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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萧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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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难陀听到第一声微响的时候,以为听错了。
随后,咚咚咚一连串的响声,不规律,却足够清晰。舒难陀神智清明,连忙去推睡得死沉死沉的苏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苏决困得很,拂开他的手:“你听错了吧——”
他话音刚落,刷拉拉一声,天花板亮了一处地,尘封的泥土扑啦啦落地,呛得人彻底清醒,舒难陀望着那处亮光,拢手高呼道:“有人吗?上面是谁?”
没人应答,稍后一根绳子被放了下来,下来的人一身红衣绝艳,眉目落拓,待看清那人模样,舒难陀退了一步,眯着眼问:“海东来?”
随后下来的萧玖被海东来扶了一把,忍不住吐槽一句,又不是脸盲,至于次次见面都这么惊讶地叫名字吗?不过演戏要演全套,她当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骠国的礼:“王子殿下。”
苏决疾步过来,看清楚是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玖扫他一眼,不答,向海东来指了指宇文录,海东来掂了掂手里的龙雀,嗯了一声走过去。萧玖这才开口:“国王担心王子,派我一直暗中保护,可惜一路与王子分路而行,又变故丛生,实在失职,请王子恕罪。”
一句话来来回回说了三遍,萧玖自己都烦。当初看剧时的槽点不就是因为每每迫在眉睫的时候主角们都能唠嗑一壶茶,生怕仇家赶不到似的。看舒难陀还有想开口的意思,萧玖连忙截了口:“请殿下先离开此地,其他事等稍后说。”
她的后一句伴随着震天响的铁链断地声,尘土飞扬,萧玖咳嗽几声,过去扶着宇文录,又帮海东来虚捂了口鼻,海东来摆摆手示意没事:“先上去。”
等几个人都上去了,暖黄灯光融融,萧玖见舒难陀想恢复原状:“不必了,关长岭迟早都会知道。殿下请先回客馆,夜莎罗跟灵儿都在,我先去送人。”
舒难陀点点头,嘱咐道:“好。小心别被发现。”
以往最会磨时间的好像就是殿下你……
等两个人走远了,萧玖叹了口气:“苏决此人心智狠绝,肯定会想办法绑架或者挟持舒难陀,夏云仙呢,有灵儿在,他未必敢正面刚,关长岭如此狡诈,招招都给自己留退路,也未必会输。”
海东来听罢,嗤笑一声:“真不知道你这么做的意义。”
“救一个是一个。”她也知道要跟着主线走,局势太被动,总要自己突破一个口子,“再说——”
却听那老人一声惊呼:“萧玖?”
萧玖震住了,懵了刹那才试探开口:“先生,您叫我?”
“萧玖,你是萧玖?”宇文录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容貌,“没错,韦执谊的侄女韦萧玖!你不是去了骠国,怎么又回来了……”
萧玖身子一僵。不对,剧情发展不对,她不是应该劝阻宇文录惜命不要轻生的吗,如何成了韦执谊的侄女,韦执谊,二王八司马里的那个韦执谊?
情绪只有刹那的波动,萧玖当即镇定下来,宇文录掌握长安秘闻,不会对救命恩人撒谎。抬起头来,见海东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更觉得其中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几番思索,索性露出一个笑来:“事出突然,叔父让我护着献乐的队伍,我之前已经给叔父写信说明了。”
抬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心念电转,她温温柔柔道:“在骠国过得久了,竟然没先认出先生来……”微微一顿,“先生是?”
果听宇文录长长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你这丫头被送出长安的时候还小,我一个老头子被关了几年,蓬头垢面的,认不出来也正常。”
眼前姑娘似乎好好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您是……宇文伯伯?”
“小丫头,倒还记得老夫!”宇文录似乎想起来当年很多事,颇多感叹,“小时你天天到天府找我那女儿玩,一眨眼,竟然就这么大了。”
海东来不插一言。偶尔瞄一眼萧玖,她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盛开无尽春色。处变不惊,眉眼温婉,言辞小心翼翼,套话也不动声色。
天生适合撒谎的女人。
之前明明说好要救宇文录,如今却是绝口不提装作不记得,也口口声声叫着叔父,可真的提起这个名字,她的反应却先是震惊和茫然。
自己的经历,何须借他人之口打探?韦萧玖,确定是本人?
一路将宇文录送到天府,夏云仙守在一边,见真的把人救出来了,还有点不相信。宇文中是活着的,父女相见,自然是热泪盈眶。萧玖跟夏云仙简单交谈几句,就之前的盛气凌人道了歉,没打扰人家,先说了告辞。
出了天府,萧玖看一眼一路都不说话的海东来,千百句谎言都想好,然而最后张了口,却是无奈地妥协:“救命之恩你还了。你如今,大可以拿着伞戳我心口,把你想问的都问出来。”
海东来果然停了步子,眼神带着笑意,语调却是泛着凉的孤傲:“我觉得,是你想问我。”
萧玖被戳中心思,寂寥一笑:“我是叫萧玖,但我不记得。”
夜风寒凉,一盏小灯光线寥寥,小巷一片死寂,姑娘站在石板上,第一次光明正大在人前露出难以应对的无措,甚至无助。她表情很是困惑,努力想要想起来什么,清浅的瞳孔里却是一片空白,没有痕迹。
饶是海东来,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下一刻,他立马反应过来这女人太会骗人,不可信。只是自己被全城通缉,在自己身上捞不到什么好处,对方好似并没有理由骗人。
萧玖好似没察觉他突如其来的戒备,抬了眼:“这感觉很奇怪——韦萧玖这个名字一出来,我就感觉是我,我肯定是叫我。可踏上长安,我一点熟悉感都没有,这个城都对我来说,再陌生不过。”
脑中搜出来所有关于韦执谊的资料。萧玖再怎么心细如发,也不可能研究人家的族谱去,隐隐想起来几个名字,但又觉得理不出头绪来。想事情的时候,她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清冷如霜,又是平素镇定自若的人。
海东来淡淡一眼:“此人少交集,不必问我。”
他这清高桀骜的性子,要真的熟了才可怕。萧玖也不恼,反正她还不打算登门造访自露马脚,遂跟在他身后:“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如今被污蔑清白,往后怎么再回内卫去?”她不信他没想过。
那人眼角蔓延开一点苦涩,说出来的话却极轻飘不屑:“清白?你是把我当成什么清官了不成?”
是了。这男人从来跟好人扯不上边,唯一称得上好的,就是对这片土地有着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萧玖想到什么,迟疑着问他:“海东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引起长安动荡的不是外敌入侵,而是皇权内部厮杀呢?”
海东来脚步不停,完全没把这个问题放心上:“长安的夜,还不够乱吗?”
听他口气,萧玖反而心里一松,这人并非不懂权谋争斗,应是不稀罕踏进这不见流血的浑水里。他在内卫十载,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问的实在幼稚。
于是不再说话,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海东来跟她相处几天就明白这姑娘脑子有点小聪明,却不认路,方向感差到没话说,没戳穿。
萧玖却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她今日救了宇文父女的性命,却也牵扯了许多她想不到的命数,一个韦萧玖的名字就把她计划给打乱了。眼前一片迷雾,虚无缥缈看不真切,一旦行差步错,根本不可能回头——她隐约感觉到,她并没有改变什么,长安格局依旧如此,该死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牵一发而动全身。
关长岭急于阻止宇文中,不得已动了手,灵儿替夜莎罗挡了一招,重伤。月霜行半路赶来,不听关长岭的反咬,强势留下灵儿。反倒是夜莎罗趁乱,成功逃了出来。
菜鸡互啄的俩兄弟本来不会出太大乱子,然而突然出现的阿蛮完全不顾舒难陀的劝阻卸了苏决一只手,要不是红泥小腰及时赶到,应该就没命了。
都这样了,苏决都不忘自己的雄心大志,毫不犹豫地劈晕了王子殿下。
夜莎罗见到萧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说会把人安全带回来!”
果然关心则乱。萧玖也没有完全意料到这个结果,只是依旧淡然:“没你在,舒难陀未必斗不过苏决。”
又问:“月霜行可有说什么?”
兰玛珊蒂摇了摇头:“她应该看穿了关长岭的阴谋,不然不会留下灵儿。”
“那夏大侠呢?”
“不放心灵儿,去了鸿泸客馆。”
萧玖摇摇头:“他自己都是朝廷钦犯,怎么可能会进的去。”奇怪地望着海东来,“关长岭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为何仍然手握重权?”
问完自答:“缺证据。”
海东来:“……”知道还问他。
夏云仙、兰玛珊蒂、夜莎罗、海东来、自己,扳倒关长岭和苏决、救灵儿。最重要的是时间,绝对不能拖到献乐的那天,她不能让海东来拖着这具身子动手。
越乱的时候,萧玖反而越发清明,她脑中灵光一闪,抬起头来问:“如果你想要造假,你会去长安哪里?”
海东来觉得这个问题无从下手:“长安能造假的地方多了,你具体指什么?”
萧玖脑中却越来越清晰,霍然拨云见雾,一片晴朗。越发觉得自己救人救对了。这天府,看来现在就能用得着。
她自信道:“要救舒难陀,就要光明正大扳倒苏决,扳倒苏决,势必是和关长岭合谋的罪名。我想我知道怎么做。”
敲开天府门,萧玖开门见山:“你可知道,上次关长岭污蔑海东来跟苏决私通的信件,是从何处而来?”
宇文中见她客套话都不说,应该是很急,不敢耽误,忙让小红取了信件来查看,萧玖得到自己想要的地址,道了谢,起身时略一思忖:“还有件事,想要问你。”
宇文中打了个哈欠:“什么?”
“我曾见过一块古怪的令牌,匆匆一瞥,记不太真切。”她做出回忆的样子,依稀在纸上画出一个大体轮廓,细节一概忽略,最后想了想,加了一个萧字,“这牌子我在关长岭身上见过,担心他有后手,所以想来问问你,可是什么秘密组织。”
她画的过于模糊,宇文中一时也无法确认:“我留心帮你探查探查。”
“好。”
走出门,把地址给海东来:“去这里。”
不认路的属性带了很多麻烦,还好身边有个方向感好到闭着眼都能到地方的男人。萧玖落后他半步:“等人出来,直接制住,先别伤人性命。”
海东来问:“关长岭一向小心谨慎,能假造什么?”
“再小心,也敌不过自己心里复仇的火焰。”萧玖眉眼淡淡,“兔子急了还咬人,胆子一大,就是圣旨,他也是敢造的。”
海东来以为她是打个比方,等真一手把人给控住,见萧玖进屋拿了一件物什,他这才明白她没有开玩笑,困兽犹斗的关长岭真的造出了一份明晃晃的圣旨。
指下用力,见人脸色涨得发紫,海东来又想起来萧玖不让杀人的话。萧玖却用手遮了脸:“假造圣旨是死罪,他早晚要死,你要杀等我走远点。”
躲得远远的萧玖见海东来走过来,观他脸色尚好,放下心来给他看那张圣旨:“我看着都像是真的。”
海东来冷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可这也正是他高明之处。”对两个反派的智商她还是佩服的,“知道自己会下台,未雨绸缪,内卫统领调动通常都是口谕,而亲笔写的圣旨,可比口谕有分量的多。”
把圣旨在男人眼前晃一晃:“真把这份圣旨呈上去,海统领,沉冤昭雪,内卫总统领的位置应该是你的了。”
本以为重权的男人会嘲她,然而她听到的却是一句“将死之人,要来何用?”
萧玖微张了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海东来没看她,一把伞微微靠她一点:“我病入膏肓,随时会死,在这个位置待不了多久。”
“可你的心腹差不多都被关长岭杀了。”她仰头看他,“便是不为兄弟,为了大唐,你也该把关长岭的势力盘根拔起啊。十几年前的郜国公主都有人为她报仇,十几年后,难说不会有人为关长岭报仇啊。”
海东来发了声听不清楚的喉音,道:“我没说这位子我不要。”