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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东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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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玖把假造的圣旨交给兰玛珊蒂:“如今由你交给月霜行最稳妥,还有,别忘了叫夏大侠去埋伏。”
兰玛珊蒂展开圣旨:“如此机密的事,也是你偷听来的?”
果然瞒不过心思聪慧的女子。萧玖摇了摇头:“关长岭此人一向狡兔三窟,我左想右想,才想到当初他假造信物一事,原本没报多大希望的,败就败在他太谨慎了吧。”
说得通。兰玛珊蒂见她眼睛清澈,没有再问。
“哎对了,灵儿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里屋。”
萧玖进屋去看,海东来在调息,灵儿还没有醒。上去一探脉象,心里暗道不妙:“海统领,寻到一个跟你同命相怜的人。”
海东来不解其意。萧玖却冷笑一声:“小看他了。我原本以为关长岭是最后为了威胁才给灵儿为了毒药,现在看来,她身体内还潜伏着另一种慢|性|毒|药,一旦爆发,无力回天,根本就是从小就开始下毒了。”
心狠至此,跟苏决有的一拼。
“无药可解?”
“根深蒂固,什么解药都没用了。”萧玖先给她服了近期下毒的解药,“她随时都会死。”
本来她还想发善心救她的,如此一来,主角团还是要死一个。可惜她个性凉薄,没有交心人,也没有悲悯心,不会拼命去救一个人,毕竟有一个例外了。
海东来闭了眼,没什么表情波动。
结局跟原来几无二致——海东来重新掌控内卫,苏决为自保杀了小腰,又被阿蛮反杀,红泥抱着小腰的尸体坐了一天,在夜晚降临的时候一把匕首扎进自己心口,关长岭想靠着圣旨扳回一局,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夏云仙。
他走之前,灵儿醒过来,主角团打算好好准备一顿晚宴,萧玖也算在内。中间海东来叩了门,舒难陀因为曾经误会差点害死他的事,对他很是愧疚,一块把他请进来,对大家招呼道:“海统领是我们这边的人。”
海大人下巴微扬,睥睨众生:“不是你们的人。”
“……”
海东来卖的是萧玖的面子,他天天被她逼着喝药喝粥——胡萝卜素是一定要补的,她对他不遗余力,他也不拒绝。
期间,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感慨人生,还有个嘲讽技能爆表的糙汉子。萧玖知道结局,装着若无其事,不撕破这份仅剩的美好——今夜过后,献乐之后,走的走,留的留,死的死,残的残,一场盛世落尽,留下的只有凄凉的骨和零落四周星。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夜不论多温暖,终是人走茶凉,个中酸楚,要自己咽。
亘古长存的从来只有不喜不悲的苍广天幕。
夜风很冷。萧玖扶着梯|子,臂上搭一件裘衣,磕磕绊绊地上了屋顶。她平衡感差,不喜欢没有掌控感的物件,心里害怕,脚下不太敢迈步。海东来帮她稳梯|子,见她快上来了,借一只手给她着力点。
他没戴手套,手上全是伤痕。萧玖摸着心里抽抽,想着明天问问有没有不留疤的药去,松了手把裘衣系他身上。正月仍是冬季,呼气淡白如烟,她拢了手坐他身边:“这么能折腾,看来是痊愈了。”
海东来聚气丹田,片刻道:“一半一半。”
这恢复力较之从前快了许多,虽然他没怎么受过伤。海东来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你给我喝的什么药?”
“治外伤的方子啊。”看他一眼,知道欺骗世人的眼睛瞒不过他,“我说是我自己开的方子,你信吗?”
海东来不答。
萧玖不在意:“你这种病,我说过我见过,多少涉猎过治疗的法子,你受伤的部位,也是关长岭算计好的要害处,我想了又想,把几张药方并在了一起,是专门治你的。”
这话倒是不假,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具身子的知识储存里居然有像海东来的这种病例,原主把它列为奇难杂症专门研究过,考据了许多情况,写了不少药方。只是都是推测,可用性并不知道,萧玖当初给他熬的时候也是吊着心的。
海东来心里有点微妙,又听姑娘趴下去,轻轻道:“有点后悔。”
“后悔救我了?”
“不是,后悔应该早点认识你。”她眼睛有一抹奇异的亮光,“长安无首,好想知道你没有受伤的时候,到底厉害成什么样子。”
素日理性冷静的姑娘遇到他,总是会话多一点:“听说,你轻功卓越,常人难及,可以,嗯,御风而行。”
最后四个字简直就是在盲夸了。海东来嘴角一勾,自嘲口气仍在:“是吗?你听说的难道不是我海东来不是人,是个怪物?”
萧玖噗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好酸……”微顿,又道,“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要被世人仰望。要是没有真本事,谁又稀罕去记你的名字呢?怪物不敢苟同,不过说你不是个好人,我倒还可以点点头。”
海东来觉得理解不了她的思维:“知道我不是个好人,还费心力救我?”
萧玖从善如流地接话:“说明我也不是个好人。”
事情发展到这里,萧玖已经知道自己开的所有金手指都是用来救这个男人的,顺手再多救一对父女,其余的人她改不了结局,也不会费心机去救。
就像她知道夏云仙凶多吉少,可不会提醒他小心;告诉关灵儿她时日无多,但也不透露自己精通医术——她没这个义务做奶妈,而且海东来那刀的仇她还记着。
她自私薄情,从不是好人,她自己清楚。
男人无语,缓缓偏过脸看她,五官精致,眼睛亮过明月的姑娘一脸认真:“别乱想了,你不知道你很讨人喜欢的。”
他啼笑皆非,觉得她应该是喝多了,连这种话都敢说。可姑娘却察觉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孤寂,心里更疼,语气随之轻柔:“唐朝有贪财的人,有爱权的人,性格暴戾的也有,手沾鲜血的也有——叫海东来的,只我眼前这一个。以上几条他都占了,按理说是个十足的坏人,可国有难,他却可以坚守底线,守长安的寸土寸灰,宁可丢了一条命。”
她躺了下来,用手枕头:“坏又如何?坏得有血有肉,坏得忠诚不二,比之那些口呼忠义贤良却谋权篡位吃里扒外,或者只会当缩头乌龟的伪君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如此,我倒愿意站在你身边为虎作伥,也不愿意做那处处无破绽的小人。”
她居然是认真的。
姑娘一双眼清如水洗,一望到底,真真切切倒映出冷月繁星,如练银河。身边男人半晌没动静,她也不在乎,随手指了一处:“那星星好亮。”
又低声嘟哝了一句:“要是来点烟花就好了。”
声音低不可闻。片刻,萧玖打了个哈欠,突然问道:“哎,你说如果哪一天,长安来了一个跟你不分伯仲的人,把你长安无首的名号给破了怎么办?”
原本只是天马行空,她却来了精神,伸一根手指头捅捅身边长久沉默的人,一把声调又升又降,俏皮得很:“以你现在的功力,孤身斩杀的可能性可不太大。”
海东来心不在焉地:“我倒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人。”
咦,听这高处不胜寒的口气,难不成活了小三十年,一个能打的都没遇到?想想关长岭和夏云仙这俩能争一争长安第一人的高手联手对付他的时候,全程都处在被吊打的状态,就这样还被海东来评了个“不错”,那其他的人,还不得秒死?
萧玖打了个寒颤,越发胆战心惊,攥了他的衣角:“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留我一条命。”
海东来被这个要求弄得莫名:“你没武功,和我又没仇,我为什么杀你?”
“万一哪一天你情绪暴动控制不住呢?谁知道以后发生什么,多想一步总是没有错的。”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话说重了,忙又加上一句,“抱歉,我这人有点阴暗,口不择言,你别介意啊。”
她是不是有点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海东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心头一点暖:“好,我答应你。”
在萧玖“快速取得主角团信任”的计划里,她一开始就准备了两个谎言。
雍羌暗线的说法的确靠得住,却未必可信,以舒难陀和兰玛珊蒂的智商,轻易就能想到许多的疑点,比如她一路默默无闻隐忍不发,是如何知道这许多他们自己都不敢断言的秘密的,一个暗线怎么会跑去救海东来,单单一个暗线身份根本说不过去。
到时舒难陀一封信呈上去,暗线说法就完全破灭了,更何况,就算不那么快暴露,她事后也没借口留在长安。
相反,故意留下许多破绽,被舒难陀一一戳破以后,再用另一层身份遮掩,往往后一种身份会更令人信服,这也是她救海东来的另一个原因——借一个内卫身份,把自己包装成“被关长岭挟持不得已为他做事”的人设,圆她之前种种不可解释的疑点。
当然,这个人设她轻易不敢用,因为也有疑点——骠国宫廷乐师何时成了大唐内卫?关长岭怎么挟持的她?最关键的是,海东来未必肯把这个身份给她。
宇文录却阴差阳错把她一直犹豫着的问题给解决了,去了骠国的韦执谊侄女,官方亲自认证,让她把之前所有的无法解释都变成了苦衷——身系大唐的姑娘在知道关长岭与人合谋,毅然而然去骠国调查真相,在献乐路上确定苏决是同谋,所以会去救清白的海东来;怕被关长岭发现,只好用暗线身份伪装自己。
舒难陀朝她深深一拜:“之前误会姑娘,是舒难陀的不是。”
“是我担心身份泄露,不肯告知你们。”萧玖温声细语,做得一手好戏,“如今献乐一行圆满结束,我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只是这献乐一行,是用多少人的鲜血和牺牲换来的。”舒难陀目光放在床上始终昏迷不醒的人,“夏大侠还有救吗?”
植物人状态,听天由命吧。这话萧玖当然不说,装着担心地望向宇文录,后者悠悠地替她把话说了出来,又叹息一声:“英雄落幕苍凉,可叹,可叹啊。”
呵,若不是她拉前时间线,如今苍凉的可就是无辜的海东来了。夏云仙能活下来还是她暗暗替他护了心脉。萧玖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还是赞同的惋惜之色。又听得月霜行在旁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蹊跷。”
“什么事?”
“关长岭死之前,我赶到现场,听他强弩之末,还仰天长笑一声,说了一句‘你以为杀了我就算尘埃落定了吗’。”
舒难陀也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地接一句:“苏决死时,也咬着牙说了一句‘人外有人,居心叵测的可不止我苏决一个’,莫非此二人仍有后招?”
他这么一说,室内的人都静了下来,一个个面色沉重。萧玖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又摇摇头:“关长岭的余党基本都被海东来肃清了,乐团也即将回程,他们这是往你们心上扎一根刺,让你们互相猜忌罢了。”
她自己说的话是安慰,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看见兰玛珊蒂一直朝她使眼色,心中一凛,拉了她出去:“怎么了?”
“之前乔装去救王子的时候,在苏决处找出来的。”兰玛珊蒂显然比以前更信任她,“是苏决写给不知是谁的一封信。”
萧玖抽出来,挑了眉:“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的确是,那根本就不是一封信,充其量是一些字凑出来的几行,像极了乱码。只是收信的人……
“岭南?这封信是发给岭南的?”
“对,我也觉得不对劲,以苏决的个性,怎么会写一些没有用的东西,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兰玛珊蒂也不解其意,“况且我看了,信并没有夹层。”
萧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岭南:“岭南这种荒僻之地,向来是发配有罪官员的地方,若是有人心存怨念,另起心思,也是有可能的。苏决一死,那人为防暴露,势必会灭掉证据,相当于断了线索。如今局势不明,敌暗我明,不可轻举妄动。”
“好。”
“你要的东西。”海东来把密封着的东西给萧玖,“我的心腹办事还是信得过的。”
密卷成堆地摆放在架子上,萧玖倚在一处,细细扫了一遍,听得海东来问:“你自己身份有蹊跷,就不怕我上报朝廷?”
萧玖眼皮都不抬:“我自己什么身份我自己都还糊涂着呢,你上报了又如何,我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片刻,明白这男人话里有话,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去,眉眼飞扬:“你是想问我为什这么信任你吧。”
海东来坐在室内光线暗处看她,表情不辨。
萧玖笑容明艳,语调听起来很是随意:“我也不知道,许是你坏得太坦荡了,我反而放心?”又看他一眼,“孤身处异地,能相信的就你一个了。”
这是真话。主角团要走,她不敢把太多秘密说给兰玛珊蒂,至于天府,跟她攀了亲,却也让她生了疑,真要说信任,她反而第一个想到他。
真是没办法,他人设太好,先动心的总是先输的那个。
海东来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为某事犹豫不决,半晌笑一声:“倒是我的荣幸了。”
萧玖毁了信物,慢悠悠地往回走,心里越发确定这里面有猫腻。萧玖,或者说韦萧玖,的确是被韦执谊认下的侄女,可她刚刚看了韦家族谱,上面可没她的名字,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宇文录一字不提。
另外,宇文录亲口承认萧玖小时就跟天府关系极近,海东来的情报里,骠国宫廷第一乐师萧玖,是很小时候就被迦罗那以孤儿身份送进了宫内,万万没有出现在长安的道理。
宇文录可不是笨人。萧玖隐藏的再好,套话的意图也很明显,可他竟好似全无疑心,把韦萧玖小时候的诸多事都怀旧似的告诉了她,甚至有些小细节都说的一清二楚。还有,小时候的容貌与现在相差这么大,他如何这么肯定地把她认了出来?这也太……可疑了些。
走到府门,萧玖远远看见了一个人。那人也看见了她,眼睛在她身上滞留,萧玖立马感觉出来,献乐当天,她隐在众舞姬之后,却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如芒刺背,与今日的一模一样。
宫廷之中,这么关注她的……
萧玖眸色一沉,随即唇角一勾,摆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笑来,走过去朝那盯着她的的圆领袍衫男子一行礼。
“见过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