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拾榴二三

5、一棵桃花树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月白今日照旧在公主的门外等候。宫内的树叶簌簌地不停往下落，惹得扫地的宫女们连连抱怨这地好似扫不完。天气竟是比昨日还要冷上一些——从月白嘴里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了。
　　她站在院子里搓着手，心下里也奇怪，这都十月了，公主院里的桃花怎么还开着。
　　春儿从旁院里端来热呼呼的一盆水，嘴里哈着气，从廊上走过，看见月白，高兴地对他喊：“月白公子，快进来，外边可冻了。”
　　“不了，我在这儿等等便好。”
　　春儿又道，“公主已起身更好衣，你且放心进来。”
　　月白还是摇了摇头。
　　春儿叹了一声，果然是头倔驴子，微微摇了摇头进屋里去了。
　　月白仔细端详了院里的桃花，一阵微风吹过，枝头伴着微风轻轻摇晃，却不曾见一瓣花瓣飘落，叶子倒是落了几片。
　　月白把手指贴在她稍微温暖的手心里，冰凉的手指才渐渐回过温来。现下她只盼公主能早些出来，等练功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冷了。
　　念头刚转完，便听到里屋传来吵嚷的声音，随后门突然开了，公主从里边走出来，人走得飞快，到她面前抬头看她，眼睛里写着些愠气，用力把怀里的东西塞到她怀里。
　　是个松竹镂空图案的手炉。
　　“傻子。”
　　月白不明所以，愣在那儿傻傻地抱着温着炭的手炉。
　　“走了！”
　　公主转过身径直往门口走去，淡金色的斗篷边缘擦过月白的衣袖，带着股风。春儿从殿门口小跑着追上她，路过月白身边时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月白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是因为她没有请安吗，“殿下，金安？”她试探地问道，公主只淡淡地回：“嗯。”
　　“殿下？”她又试探地问了问，公主还是淡淡地道，“有何事？”
　　她索性不去管其他，将今日的计划同她说，“臣今日带了习武初阶典籍过来，殿下且先看看，待熟悉后方可开始练习。”
　　公主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回头朝他道，“昨日在别院住得可还习惯？”
　　月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心里又想毕竟是公主亲自吩咐的事情，自然会上心些。便答，“嗯，别院的风景尤其好。”
　　公主偏过头来继续走，喃喃地低声道，“还不够好。”
　　月白没体会到她这话的意思，倒是发现公主走的方向不对，于是出声提醒她，“殿下，这是去往西塘的方向。”
　　“本宫知道。”
　　春儿附耳在公主身边讲了些什么，公主听了之后神色有些尴尬，而后调转方向，向武场走去。
　　月白从兜里掏出昨日箱子里翻出来的【寻功集】，递给公主。“这是臣从封血关带来的【寻功集】，想必对殿下有用。”
　　公主接了过去，翻了几页，将它递给春儿拿着。
　　春儿将它拿起来在阳光下看了看，蓝灰色的线装封面上是几个挑战人审美底线的三字——寻功集，翻了翻里面，黑白线条勾勒出人形的模样，像是在打坐，她撇撇嘴，“还不如宫外的话本子有趣呢。”
　　公主笑了笑，却用食指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头，“成天就知道看话本子，下次再让本宫抓到你在干活的时候看，就把那些书送到厨房里当柴火。”
　　春儿觉得委屈极了，又不是只有她爱看，眼珠子一转就凑近月白，“公子，上次公主瞧见我看话本子，美其名曰收缴可疑物品，谁知她隔日竟背着奴婢看，看得可起劲儿呢。”
　　月白听了这话，右手握成拳头掩在自己的嘴角，遮住了笑意。春儿倒是被公主拉住了耳朵拽了回去，“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肥，啊？平日本宫宠你惯了是吗？”
　　“啊啊啊，公主饶命啊，奴婢不敢，没有下次了……”春儿扶着她的耳根子，服软道。
　　公主脸上神色了然，“怕是下次还敢吧，这个月的俸禄就先扣着。”
　　“公主……”春儿真的急了，这个月没有月钱，她就没法子从小篮子那儿买新本子看了。
　　“再吵吵就下个月的也扣。”她推开武场的门走了进去。
　　春儿揉了揉耳根子，把心酸都咽到肚子里去，公主的气一定还未消才会这样对她……
　　射箭场内，一道灰色的身影在不停地取箭，瞄准对面的靶心之后稳稳地将箭射出去，起初少女的神色还算镇定，在连连练习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将箭射歪了。
　　她拿起弓箭，向着整整两个时辰都在一旁抱着手炉看着她的月白走去，这两个时辰以来，她脑海里不断萦绕着今早上月白递给她的书里，里面讲了练功调息得平心静气。
　　“两个时辰已过，该是照着书上练了吧。”她拿起春儿递过来的汗巾，轻轻擦拭着鬓边冒出来的汗。
　　月白点了点头。公主把典籍拿出来，翻开仔仔细细地看着。
　　“殿下若是有什么不甚明白的事，便尽管问臣。”
　　“你刚习武时，用的也是这本吗？”
　　这是公主今日问的第二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是，不过不是这一本。【寻功集】有上百本拓本，只在关内供弟子学习，臣的那本保存得不是那么完好，师父下山时便让带了一本新的。”
　　“你和你师父的关系如何？”
　　月白已习惯殿下今日总是问些奇怪的问题了，她想了想，开口道，“师父对臣来说就如同亲人一般亲。”
　　公主听到这回答松了一口气，看这本书封面上的字也顺带着顺眼了些。
　　一个时辰之后，她合上书页，自信地对他说道，“可以开始练了。”
　　月白有些惊讶，“这便可以了？”
　　公主抬起眼角，又像只小孔雀，“怎么，质疑本公主”
　　“……并非如此。”只是关于里面的内容，她还什么都没问她呢。
　　“那就好好看着本宫，是怎样让你心服的。”
　　说罢人便朝一旁的空地掠去，飞扬的衣角像是三月里的柳絮，飘飘扬扬的。
　　公主的身影不断变化着，能认得出舞的是【寻功集】的序章。月白看着她舞动的身影，心下叹道竟比她初学的时候还好。一边感慨殿下的学习能力还不错，不如说是有天赋，一边暗暗地下定决心要开始练功了，否则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正想着，眼前淡灰色的身影已舞完最后一招，停在最后的姿势上。
　　公主看着他，神情依旧带着些许骄傲，双眸看着月白像是在等着他夸奖她。
　　月白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想逗弄她一番，便将手背在身后，声音波澜不惊，“嗯，倒是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公主对这个评价很不乐意，又不允许自己有一分失态，神情不自然地挑了挑眉毛，轻哼了一声便走向更衣处。
　　“今日训练就到此吧，本宫有事要忙，今日早作休息。”
　　月白不知公主要去干什么，万一是一些私密的事情，想着要不要贴身保护她，公主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本宫。”
　　“是。”月白微微欠身，“那臣明早还在殿外等殿下。”
　　“不必这么早告别，今日还会再见。”
　　公主嘴角忽然绽开一抹笑，稍稍晃了月白的眼，便率先进去更衣了。
　　月白又一个人走在昨日的路上，她知道今日不会有人在路上等着她了。今早刚起床她便听说李公公被革职了，公主还是挺不好惹的，恰巧他们欺负的还是殿下的人。
　　一队宫女手上端着盘子，上边放着些金银玉器食具，领事的宫女不断地叮嘱她们小心些，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
　　月白拦了其中一个小宫女，问了问这是在准备什么，小宫女说她也不知道，好像是有贵客要来金国。
　　月白心下里疑惑，有贵客要来，她和公主怎么不知道。于是悄悄跟在她们身后，一路上看到宫内各部的人好似都在准备着什么，却谁也不知要来的是哪位贵客。
　　月白看什么也打听不出，便回了别院。还未进去，便听到里边有异响，她立刻进入警戒状态，衣袖里抽好暗器，小心翼翼推开门，悄悄瞄着里面有什么动静。只见几个打杂的公公，手里拿着铁铲，正在她的院子里挖土。
　　“快点儿，快点儿，手脚都麻利一点。”
　　竟是春儿的声音，那这些人，莫非是殿下派来的？
　　她手下一收力，把暗器收回去，接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公主正站在庭院里边，身旁立着一棵树苗，树根处连着一堆土，枝桠稀稀疏疏的。
　　“上哪儿去啦？”
　　“臣路上有些事情耽误了。”月白慢慢地走进院子里。
　　“殿下这是……要种树？”公主踱到公公们挖出来的坑旁边，“是，种在这里。” 手指指了指面前凹下去的地方。
　　“为何？”月白问出了今日反问的第一个问题。
　　公主眼睛瞟向别处，清了清嗓子，“不为别的，就因为本宫喜欢。”她又偷偷瞄了瞄月白，“你不问问，这是什么树？”
　　月白无奈，“殿下，请告知臣，这是什么树？”
　　公主的语气欢快，“桃花树。”
　　殿下一定很喜欢桃花吧，月白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怎么样？”
　　月白不用抬头都能知道她此刻的眼睛一定又像小鹿一样亮着，“甚好。”
　　一旁看着的春儿眼睛都瞪大了，公主今早还对她发脾气的，现在对着月白公子就像换了个人，以前她从来不克扣她俸禄的，春儿感觉她今后的地位受到了眼前的男人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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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月白：殿下真厉害，不愧是我的殿下！
春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