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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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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
否认脱口而出,崔九在极快的时间内判断出这句话说的不好。
什么,叫铁证如山,什么,叫捉贼拿赃。正是眼下的处境。
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是死不悔改的前兆。
崔九懊恼万分地闭上眼,他跪在地上偏过头,露出懊悔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他又在萧旌面前下跪。
头颅低垂,不敢直视——他其实好久没在萧旌面前处于低位了。
阴沉沉的天色,掀起微风,冷冷的。
搁置在青砖地板上的手,缓缓攥紧。
他没有抬头,头顶那具有压迫性的视线,触感鲜明地钉在他后颈。
毛骨悚然。
雾气千丝万缕地沿着袖管吻上肌肤,泛起鸡皮疙瘩的冷意。
晨雾、微风,结合起来剥夺他藏在衣服下的体温。
袖管结了冰,扎着他冻得失去知觉的腕骨。
时间过去许久,又好似只过了一秒钟。
在他疑心这是否只是个幻梦时,他才听到萧旌冰冷的嗓音:“带上去。”
带到哪?
他的疑惑还没起,已有羽林卫毫不犹豫一左一右箍住他双肩,将他从地上拽起,向那辆低调显贵的马车拖去。
说是拖,三人身高相差无几,严格算起来,崔九还比他们高上几公分。
被钳制着走过萧旌身边。
萧旌高挑颀长,垂下的睫毛遮住眸中暗涌的墨色,侧颜紧绷,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清晨的雾笼着他坚毅的面庞,明明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崔九突然走不动道,他觉得萧旌伤心了,试图站住轻声解释:“我……”
哪知才开了道口子,一直收敛情绪的萧旌蓦地抬眼,怒目而视,却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羽林卫:“带走!”
怒意毫不收敛,阴郁吓人。
话音刚落,羽林卫掰着他的脸,强制往马车走去。崔九咬紧唇,还是被推着上了马车。
他没有被捆住,没有人在马车内监管他,他推开门,立刻会有凶狠的刀剑,于是也不能出门。
他以为萧旌会来马车里,他焦虑不安地在马车上等着,频频搓着手,看向紧闭的车门。
车厢封闭,空气流动,他盯着透不出一丝光亮的门缝,有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先道歉,说明原因,可以做出一些安抚……
他紧绷着脸,乖乖坐着,坐姿端正,像是学堂那些一本正经的小书呆子。
忐忑、焦虑不安地凝视车门,直到感觉到身下的马车有所移动,他心中骇然。
萧旌呢?怎么不进来!
这是要去哪?监狱?还是喂狗?
又惊又急,顾不得推开门会被刀剑威胁,“砰——”
崔九霍然推开门探出身子:“燕王呢?!”
车夫是熟人。
萧林。一手扬鞭驱马,一边控制缰绳,他对崔九的态度,比初时淡了很多,却还算礼貌,低低斥道:“回去!”
崔九不听,扶着车厢在飞驰的马车上向两边探去:“燕王呢?!”
马车附近,全然不见萧旌踪迹。
两边的羽林卫驱马上前,持刀指向崔九,面露不虞:“滚回去!”
明晃晃的刀尖闪烁寒光,映在崔九乌黑的瞳孔中,成为小小的亮斑。
崔九被刀指着,即便知道他们效忠于燕王,怒火不受控制地油然而生。
他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杀意,纯粹的、火焰淬炼的杀意。
怎么不会想杀?
造谣、污蔑、戏谑、哗众取宠。
让浴血奋战的燕王,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许千年万年,野史会添上一笔“风流韵事”。
崔九心底窜怒的火焰,无声无息突然浇灭,炸起的毛软趴趴垂下。
尖锐的、对抗的情绪消解,他像是突然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连带着扶着车厢的手都松劲,偏过头看萧林,起码这个,还将愤怒隐藏。
“我会被喂狗么?”燕王养了条藏獒,凶巴巴的獠牙锋利,“我不想死。”
萧林看他一眼,别过头:“你看这路。”
崔九仔细看两侧的风景,熟悉的摊位、店铺。
这是去燕王府的路。
他不会因为恐惧失去判断。这就是去燕王府的路。
藏獒不在燕王府,监狱也不在。
萧林对他说:“你是不同的。”
平铺直叙,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崔九抿了抿唇,没问什么不同,退至车厢,车内阴影重新将他吞没。
萧旌现在不会杀他。
起码现在不会。
天极殿文武各分两派,百官乌泱泱,气氛肃穆威严。
新来的小官噤若寒蝉,眼睛不住往左侧撇去。
听说这儿,曾经站着被燕王杀死的萧嘉夫婿。
崔九被推搡着关到他居住过的那间院中,重兵把守。
院中和他走时,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又走进屋内,视线逡巡,率先落点于一地碎片上。
一地零散的碎片,一支颓然黯淡的梅花。残血般的花瓣与碎片交织,有种脆弱的美感。
他小心走过去捧起那支梅花,发现只剩花枝。
不知谁残忍地将它薅得光秃。
真该死啊。
崔九歪了歪头,他眼前出现一条抿直的唇。
他想人开心。
事与愿违,他伤心了……因为自己。
捏着花枝,崔九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头后仰,脖颈露出脆弱的喉结、漂亮发青的血管。
喉结滚动。
他后悔了。
后悔拿萧旌做噱头。
并非因为恐惧。
他渴望能见萧旌一面。崔九一向看重行动,更不愿坐以待毙,从身份暴露到坐在地上思考的这段时间足够他平复心情,隔着落锁的门,崔九拔高音量:“燕王回来了吗?”
那边不应。
崔九开始拍门,拍门声沉闷,却很坚定。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外的大哥,可以帮我留意下燕王的动向么?回来可以替我求见么?”
无论他怎么敲门,门外的人装聋作哑,一句也不回复。之所以判断为装聋作哑,因为崔九试图轻功飞起来爬墙,刚爬到一半,一道气劲自下方飞来。
势如破竹,崔九及时后撤落地,偏过头看向气劲的源头,竟是一块石子。
这是来砸他的。
不要他出门。
崔九心中憋一股气,绕原地转了几圈,再看向墙头,知道此路不通,无奈又重新回到门前:“在么?我饿了。”
门那边的人不言语,崔九对着门说:“我罪该万死,罪有应得,饿死了,王爷还怎么出气?给我一口饭,我保证不再烦你。”
他语气轻松,实在过分乐观积极,轻松的仿佛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值一提。
就是这种语气,将门外的人彻底惹恼。
长刀出鞘的嗡鸣声,有男人高喊:“我要杀了他!”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混乱声,有人拦住他般厉声斥责:“给我冷静点!”
响彻云霄。
脚步踏的地面震动。
崔九只在门内,都能想象到门外的混乱。
他不畏惧刀剑,不畏惧死亡。他只想道歉,去解释给萧旌听。
门那边羽林卫愤慨的反应将他从这种一头热的情绪中拉出来。
解释,也得对方愿意听。
萧旌愿意见他吗?
不愿意。
如此显而易见。
心里闷得慌,像处于炎炎夏日无可排解的潮闷。拍门的细瘦手指蜷曲收缩,灰色的天空下,苍白的手指伶仃可怜,他盯了会,鼻子很酸,喉咙翻涌无措的伤心。
他讨厌这种情绪。
讨厌死了。
不能想象萧旌能有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