，根本没有机会和案子扯上关系。
“敢问是什么案子还要楚捕头亲自上门？”
楚亦云是粗人，平日里提人都是一提就走，如今他这般客气，也全仰仗于萧霖是杨水村唯一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的缘故。
可他再客气也是有一个限度的，是以听到萧霖这般问，楚亦云明显有些不耐烦，他蹙眉，声音有些洪亮，“杀人命案！”
他这般一说，一旁的余娘子惊得低呼一声，萧霖可是杨水村中公认的品行正直的大良人，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
“楚捕头，萧夫子是个好人，决计不会惹上什么杀人案子的！你们如此胡乱抓人，可还有王法？”
楚亦云做捕快多年，自然遇见过许多胡搅蛮缠的民众，却见他冷哼一声，“是不是好人，还得严县令说得算，闲杂人等若是想生事，某不介意再提走一人！”
楚亦云的脸色仿佛是一张铁锅底，焦黑的可怕，再加上他的声音如雷轰轰，震得余娘子心里发颤，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萧夫子，你还是跟某走一趟吧。”楚亦云将手按在刀柄上，隐约透出一种若是萧霖反抗他便直接将其拿下的气势。
萧霖低头整了整衣物，微微蹙眉，今日穿得确实随意了些，“既然要上公堂，还请楚捕头允许我更衣。”
再怎么说，他如今也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他虽说没有入仕之心，但他也不想辱没了萧参的教导。
楚亦云来拿人前，严县令旁的叶师爷再三强调，如今皇帝陛下重视读书人，就算是十恶不赦的读书人，也要以礼相待，莫不然入了御史台的人眼中，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是以楚亦云还是黑着脸应承了下来。
余娘子深知自己所言不起任何作用，于是趁着萧霖进屋更衣之时赶忙往家赶，养母刘氏虽说是个普通农妇，但刘氏之父是里长，既然她的话不起作用，那么那些长辈们所言也总该起些作用吧！
再说萧霖这般品行正直之人，哪里会同命案扯上关系？听闻那严县令是前些日子刚上任的，楚捕头平日里屈打成招惯了，今日之事指不定是他想栽赃给萧夫子以给那严县令留下个好印象呢！
当真一个个都是狗官！
余娘子加快了些脚步，倘若她这回真的能替萧霖解了围，兴许萧霖会看在她有功的份上，能给看上她，又或是再进一步未可知。
更衣完毕的萧霖自是不知余娘子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心中只在回忆着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哪一件让他惹上了命案。
之前的县令糊涂，只要谁说得有理就偏帮谁，但他糊涂虽糊涂，不至于随便断案，因此泸县的冤假错案比之旁的县少很多。
可如今的这位新来的严县令，谁都不知其脾性，万一是个贪暴之官，那么他那颗只想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的心，可就要落空了。
萧霖就这样捧着心跟着楚亦云出了门，泸县县衙离杨水村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路程，路上萧霖总想着要探探楚亦云的口风，可谁想楚亦云一直黑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进四字，惹得萧霖半个字都不敢吐。
今日的县衙格外地热闹，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些百姓，有一些是杨水村的，还有一些是隔壁村的，他们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里探，时不时言语几句，像极了萧霖隔壁罗老汉家的鹅群们。
萧霖跟着楚亦云一前一后地穿过鹅群，待拨开鹅群后萧霖才顿感眼前豁然开朗。
公堂之上，两排快手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杀威棒，看着威风凛凛煞气极重，堂中央有一个担架，担架上用一块麻布盖着一样东西，看着麻布凸-起形状，像是一个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孩子。
担架旁跪着一男一女，却见那妇人哭得梨花带雨，“县尊！我家小五自小便聪明伶俐，从来不惹事，可谁想……谁想……”
妇人泣不成声，而她身后的萧霖却是皱起了眉头，若是他猜地没错，担架上躺着的便是他的学生，刘小五。
“县尊，萧夫子已经带到！”楚亦云打断了那妇人的话，双手抱拳朝高堂之上坐着的汇报着。
萧霖有功名在身，公堂上无需下跪，故而他也只朝高堂的方向拱手作揖，“在下萧霖，见过严县尊。”
掩面哭泣的妇人见扭头看到萧霖，瞬间起身朝他冲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却听啪得一声，惊堂木之声响彻整个堂衙，妇人一把被楚亦云丢到一旁，高堂之上这才传来一阵低沉却有力的声音，“你便是萧霖萧夫子？”
“正是。”萧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此时是震惊的，他震惊于那妇人当场的诬陷，更震惊于堂上那人的声音。
这声音中有一股震人心魂的力量，让他浑身一颤。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今生】·小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