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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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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辩论
陈老夫子早有听说过《谏万民》的笔者年岁不大,可当他看到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摸摸自己偷偷生长的华发,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感叹:英才出少年。
“当时读你的《谏万民》时,虽未能亲临书中所提之地,但却能感同身受,尤其那一句‘芸芸一生,苦尽而未甘至,吾心痛矣’,世间苦难,总让我不忍卒读,没曾想到,这样隽刻深远的思想,竟真是由你这样一位少年所书,真是江山代有人才,老朽老矣。”
“夫子真是折煞小辈了,那只不过是小辈的一些粗鄙之见、小儿游戏罢了,而夫子的见识学术才是令小辈们倾佩的。我与四皇子在北方时就时常讨论夫子的言论,每一篇都是鸿鹄巨作,而非吾辈的小情小调、小悲小叹可比拟。”之晏是发自内心的谦逊。
心有壑谷,而又容纳溪流的人总容易惺惺相惜,陈老夫子与成域、之晏很快一见如故,便从论语诗经、史记古书、名人风流、雅士德艺聊到前朝今代、帝王民生。秋王爷本也是熟读诗书,饱览古今之人,梦水梦云与两个哥哥也是从小在私塾长成,不同凡俗,不自觉间也参与了这场讨论。高山易见,知己难逢,一众人也不受年纪、身份、性别的世俗约束,只是畅心中之快,抒真心之言,好不自在!成域感觉自南下后,极少有这么舒畅的时刻了,心中块垒仿也渐渐消融。
众人很快聊至午后,片刻停顿之时,陈老夫子却突然一声叹气,脸色也有些沉寂,众人都不知是何缘故,面面相觑。
“夫子或是累了?那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大公子关心地问道,夫子毕竟年岁摆在那儿,体力自是不如他们几个年轻人,更何况他们已经足足聊了快三个时辰了,午饭也只是匆匆用过,又马不停蹄地继续畅聊了。
陈老夫子摇摇头,显然不是如此,“与诸位交心并不让人心生疲惫,反而更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只是我忽然有些感慨罢了。”老夫子一改含笑的脸庞,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与诸位一番切磋交谈,老夫不禁感慨,天下英才,何止百万,百花齐放,各自芳菲,真是国之大兴。可如今我们的大俞却是这步光景,更多的英才也只能是满身抱负,无处施展,委曲求全,更何况如今国将不国,臣也难臣,又有谁能庇护天下人才呢?式微式微,胡不归?如今纵有管仲萧何、冠军侯杨飞将济济于一堂,又能奈世事何呢?”
陈老夫子此话一出,除成域、之晏外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并且不约而同地偷偷用目光打量着四皇子与谈之晏。这样的言论难免有点大逆不道,陈老夫子向来直率,可是王爷府终究是世俗人家,乍闻便惊了一身汗。但是恐慌之余,却又有些好奇,毕竟忤逆归忤逆,事实却不容反驳,成域的态度至关重要。
成域面色微动,缓缓起身,向陈老夫子做了个揖,“老夫子本可安度晚年,无争于世事,可却仍不改忧国之心,在下敬佩。”
成域眼光中有些悲怆,语气也愈发的激昂,“小辈理解老夫子的感慨,这又何尝不是我自己日夜以来对自身的拷问呢?大俞向来不缺爱国之士,忠诚之骨,只是热血易冷,真情难敌人间悲凉。”
成域顿了顿足,转而说道,“尽管如此,但我仍要辩解两句,夫子这‘国将不国’,仍值得商榷。北境战事失利,国土沦丧,一味的退让求和,定是伤了不少人的心。我身为皇室一员,无可推责。只是国难当前,大俞虽然连连失利,但真正的国士更应当坚定信心,只要一息尚存,便要保家卫国。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乱世更是检验真国士的好时机,赵行将军便是个榜样,以他的性命不仅换来了北境的安宁,更唤醒了多少人沉寂多年的心。”
“不瞒大家,我曾想过追随将军去前线,也曾为父皇的南下旨意而黯然落泪,可是如今我才明白,上阵杀敌是保家卫国,而稳定朝纲、团结南北、改良吏治、力挽狂澜亦是保家卫国,只要存有一腔忠烈气,碧空常共暮云愁。”
“因此若是英才,便要不拘于外在环境,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勤于太平盛世,战于兵荒马乱。”
听惯了吴侬软语,成域浓烈的北方口音间传递的一股豪迈之气,更是振聋发聩!
“好!四皇子果真英雄之姿,大家之气。”陈老夫子一脸欣慰,其实他突如其来的发问并非为难,只是试探。若是国君都有这番见识,大俞何至于如此地步?任何时候,畏缩不前都只能是结局悲凉。
“不过四皇子,您还是要恕老头子我不知所畏,可是当前这样的局势,你怎么能保障,天下归心,同仇敌忾呢?一盘散沙可是最无力的。”陈老夫子一针见血,英才若不同心,又有何用?而此次成域南下,直白些来说不就是笼络人心嘛?可是长久的隔离与矛盾他怎么去化解呢?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成域也有些愕然,盯着窗外,天气艳丽,明日绚烂,夫子见识果是毒辣,这也是他的伤痛,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而自疏。如今这天下,空有一腔热诚,只是徒劳,只是笑话。自南下那日起他就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可也是迷雾重重,只好搁置一旁,如今再被人问起,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成域虽未改眼角的一丝笑意,可是众人仍是感受到了他的无奈,都有些戚戚然。
“其实这件事情不难,只需要让大家明白一个道理。”之晏见好友有些势微,便声援到。
众人诧异看着之晏,“额?什么道理?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陈老夫子与之晏总有种忘年之交的感受,对他的见解心中总有些急切,他要怎么去破解这一难题?。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源身在此山中。”
之晏只是默默念出了苏子瞻的两句诗,众人一时愣住,细细咀嚼着。
沉默了片刻,看着众人仍是不解的眼神,之晏继续解释道:“小辈觉得其实天下同心同德并不难,我们本就同枝同气,现在正好是大家抛弃成见、利益纷争的时刻。但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便是需要让大家意识到一件事,问题便迎刃而解。”成域眼神复而明亮,略带敬佩与感激的看向之晏。
“这件事便是,我们最主要的冲突是什么?”
这次之晏并没有着急着给答案,而只是卖起了关子,将问题抛向了众人。陈老夫子捋着胡子,口角含笑,显然已经懂得之晏的用意,好一妙人。
之晏一一观察大家的反应,“如今最大的忧患,是南北势力的冲突吗?是世家大族的矛盾?还是皇权官场的冲突?我想诸位都是极其聪明之人,心中都明白,这些都不是,都只是周旋于核心之外。但是为何大家还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盘旋许久呢?我想是因为大家都太忙碌于这些纷争中,而无暇跳脱其外,便有些浮云遮眼,无法看清。”
之晏眼神凝聚,不再清冷,眼眶也有些微红,“我们现在面临最重要的危机是可能亡国求荣,是可能终身对外族卑躬屈膝,是可能从此炎黄一族便不存于世!”之晏真情凿凿,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像狼烟起后的战鼓,一声一声敲击在众人心上。
“洛州一战,震惊朝野,大俞拼尽全力,方才与北方狼族止戈休战。止战来的如此不易,可若此时我们仍然孜孜不倦于内耗,只怕是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真真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不战而屈我方之兵了,不战而败是最大的耻辱。”
“我们明白,若能让众人合而同心,其他都只是分毫之争、无伤大雅。正是因为我们懂得,所以四皇子与我们众人,可以背井离乡,忘却前尘往事,可以不顾皇家尊严,宽容大度,可以克制心中豪情,钻营于我们曾经的不屑。这一切都只为心中所求,不厌世事艰难。”
“好一句只为心中所求,不厌世事艰难。”陈老夫子大为所动,抚掌而叹,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啊,在生死存亡面前,其他都只是无谓之争、无稽之谈。
“望四皇子原谅微臣先前不恭。”秋王爷忽然起身,庄重地向成域躬身行礼,心中满是虔诚的愧疚,孟水孟云赶忙与两个大哥随礼,为先前的欺瞒,为如今的鼠目之光,在朗朗清风中站立,才知自身有多狭隘。这样的谢罪完全是因情而动,因义而恭,无关君臣,只为日月真心。
四皇子与之晏的王府一行很快传扬到钱塘的每个角落,有人追捧,有人怀疑,有人嫉妒,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四皇子与之晏在钱塘的名声逐渐好转,尤其是二人关于家国命运的一番慷慨言辞,博得了诸多名流儒士的雅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