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俞》叶小六六

17、千山图

　　第十七章：千山图
　　当成域踏入赵家的时候，方知何为天上人间。当真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歌台暖响，缤纷云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华树葳蕤，繁花相悦。玳瑁为梁，玉石为阶，金银为丝，霓虹为裳。说是天上人间，有过之而不及。
　　自古权钱相诱，在北方时，赵家的名声就如雷贯耳，成域也知道，明里暗里很多朝廷重臣都受过赵家的“善待”，因而眼看着赵家独断南方盐市，却无一人有异议。北方如此，更别说南方这个赵家的大本营了。
　　如今赵家老爷子赵章年事已大，早就退隐江湖，赵家诸事现由赵家长子赵荣主管，几个兄弟协助。赵荣一看面相便知是富甲一方的主，他的兄弟子女亦是如此，富贵这两个字似乎必须彰显在每一处细节。赵家似乎从未想过，自家门楣居然真能赢的皇子光顾，便恬不知耻地抹去之前明目张胆拒贴的事实，对四皇子的光顾格外上心，全府上下都极力营造一副蓬荜生辉的谄媚模样。
　　回府的马车上，成域长长舒了一口气，之晏偷笑道：“怎么，这样的富贵让我们的四皇子都有了压力？”
　　成域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父皇见到，都会长吁短叹，实在不得不让人忌惮，毕竟钱财能动大多数人心。”
　　“赵家我们必须得得到，得不到也不能成为仇敌。”之晏深深赞同。
　　“商人重利，看来暂时是动不得他们的，这一般的利是降不住他们的，不知用和方式可以‘招降’啊。”
　　“商人重利是不错，但因为长期受打压，对名的渴望自会强烈，二者不可分开。”之晏望向成域，眼神突然有点哀伤，“只怕成域，你的婚姻是最好的筹码。”
　　成域也知道这一点，当他准备南下，意图复兴大俞时候，他就有这个准备，自己的婚姻注定是筹码，之前在北方他也有过侍妾，可这正宫之位一直空悬。南下之前，他或许还可以随心而娶，现在只能是未利而谋了。
　　成域南下，加上最近这翻身一举，很多人都将他视作未来的皇储之一，他的正妻日后很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是天大的诱惑。成域心理明镜如水，只是之晏真的提出这件事时，突然他的脑海里闯入了那双温柔的眼眸，明明只见过两面，她话也不多，正式的交谈少之又少，可是那双眼眸，就如她的名字一般，一汪梦中秋水，已经在他心里抹不去。

　　一家一家的请帖送完之后，也终于迎来了伏月二十九日，四皇子重开宴席。天气微热，倒也不至于酷暑难忍，不同于初来钱塘时的门可罗雀，这次轩车华盖，缤纷而至，高朋满座，水泄不通。门口接待的小厮忙的不可开交，内里相迎的人也是心中乐开了花，虽然也有些北方旧部的人依旧黑着脸，可也不影响大局，成域早就安排了人安抚一番。
　　此刻成域夹在宾客之中，众星捧月，四处招呼，让人不禁感慨，才两个多月而已，钱塘的风声就渐渐转变，虽不知几分是真心，但至少面子是给足了的。即使再多纷扰，成域还是惦念地望几眼梦水，她此刻正坐秋王爷一侧，永远是一副贤淑静好的模样。
　　席面是安排在后院假山之间，四皇子令人将后院新拓了近一半，并开凿了一条溪流，蜿蜒曲折。沿着小溪两侧，竟是假山，溪水盘踞的支流也隐入山中。山体形态各异，或巍峨叠俊，或清新秀丽，或低伏慵懒，或如美人沉睡，或如剑客行侠。群山之中，各有点缀，或是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更有瀑布垂悬、鹤顶翠尖，昏昏间又有丝丝云雾缭绕、霓色斑斓，恍恍中误以为走入梦虚之境，穿梭其中，众人不时发出惊呼。
　　又见沿着溪流建了迂回长亭，并引了一段支流入亭中，取以曲水流觞的意思，开了今日的流水席。成域为了此次宴席，特意请了南北拔尖的大厨，融合四方口味，八面佳肴，连菜品都是自己亲自敲定，事先试菜，只求万无一失。
　　四方落座之后，部分人心里有些犯嘀咕。毕竟这次宴席的一个噱头便是张鬼斧再次出山之作，可这一路逛下来，最奇特的便是这周遭的山水了，可更多的只是追求自然求真，而并未有鬼斧特有的精巧风格，与他以往的作品着实大相径庭啊！这么多天只是听说张鬼斧出山了，见到他本人的少之又少，这次席面也未见他现身，狐疑的人自是不少。
　　“四皇子，想必这满院山水便是张鬼斧的杰作了？”这其中尉迟极率先忍受不住，开问道。
　　“正是。”成域点头示意，语气不容置疑。
　　“这样看来，看来鬼斧隐居多年，对钱塘时兴之物着实没有从前那么得心应手了。”尉迟极不禁有点得意忘形，看来自家的“听雨轩”又有可能保得头魁了。
　　“张大师这次难得出山，加上潜心修行多年，对事物洞察自是不同于以往，这些山水只是求意，而并非挪用自然，只是鬼斧也费了一番心思在其中，不知这样，让我们看看诸位可有人猜透，也不枉费大师一番呕心沥血。”
　　众人这才明白，或许这其中另有玄机，于是众人便像探秘寻宝一般像周遭山水投以几乎可以透视的目光，谁都想当第一个解密的人。
　　秋王爷自入园以后，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方庭院总是似曾相识，此刻经四皇子一提点，便仔细揣摩了起来，忽然间灵光一现，
　　“莫不是李自如□□的《千山图》？”秋王爷话音刚落，四座嘈杂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李自如？李自如堪称大俞第一画手，每一张画作都是传世经典，只可惜身前格外惜笔，流传画作堪比凤毛麟角。
　　四皇子投以赞许的目光，微笑着点头，并示意两侧小厮，不知何时他们手中多了一个素色的细长锦绣盒子。另外两个下人轻轻打开盒子，取出卷轴，当着众人前缓缓展开，粗略估计有十尺，人群众不免又一声惊呼。
　　只见此图，全景构成，绵延不绝，山体叠现，峰峦百态，明明只是一卷画轴，却仿佛咫尺千里，尽收江山。更为奇妙的是画上内容与眼前这方天地竟如此重叠，细节之处如山岚、岩石、纹理等都一言不差，连群山中间的长亭位置也是如同复制，亭中席面上众人恣意饮酒，大快朵颐的模样仿佛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一时间众人不知是在现实中还是已经入画。难怪这几个月四皇子府上人员流动如此之大，这可不是一样小工程啊！
　　“这便是□□的遗作《千山图》了，微臣面圣时曾有幸得见，当时就震撼于□□的手笔，如今再见，震撼不减当年。”秋王爷呆呆感叹道，仿佛精气神已经容纳入画里。
　　“正是，这幅画本是父皇的珍藏，轻易不示人，这次也为了全鬼斧一番思虑，才忍痛赐爱的。”当时张鬼斧说出他要用土木临摹出《千山图》时，让成域请求圣上赐与此作时。成域其实根本无信心，父皇会予以支持，只是不好违背张鬼斧一番心意，快马传书向父皇禀明了前因后果，令他出乎意料的是，信寄出后不到十天，成域便收到了《千山图》，听闻信者说，皇上亲自取下了此画，并命令信使快马加鞭，中途累死了不知多少匹马，换了几个信使，只为了尽早交予成域。
　　“□□画作不多，又偏爱山水，正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幅《千山图》是□□晚年，游历完大俞山水之后的遗作，其中可谓融合了大俞所有的高山峻岭，只可惜，”成域命人收了卷轴，复道，“只可惜，如今一半江山已在北蛮之手，诸位暂时是无法观赏，只能凭着这幅画作与这方庭院聊以慰藉了。”
　　成域突然聊起伤心事，顿时许多人心口有些沉重，席间默默可以听到一些北方士族人的感怀与悉悉簌簌的低泣声，气氛也是降到了冰点。
　　成域感受到众人低沉的气氛，便拿起酒杯，大笑道，“我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刻意让大家沮丧的，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只有失去才知道珍贵，如今我们失去，之后才懂得失而复得的珍贵。当着诸位的面，我列成域以此酒起誓，穷尽一生，复兴大俞，收回失地，至死方休。”说完成域满杯一饮而尽。
　　之晏立刻也斟满酒杯，一饮而尽，跪拜在地，“四皇子英明大义。”
　　梦云与梦水交换了眼神，也饮尽杯中酒，随着之晏也跪拜喊道，“四皇子英明大义。”秋王爷赞许地看着两个女儿，也跪拜了下去，剩余的一众人见势也伏身跪拜，此起彼伏地喊道：“四皇子英明大义”，一声一声回荡在千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