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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接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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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年少而博学,学生能得夫子指导,是学生此生之幸;现学生叨扰夫子,只求与夫子更近接触,仰夫子之心良久,夫子莫怪。”
萧长熹一口一个“夫子”“学生”的,听得顾怀瑾牙都酸了。既然要“更近接触”,为何那么多天闭门不见?让他顾怀瑾效仿刘公三顾茅庐吗?这倒霉太子到底想干嘛?他还想要休息呢。
顾怀瑾面上一派淡然,轻轻一笑:“殿下龙章凤姿,‘指导’一词臣实在不敢当,只愿殿下不嫌弃臣才疏学浅。”
这站着对礼,顾怀瑾的个头才堪堪够到萧长熹胸口,这让他感到一股子憋屈劲儿。于是他撩袍坐下,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萧长熹便也坐下。
萧长熹一边落子一边问道:“学生听闻夫子是苏州人,想必是江南美景养人,才养出夫子这样钟灵毓秀之才。”
顾怀瑾一时半会摸不清他的意思,便接话道:“臣虽生于江南,多数时间还是在江湖漂泊。大好河山多娇,臣有幸见得一二。”
他这回答倒是让萧长熹略微惊讶,萧长熹抬眸问道:“夫子志在四方,学生佩服。只是学生有一事不解——既如此,那夫子为何……”
“为何入京?为何科举?”
“学生冒犯,还望夫子解惑。”
顾怀瑾暗暗叹气,这太子殿下是来探他的底了。不过这可怜太子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活了二十多年,警惕心强点儿也实属正常,尤其是对他这个几乎是凭空冒出来的太子太师。
顾怀瑾又落下一子,“说到底,臣只是个凡夫俗子,四方河山虽好,也不如京城繁华吸引人。臣参加科举只能说是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想试试才,能得陛下青睐是臣运道上佳。”
一番话说的模棱两可,却又让人生不出疑窦。萧长熹凤眸微微眯起,内心不置可否。
“夫子何必妄自菲薄?以夫子之才,本应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只恐学生无能,误了夫子前程。”
顾怀瑾听了这话,禁不住笑了。夕阳喷火,映的他眼眸里一片金红。芝兰玉树的小夫子轻轻笑开,尚显稚嫩的眉目竟显出几分妖异。他开口,声线如凤凰鸟般清越:“臣所愿不在平步青云,臣平生惟愿——河清海晏。殿下德行上佳,日后成一代明君,流芳百世,是臣——是天下之福。”
萧长熹抿唇,面上辨不出喜怒。
也不知这个少年状元是真不知他这个太子的处境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居然能说出他成一代明君这样的话。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落下一子,道:“学生明日,恭迎夫子。时辰不早了,学生便不多打扰。”
顾怀瑾起身送萧长熹离去。
顾怀瑾回身准备收拾棋子,目光触及棋局时不由得一滞。
夕阳的最后一角消失在地平线下,倦鸟归巢,月出东方。春日的晚风有些凉了,温柔的撩起顾怀瑾的发丝,钻进他的衣领。
顾怀瑾依然怔在那里。
他棋盘上原先摆的是棋谱上的死局,黑龙四处受困,无路可逃。当时他回院子时,萧长熹已经坐在黑子那一方,后来他坐下落子,自然就是白子。不过手谈手谈,重在于一个“谈”字,他也就没在意继着原本的棋局下对萧长熹多么不利。
刚刚一番简短的谈话,萧长熹总共落了不到五子,而现在他看这棋局却是完全不同了——就像,黑龙挣开束缚它的云雾,张牙舞爪,就要一飞冲天;虽然优势还不显,但至少是一线生机。
绝处逢生。
顾怀瑾默然。
在这个春日微凉的傍晚,他负手在棋盘边伫立良久,眉间是浓的化不开的心事。
他轻轻叹息,这位太子殿下,绝不会是传言中的软弱无能之辈。
另一边,萧长熹看着初升的月,想的是今日与顾怀瑾的对话。
他对于这个几乎是凭空冒出来的太子太师毫无掌控。
早在顾怀瑾回京之前他便让季临查过顾怀瑾的背景,苏州顾家,只能算得上书香之家,连个三流的世家都排不上,平时清白本分,在当地获得不少称赞。
萧长熹想起顾怀瑾与他说的“河清海晏”,不由得一哂。这个词他听过太多次了,那些世家臣子,那个不是嘴上挂着“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可观其行事,莫不是为自己、为家族谋取私利,这些人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可是——顾怀瑾的目的,或者说,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要说是为他自己,顾怀瑾这大费周折的过科举、当状元,到最后也只是跟了他这个没权没势的太子,偏偏还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萧长熹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上进心”;要说为顾家,那更不可能,小门小户,就是出了十个状元也不可能有机会跻身世家行列。
那他顾怀瑾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长熹一无所知。他厌烦这样的感觉。
他揉揉眉心,叫来了季临。
“顾怀瑾他早年游历江湖……一个弱质书生……”
季临立马明白萧长熹想要问的,他答道:“顾怀瑾确实只是个弱质书生,多年游历总的来说顺风顺水,偶有几次小意外也都是顺利化解。”
萧长熹相信季临调查的能力,也因此更加疑惑,一个柔弱少年,独自游历江湖多年,居然如此顺利吗?他想到了顾怀瑾的话,“运道上佳?呵。”
月上柳梢头,萧长熹还是想不通顾怀瑾到底是个什么人、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几乎都要相信顾怀瑾说的“河清海晏”了,可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第二日顾怀瑾前去为太子殿下授课,果不其然没有再被拒之门外。
他神色一派淡然。
顾怀瑾给太子授课的场地并不在太子书房,想来即便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书房重地也不会让人轻易踏足。本来东宫设有教学场所,但因多年未用弃置了,重新整理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所以今日教习,暂且还不在那处。
萧长熹亲自将顾怀瑾请到一方凉亭处,又亲自斟茶。
顾怀瑾这才发现,整个东宫仆从极少,萧长熹这样事事亲力亲为,一方面可能是显出尊师之心,另一方面极有可能是——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做这些事儿。太子这边的仆从数量,似乎也只比他院子里多那么一两个,这比一个太子,甚至是一个皇子应有的规制差远了。
不知这个可怜太子平时的吃穿用度如何?该不会也被克扣吧?
他看向萧长熹。萧长熹此时正在斟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太子殿下现下穿的是便装,虽然华美,但明显上了年头,甚至还有些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