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依旧》绿雨淅

15、脆弱

　　阮冰琢磨着陈玲的话，再三确定她房门紧闭，才小心翼翼地扶齐坤坐起身。
　　“你怎么样？”
　　齐坤轻轻甩了甩头，神志才清醒了几分，“……没事。”
　　“好多血，你哪里受伤了？”
　　“没事，是鼻血。”
　　“要不要找建叔看看？”建叔是村里的医生。
　　“不用了，没伤多重，每次这样我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每次？”阮冰虽然知道陈玲经常打骂齐坤，但没想到打的方式会这样残忍。
　　“也不是，”齐坤一顿，趁挨着阮冰的身子，突然凑近她耳朵，说出一个秘密，“她今天是第一次想杀了我。”
　　“什么？”阮冰一想到刚刚的场景，心里就一阵后怕。
　　“她想杀了我，然后自杀。谢谢你及时出现救了我。”齐坤说完，便低下了头，窝在她湿漉漉的怀里不动了。
　　“你……真的不用去看医生？”
　　“不用，都只是些皮肉伤，我早就习惯了。”齐坤冷静地说着，但下一秒就立马破功，“嘶……痛，你扶我回房间吧，我现在浑身都痛。”
　　“好。”
　　阮冰不知道的是，齐坤在陈玲的拳打脚踢之下没有任何反抗，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他不想再活在这个充满暴力，充满厌恶，像冰库一样能冻结血液的家里了。
　　他当时都能想象得到，眼前的疯女人会拿起角落里的镰刀，朝他身上一刀一刀地砍下去……
　　可就在他头脑发晕的时候，阮冰出现了。她的声音一钻进他的耳朵，他就挣扎着想睁眼看看这个再次为他挺身而出的女孩。
　　可他还没睁开眼，就被疯女人扔在了阮冰身前，他好狼狈，身上好累好疼，这样一摔，他似乎又掉进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哦，是任他拼命挣扎也爬不出来的黑洞。
　　齐坤动不了了，他的五官也只剩下耳朵有点用处，可以听见阮冰与那疯女人的对峙。
　　阮冰在救他，她不想他死，她要他好好活着……这说明他齐坤对她来说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为他不顾自身安危与那个疯女人周旋。
　　他突然不想死了，因为这冰冷的世界上还有一个阮冰，她需要他，她不要他死。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很是奇怪，就好像他无力的手上被递来了一颗救命稻草，他下意识地抓紧再抓紧。
　　是阮冰重新给了他要活下去的念头。
　　阮冰更没想到的是，等谣言散去的一个月后，陈玲出事了。
　　食物中毒，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时候正放寒假，阮冰听到消息的时候没敢去看，窝在家里房门都没出。
　　天知道她听到奶奶说那玲姨是吃了发芽的土豆死掉的时候有多震惊。
　　陈玲肯定知道发芽的土豆不能吃，她不会做来吃的，除非她想和齐坤同归于尽。他们家经常是齐坤煮菜，可他也知道，这样吃会出事。
　　是谁煮的菜，是想自杀吗？还是谁想毒死谁？
　　阮冰脑子里很乱，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难受的是，陈玲的那句话正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你救了他，你会后悔的。”
　　自那之后，阮冰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反复发烧，陷入梦魇。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打吊针，杜嘉琪坐在她床边玩手机，齐坤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着她的吊瓶。
　　倒是盯着手机屏幕的杜嘉琪最先发现她醒了，忍着扑上去抱住她的冲动，惊喜喊着，“诶！阿冰你醒了！”
　　“建叔呢？”杜建是村里的医生，经常出诊，这次也不例外。
　　“他去隔壁看刘奶奶了，一会儿就回来。”杜嘉琪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还好，退烧了。”
　　“我没事了，只是好饿啊，我奶奶呢？”
　　“她去田里干活了，去之前煮了瘦肉粥，我去热给你吃。”
　　“好，谢啦。”
　　“嘿，病了一场还客气上了。”杜嘉琪打趣道。
　　等杜嘉琪出了房间，阮冰才将视线扫向一旁的齐坤，他的脸色憔悴得很，竟比她这个病人还要难看。
　　阮冰到底心软，“你怎么样？”
　　“我没吃……没事。”
　　“你爸回来了吗？”
　　“回来过，他把我寄养在你家了。”齐坤神情落寞，他双手抓住头发，“他又走了。”
　　阮冰侧过头不看他，轻轻道，“别担心，他迟早会回来接你的。”
　　“你怎么知道？”
　　“他对你比对玲姨上心。”
　　“呵，你也看出来了是吗？我妈当年利用我绑住了我爸，嫁进了齐家。没成想这么多年一直被困在山里，最后连命都交代在这儿了。她其实可以丢下我，离开这里的，但她没有，也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如果她离开了这里，就再也与我爸没有关系了。她不甘心。”
　　陈玲当然不甘心，她费尽心思，最后得不到齐生的心，得不到他的人，连他最起码的尊重，她都亲手毁了。她手里仅有的只是一张结婚证和作为筹码的齐坤。
　　她要面子，喜欢用齐生寄回来的钱拿去打麻将。尽管在家她遭齐生漠视，她在村里人面前也要过得快活，体面。
　　齐生在外头有人的消息在村里传了个遍，陈玲除了面子上过不去之外，心里的创伤才是最为致命。她一生所求的齐生要开始逃离她了，而她没有办法阻止。她开始恨，恨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恨自己当年鲁莽行事将齐生困住，却将自己困在了这个山村里，恨齐生冷漠无情，恨自己生下了齐坤这么个拖油瓶……
　　“她后悔了。”齐坤紧紧攥住拳头，凌乱的头发被他抓得很紧，却丝毫不觉疼痛般地说着，“她后悔把我生下来了……”
　　杜嘉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齐坤，她吓得赶紧把端上来的粥放好，抓住他紧紧揪住头发的手，“齐坤？你干嘛？快放手！你再大力点，头发都要被你揪没了！”
　　齐坤却恍若未闻。他闭着眼睛，拼命摇头，可满脑子都是那个疯女人去世时候的样子，怎么甩都甩不掉……
　　阮冰见他状态不对，赶紧冲杜嘉琪喊，“快去叫建叔过来看看他！”
　　一阵忙活下来，齐坤终于安静下来，睡下了。
　　建叔交代阮冰和杜嘉琪，“他妈妈去世这件事情对他打击很大，等他醒来后，你们最好不要再跟他提起。尽量多跟他聊些开心的事情，不然，怕他精神上会承受不住……”
　　自那之后，阮冰再也不敢跟齐坤提那天的事情，怕他的情绪再次失控。
　　阮冰和齐坤住一起，两人便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
　　久了，同情心泛滥的阮冰便渐渐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跟齐坤的相处也越发自然起来。
　　后来，他们上了初中，阮冰和杜嘉琪成绩优秀，幸运地被分在同一个重点班。身边少了许多找麻烦的家伙，她们就安安心心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齐坤被分在普通班，但也没闲着，除了让阮冰天天给他补功课之外，他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居然还得了校霸一称。
　　可就在中考前不久，学校里突然传出了阮冰与班上一男同学谈恋爱的绯闻。
　　阮冰起初不在意，但她没想到，齐坤居然动手打了那个男同学。
　　若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当戴着个黑框眼镜的文弱男同学鼻青眼肿地出现在她面前，半分委屈半分倔强地说，“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不放弃！我就不信他能打死我！”
　　阮冰听着他没头没尾的几句话，也想到了大概，心里好气又好笑。
　　她不想事情再恶化下去，便直白地告诉他道，“我们现在是学生，要以学业为主。你别再想这些东西了，因为不可能且不值得的事情平白受伤害，是不理智的。”
　　她面上心平气和，心里早就骂了齐坤那王八蛋八百遍了！
　　一放学，她趁杜嘉琪出现前，就把齐坤拉到学校外面的一小巷子里。
　　“你很威风啊，打人打到我班上的人去了，这事要是一传开，你让我以后怎么混啊？”
　　“那小子欠揍！”
　　“他欠不欠揍你说了算啊？”阮冰见他生气，面上更是凶巴巴地看他。只可惜齐坤这时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一个头，她仰着头瞪他，气势上就弱了半分。
　　齐坤一听她的话，早就不舒服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烦躁，“他散布谣言，说你和他在一起了！”
　　“这事他传的？”阮冰见他要回答，又立马堵住他的话道，“那你也不该打人！要是他告诉老师，你就得受处分你知道不！”
　　“看他那怂样，他怎么敢？”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这时，齐坤突然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矮下身子与她直视，“为什么你觉得是我错了？”
　　这突然的靠近使得阮冰一愣，反问他，“难道没错？”
　　“我守护你有错吗？我击退情敌有错吗？我不想你被别人抢走有错吗？”
　　阮冰震惊地推开他，“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我受不了，受不了你被其他人觊觎，更受不了你被其他人得到，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阮冰看着眼前这逐渐癫狂的双眸，突然想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傍晚，泥泞的山路，被暴雨冲刷的瓦房，一个发疯发狂的女人和一个痛苦得蜷缩在地的男孩……
　　“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阮冰的声音在颤抖，她转身离开的时侯，无比庆幸齐坤没有追上来，撞破她最脆弱的一面。
　　她想起了玲姨的那句话，想起了玲姨的死，想起了墙角那堆发芽的土豆……那段被时间模糊掉的记忆，此时正清晰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