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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春熙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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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春熙楼
“原来如此,看来上官兄祖父必定更是高人,只可惜已经仙逝,无法一睹其风采。不过从上官兄身上也可窥见一斑。”或许是共同的爱好,成域一下便对上官寻好感倍增,便称兄道友了起来。上官寻一开始因为长幼尊卑而为难,成域只劝他无需在意。
上官寻投以感激的目光,“与二位赛马,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喝酒喝酒。”说完三人一同举起酒壶,深秋金风,也吹不走身上的暖意。以后每逢闲暇时刻,三人便相约一同赛马。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随着钱塘的天空慢慢也有雪花掉落,来南方的第一年也就只剩下最后为数不多的腊月。钱塘比起汴京到底还是暖和,冬日降温时,更多的是惆怅的雨,雪却没有那么常见,并且下雪的日子也没有北方那样延绵数月,辽阔壮丽。只在年关将至的时候,仿佛是为怕成域太过陌生,而下了几场雪,可成域还是有说不出、道不明的陌生。北方的雪是,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是银装素裹,万径人踪灭;是醉卧雪场君莫笑,肆意狂欢趁年少。而这里雪最重的时候也只是轻轻莫过脚踝,并且太过轻飘飘,每一片雪花瓣都像是离人的叹息。
这个年里,成域只是邀请了当时一同南下的北方一同吃年夜饭,并守岁。毕竟是大家一同在异地过的第一个新年,还是抱团取暖的好。年夜席上所有人都十分感伤,少了许多新年欢乐的气氛,大家都只顾豪饮,仿佛想借这壶清酒,一洗这大半年的悲伤,后来不知道谁望了眼庭外,说了句,“汴京今晚应当也是此月吧。”众人沉默了许久,悉悉簌簌间,醉酒的人中开始有人低声啜泣,随后又被掩盖一声声的祝酒词中,是大家一同掩盖悲伤的善意谎言。最后自然是全庭烂醉,守岁到了一半,许多人便被小厮抬回了家,也有几个着实醉的不省人事,便就在成域府中留宿,悲伤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团结了几分。
新年伊始,按照北方习俗,成域也依据各家情况,依次送去了赏赐,每一份都十分丰厚,各家也都回以谢礼。其中给秋王爷家送去的赏赐中,除了一般份例之外,还特意给梦水送去了一只步摇,上面镶嵌的南红玛瑙,是大内进贡特有之物。秋王爷收到礼物时,甚是诧异,不知这样一段姻缘是祸是福,一时难以捉摸,可是看着一旁梦水一副带娇含羞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若是两情相悦,他就顺其自然吧,他向来不求富贵,就只求女儿一生顺遂平安。
不同于南方的祥和,北方局势还是一日一日的恶化,大俞王朝在北方的势力,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大厦将倾时,愈来愈多人的看透了皇室的软弱不堪,苟延残喘,继而纷纷南下,于乱世中寻一个避所,于纷乱中寻一片净土。在乱世中,谁都是蚍蜉而已。
随着南下人数的逐步增长,另一个社会问题便随之而显现,那便是这些人员的安置问题。南方虽多富饶,但毕竟现有生存空间有限。当下南下人数、去向尚可控制,但如果大趋势不变,以后南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必定危机四伏,若不及时应对,必定雪崩。因而如何未雨绸缪,防患未然,当下又是考验成域的一大难题。
钱塘、金陵、荆州、襄阳、潭州、豫章等这些南方大市镇,各方面条件优渥,南下之人也多爱奔向这几地,另闯一番天地但。可殊不知这些地方也是南方势力的大本营,本就不爱接纳他们这些北方人士。成域他们这些身份如此尊贵之人尚且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才能站稳脚跟,更何况渐渐越来越多的平民只是南下讨生活而已。但是等他们真正南下之后,才发有一方土地生存都是问题,更勿提其他。一时之间,各地长街上的流离之民暴增,多以沿街乞讨为生。这些人本可在北方守着一亩三分地终老,平淡一生,却从未想到老来需要受尽屈辱,任人凌辱,甚至冻死路旁,寒骨了了,只为衬托他人的富贵无极。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又一年春风吹绿江南岸,只可叹往日宁静陌如路人,于是哪怕是静坐钱塘最繁华处的成域耳边也从未停息过嘈杂:南边因为一个北方流民冲撞小士绅,而被殴打至半死;西边一家刚买下一座庭院,却被夜间飞火而付之一炬;迎春堂故意给北方客人抬价,醉乡楼北方客人永远只能吃最低劣的菜肴;甚至听说襄阳一医堂门口公开贴示,北方与狗不可入内......一时间,北方身份似乎成了寻常百姓的一种耻辱与纠缠,一旦被定上“北蛮子”的称呼,便行动不便,居家不宁,出门不顺,万事逆行。于是为了生存,很多人便开始隐瞒北方人的身份,有更甚者装聋作哑,避免口音的出卖。
然而这些杂碎的事情,成域开始并不知如何下手,自己心怀天下,可不知天下也是如此细碎。可是北方旧部总有人爱孜孜不倦地在他面前提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的耻辱与孤傲融杂一起,慢慢锻造成了仇恨。之晏也渐渐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冲突问题,若长此以往,暴动也是不无可能,毕竟父亲已经提点过他北方旧部中也有人故意煽动反抗情绪,想要一损俱损,一伤俱伤。
其实也无需这些人如此耗费心神在成域面前添油加醋,生活中哪里不是素材。就像此刻正在淳熙楼饮酒的他就已经切身体会到如今时局的紧张。那些小二店家不咋么理睬,甚至故意拖延菜品的必定是北方人士了,虽在诺大的春熙楼只有一两桌,却格外显眼,像夜幕的万盏灯。成域与之晏因为穿着着实富贵,又一口熟练的吴语倒未受到怎样的冷落,可是看到北方人如此受慢待,成域心中总是一股无名之火,听着别人长舌与自己亲身体会,自是不同的切肤之痛。一旁的成域竭力掣制住好友,毕竟他们出门的目的不是为了惹是生非,而是透察民情。
其实这些冷落慢待与许多人的遭遇相比,都只是九牛一毛,沧海一泪。不知何时,春熙楼内进入了一个素服客人,看着倒也文雅,但一看便知身份不高,或许是刚来钱塘不久,进门便冲着小二一声,“小二,上炸香椿鱼儿”。炸香椿鱼儿是北方的一道家常菜,成域与之晏听过名字,或许因为太过家常,二人也极少尝过。
口音一出,便无人搭理,急得他连呼了三遍小二,都无人应答,便有点激愤,冲着刚到达邻桌招待的小二便吼了一声菜名,却只听到小二的耻笑声,“炸香椿鱼儿,那是什么玩意,尽是些北蛮子的奇怪菜品。”
这个客人突如其来被如此羞耻,一时挂不住面子,争辩道,“这是北方美食,怎么就奇怪了,你们要是做不了我就换家了。”
“谁稀罕做谁做,你们这些北蛮子尽吃些粗鄙无味之物,你可问遍这在场之人,有谁愿意吃这样的污秽之物。”小二越说越荒诞,口角也开始不干净起来,却迎来了满堂喝彩,先前两桌北方人也都悄悄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双手难敌四拳,只剩这个客人是进亦耻,退役耻。成域这时着实无法抑制心中愤怒,正准备拍案而起,发现之晏也是难以自抑,起身准备去解围。
可还未等得及他们发声之时,却听的那个客人桌子一声混响,还未辨的及是何物,就听的小二“哎哟”一声,不知何物咋住了他的脚尖,一声巨疼,等他拾起,正准备开骂时,不禁“啊”一声,众人在这一番尖叫声才发现小二手中的竟是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看大小,约莫有二十两,惊得众人又是一片叫喊,小二也有些激动,这可是春熙楼一日的生意啊!
“这二十两算是我给小哥结的饭钱,麻烦小二给他做这一道‘炸香椿鱼卷’。”成域觉得这声音格外清晰,回首才发现这个声音是出自他们邻桌。那儿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公子,面如玉,态甚清,听着口音,应当是钱塘人士,其中说话的这个正对着他们,满脸的桀骜与贵气。
小二先是一愣,立马向着楼上陪笑道,“小的这就给做,小的这就给做。”
哈巴狗嘴脸,成域满是嫌弃。不过这个解围的公子引起了成域的注意,深处恶龙之渊,仍能洁身自好。待这一场风波逐渐平息下来时,成域叫来小二,为他们点了一壶上好女儿酿,以表谢意。那个公子得知之后,向成域微笑颔首,隔空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